第一百三十四章 仙子卉娘復生
我斟酌道,「為了保住妖尊的身份,我得去會她一會,總不能等著她親自打上來。」
蘭痕訝了一訝,「梵韜決也無法降伏她,你……」
我道,「妖君若覺卉娘有些法術不濟,可以一道去,必要的時候也許會派上用場。」
一碗小粥,很快見了底。
他放下碗,看著我的眼睛,「如果你去了,我當然要去,免得被女妖一掌打得魂飛魄散不見一縷魂兒。」
我慢騰騰從榻上下來,他握住我的手腕,讓我坐到梳妝台前,拿起檀木梳替我梳頭,他的銀髮也垂落下來,但根根泛著月華光澤,也如玉般潤華,不似我的,蒼白而枯老,這一對比,便知孰是衰竭,孰是天然。
我看到眉毛也有幾根白的,便拿起眉筆,細細地開始描。
鏡中不見那張雅緻楚朗的顏,只有男子執梳的修白的手,順著我的頭髮輕緩地起落,然後是輕輕一嘆,「卉娘,嫁給我吧!」
收拾天地之間最大的詐騙犯之前,他曾問我,「不知蘭痕可有福分,得你的殘生。」
那時我笑了,「你要什麼,拿去就是。」
從此他便更加糾結固執,總喜歡以此說事。
我生無可戀,連自己也不愛了,如一具行屍走肉,你喜歡,拿去就是。
當初只是這麼隨意一想,隨意一道,儘管事實確是如此。
可眼下看來不該這麼,人么,畢竟還是要講信用的,至於其它,我也沒有資格再談。
我語氣淡漠,「當初卉娘思維不太清晰,差點忘了為姬修公子守靈的承諾。」
他神色一黯,浮起我所熟悉的失望和悲哀,「我就知道,你是說說,說說而已。」
我站起身來,望著他,心情平靜如水,伸手摸他的臉,還是那樣年輕的眉眼,如果妖君娶了一個老婆子,不知會淪為怎樣的一個笑柄。
我死了也便死了,除去了心頭大恨,走得乾淨利落,可將爛攤子扔給別人就不太好了。
他眸子一痛,抱住了我,跟夢中一樣緊。
將一切收拾好了,我踏出弄月樓,樓下頓時一陣唏噓。
我第一次看到向來不正經的這麼傷情,個個一臉傷春悲秋地看著我,有的揩起了眼淚,有的嘴唇顫抖著,似要大哭出聲,那些女眷也都個個神色不忍。
冷桑的眼一下子就紅了。
我拍著欄,拿出霸氣落落的姿態來,「前些日子便聽到惡妖出世的風聲,為著妖界平安,本尊特地閉關修鍊了一些時日,眼下神功大成,雖頭髮因此白了一半,但可為妖界除惡,卻是值得的,不知各位一副糾結的樣子,卻是為何?」
一片噓聲,小妖們的神色很快就正常了,但有的還惋惜著。
「屬下記得,妖尊是與副寨主一道出去修鍊的,為何只有妖尊回來,副寨主卻不見了?」
有小弟疑惑地問。
我淡淡道,「畢竟不是每一個人的悟性都像本尊這麼好,本尊三日可參透的門道,副寨主需五日,連日積累,進度也就嚴重跟不上了,興許要半個月才出得來。」
樓下一片釋然。
然而,我頗為不爽快了,語氣一冷,「妖界高層的事,也輪得到你們來過問?」
頓時嚇癱了一堆。
「我們擔心副寨主不識相,生出謀權篡位之心,從而惹惱了寨主,從而……」
我隨意一個抬手的姿勢,止住接下來的話,「本尊既大功告成,就由二寨主,三寨主,十長老一道前去,斬除惡妖,還妖界太平。」
鼓舞士氣的聲音便響起來了,「斬除惡妖,還妖界太平,斬除惡妖,還妖界太平。」
天際和山峰交接處,三個人影正跌跌撞撞地飛回來。
我眯起了眼,揣摩著本寨的小妖為何會作出這般丟臉的形容。
「這是派去打探的小頭領。」
蘭痕在一旁提醒道,「看來,嚇得不輕。」
「唔。」我淡淡哼了一聲,「或許女妖在身後追趕也說不定,若親自送上門來,也好。」
「若真的要追,這幾位是斷斷逃不到這裡的。」
在妖君的眼中,那女妖著實厲害。
只是,我聽著甚覺刺耳,更好奇那女妖是個什麼樣子。
三位飛入寨中,拍拍胸口,看似心神安定了一些,然而,甫一看到我,便驚呼一聲,紛紛跌落下去。
「求妖尊饒命,妖尊饒命,妖尊要怎麼地我們不會有半句不是,只求天尊留我們一命。」
三位抖著身子叩頭,幾乎匍匐到了地上。
圍觀的小妖們議論紛紛,皆道三位被嚇出神經病了,以致連妖尊和惡妖都分不清楚。
蘭痕咦了一聲,抬眼看我。
我「唔」了一下,「不過是去打探惡妖來晚些了嗎?本尊向來以仁治寨,三位如此張惶,也不怕寨外的嚼舌根,道本寨狹隘殘暴,如此這般,便令人不歡喜了。」
三位依舊在抖。
其中一位抬頭,眼神驚恐,「興許是……小的們眼……眼花了,也興許是……是有人要冒充寨主,敗壞寨主的名聲……」
我終於預感不妙,「此話怎講?」
「那個惡妖跟,跟寨主長得一模一樣。」
儘管一顆心平淡似水,難起波瀾,我仍如挨當頭一棍。
蘭痕皺起了眉頭。
「那個惡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我拍欄的手停住,開始握緊。
「白,白衣。」
小妖戰戰兢兢地應。
從這一刻,我肯定仙子卉娘復生。
子懿一直在找她,輪迴二世,世世只有小半生,又在黑息寨為埋葬屍骸的小墳包守了五十年,也許是天地之間尚存一縷靈澤,也許是命數不盡,在他死了之後,她竟然活了過來。
我輕輕地笑了起來,蘭痕哀涼地看著我,「終究還是……」
「化作本尊的樣子,不落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真真是蒼天無眼。」
我一掌擊在欄杆上,一聲脆響,整排欄杆散成一堆碎片,向下墜落。
「啊呀。」
小弟們驚叫一聲,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第一次見著寨主失態。」
「是啊!誰也容忍不了別人化作自己的樣子。」
「寨主,您請稍安勿躁,小的們這就去幫您對付冒牌貨。」
我扶住柱子,長發傾垂下來,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空無蒼白的心,竟也起得了這般的波瀾。
「卉娘。」
蘭痕扶住我,我磨牙,「你,也一道去,去幫我殺了她。」
「惡妖是殺不了的。」
他嘆息,「惡妖只可以渡化。」
我一袖揮開他,朝方才飛來的方向掠去,身後跟了一群義憤填膺的小弟,他們的妻孩都抽泣了起來。
我頓了頓,側首,冰冷的聲音響徹長空,「通通都滾回去,念在百年的情義上,本尊允許你們不跟著一起葬命。」
他們停下來,神色猶豫。
「回去吧!我和三寨主,司儀,十位長老一同去,你們那丁點力量,還不夠女妖動一下指頭。」
蘭痕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沉黯。
我慢慢恢復了情緒,聲音陰冷,卻極輕極縹緲,「復生得正是時候,許是找不到那個人,才如此瘋狂的吧?」
蘭痕招下一朵雲來,「也不盡然,也許她已經想不到找他了。」
我不解,我不問,偶爾望著虛空,輕笑出聲來。
所經之處,滿目瘡痍。
地上橫躺了無數屍體,包括動物的,植物的,有的地域被大水所淹,成為沼澤,有的被大火焚燒,一地焦黑,不少地方還在燃著熊熊大火。
曾經風景旖旎的妖界,竟成了這副鬼樣子。
「原來被鬼君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這般的德性。」
我緩緩道,「可還真是跟夢中一樣呵!」
「你夢到了什麼?」
蘭痕望著我,眸中是我看不透的神色。
「夢到仙子卉娘的一生,悲慘得甚合我意。」
我拿出一副看好戲的做派來,「最後的死法,也委實不錯。」
他的眼睛一下子便悲涼了。
我恍然,姿態體恤,「本尊忘記了,仙子卉娘也是妖君愛慕的女子,這樣說來,影響妖尊的情緒,實在不好。」
他閉上眼,睫毛輕顫,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笑,「妖君說要娶本尊,如今仙子卉娘回來了,本尊也當作沒有聽見。此番大家一道去剿滅仙子,若妖君不忍,可以躲在一旁觀戰,若妖君懷著相助惡妖的念頭,本尊不惜花費一些時間,與諸位一道,在此地將妖君解決了。」
冷桑,蛛毒,十位長老一臉茫然。
「在緊要關頭,最忌起內訌,望妖尊以大局為重,也切勿任加揣測,寒了妖君一顆拳拳赤誠之心。」
其中一位長老做足勇氣,提醒道。
蘭痕平靜地看著我,「好,我在一旁觀戰。」
我經常笑,是因為總是覺得,這一生都是笑話,讓自己笑,讓別人笑。
此刻我孺子可教地點頭,「妖君還算有些良心,總算念了當初的一點情分。」
這一次行程,須經過往世崖。
崖上的那些花樹,在鬼君死後,盡數枯了,地上鋪了一層不淺不厚的落英。
這是一處傷情之地,怨靈極多,想來連渡化蒼生的天尊都魂歸太虛,那些怨靈該壓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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