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畫中仙之空花幻夢
凡人力量有限,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缺陷,造物主賜予他們無窮無盡的想象力,聊以自慰,候爺能想象到的後果,定然比我直接說出來要精彩許多。
咳咳,此處物是人非,人去宅空,死靈整日在黑息寨悠哉游地撫簫,往鬼君頭上扣了這麼一頂罪惡滔天的帽子,我也有些愧愧然,倘若被他知道,不知又要如何體罰,我又有些惶惶然。
候爺一臉蒼白,握緊扶手,死死地盯著我,「先生慧眼,還請先生賜教,候府,該如何渡過難關。」
總算是將這句話套了出來。
我嘆了嘆,「姬府一向謹言慎行,高風亮節,頗俱君子之道,且心懷悲憫,樂善好施,百姓莫不交口稱讚,如今即將有大難,草民自然要盡微薄之力,還請候爺將八十年前發生的事詳細道來。」
一番話說得夫人撩起袖子,拭起了眼角的淚。
我萬萬沒有想到,八十年前的那一樁事,會是這般的驚心動魄。
一百一十年前,子懿降生於姬府,不哭不鬧一年,姬無康與夫人有些擔憂,請了醫師來看,好生檢查了一番,只道無恙,又請了相命師來看,命師搖頭道,小少爺的命素以姻緣為主導,但姻緣有缺,若是三十歲之前不得圓滿,則萬象俱虧,身死人歿,且下一世仍要歷經不變的輪迴。
恰恰在這兩日,司馬家三小姐誕生,姬府早早下了聘禮,司馬家在朝廷位及右丞相,雖與世襲侯王地位相當,但無論聲望還是勢力,都遜色了姬府許多,況且侯王倘若在激流中明哲保身,張馳有度,可存百世不衰,聯姻可紮下鞏固地位的盤根錯節之,利於長遠繁榮,司馬家有些受寵若驚地允下了這門親事。
小少爺第一聲開口,叫的不是爹娘,而是令人莫名其妙的兩個字,「卉娘。」
但終歸也含了一個娘字,老夫人喜極而泣地落了淚,後來又慢慢矯正他,「是娘,不是卉娘。」
小少爺眨眨眼睛,「卉娘。」
姬府的人有些懷疑少爺是否是個白痴。
三歲時,在老夫人的盡心照料下,少爺終於單獨蹦出了個「娘」字。
老夫人欣喜地去廟中上了一柱香。
子懿逐漸長大,吃了不少鞭子,仍犟著性子拒絕上學堂,但他天生便識了不少字,且寫得一手好書法,候爺驚訝之下,命人將詩書和兵法擺到他的書架上,然而,他僅對修仙和花草類的書籍感興趣,偶爾也畫一些畫,末了又一張張撕掉,據說是他一直在描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若達不到神韻栩栩如生的境界,便毫不猶豫地作廢。
少爺不入學堂,作為王侯之家,一定落人話柄,姬府出天才,候爺早將話放了出去,一時間,「無師自通」,「天資聰穎」,「曠世之才」的名號傳遍了整個帝都,不少名望之家紛紛上門來拜訪,少爺性子孤僻寡言,一直閉門不出,被候爺催煩了,便寫一些墨跡新鮮的字,讓候爺帶走,以欣眾目。
然而,十五歲那年,少爺讓侯王召來所有的名門望族,在眾人面前,一副價值連城的白衣仙子畫從筆下誕出,人人稱奇,讚不絕口,且打消了對姬府為不學無術之子披聖衣的懷疑,司馬家對這一場婚事更加滿意,是時三小姐琉婉也在,對姬府大公子一見傾心。
然而,少爺接下來的話讓人紛紛吃了一驚,說是畫中女子確有其人,若誰將她尋到,便送十副天價之畫相贈,司馬家人愕在當場,琉婉頓時紅了眼睛,候爺也勃然大怒,怒斥不孝子,堪堪向司馬家的人賠了禮,並保證一定給相府一個完美的交代,隨後將大公子關了禁閉。
然而,三天後,大公子不見了。
宅門緊閉,各個角落並無可以取巧之處,竟彷彿是一朝一夕之間憑空消失,事情一下子詭異迷離起來。
姬府一邊隱瞞風聲,一邊暗自遣人搜尋,並向相府保證,畫中仙不過是杜撰,世間並無此女子存在,大公子痴迷於書畫,又一時圖新鮮,方才一時走不出,如今總算是大徹大悟,只心儀於三小姐,並將一副三小姐的畫作呈出來。
那不過是一副高度臨摹大公子畫風的畫,然而緣由合乎情理,司馬家的人也並未辨別真偽,只要求大公子與三小姐平日多相處一些,以培養感情,免得男方招蜂引蝶,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大公子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又如何相處和培養?
姬府束手無策之下,只好請來法師,收集大公子殘留的靈澤,再以血澆灌之,製成一具渾似活人的人偶,除了淺笑蹙顰,做不出多餘的表情,但大公子向來肅然冷清,若非相熟之人,倒也瞧不出絲毫破綻。
一日日過去,一年年過去,大公子杳無音訊,姬府將婚事拖了又拖,三小姐熬到二十五「高齡」之時,司馬家以為姬府生了悔婚的心思,終於忍無可忍,正欲動干戈,姬府再次保證,大公子三十歲之前,定然完婚,對三小姐一生負責。
是時三小姐與人偶整日相伴,兩家雖未操辦婚禮,但在外人眼中,二人已儼然是一對鶼蝶,三小姐心無一分芥蒂,勸說相爺和夫人,早晚也要嫁入姬府,多等幾年也無妨,不可為此傷了和氣。
大公子三十歲前夕,人依然未尋到,姬府挑了一個大好的日子,迎娶司馬家三小姐進門,誰也不曾想到,與三小姐拜堂的,竟是一具無情無欲的人偶。
候爺和夫人的焦慮不止在於此,三十年前,相命師曾說過倘若大公子在三十歲之前,姻緣不得圓滿,便會萬素俱虧,身死人歿,人偶雖沾了他一些靈澤,但終究非他本人,不知是否會客死它鄉。
然而,拜完堂后,大公子回來了。
比起十四歲那年的稚氣未脫,而立之年的他,稜角分明,顏容俊美,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只是眉眼間透著一股疲倦和灰冷,眸子也空洞茫然了許多,然而,見著活人,候爺和夫人已是無比高興,撤走偶人,將一件大紅的婚衣交到他手上,叮囑他對三小姐溫存一些。
大公子只說了一句,「我來帶走我的畫。」
候爺一怔,頓時由晴轉陰,斥他不識體統,不由分說將他送進了洞房。
然而,就在當夜,大公子在畫旁自裁,留下休書一封,三小姐從此便瘋了。
這便是子懿短暫的一世。
而我能夠想象的,也只是他在長達十六年中,是如何千辛萬苦地尋覓那位仙子的蹤影,是如何在一次次失望中堅持了下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的一世僅有三十年,在離開之際,回去取仙子的畫像,不過是要擁著她同葬於荒土,卻不料命運賜了他一場冷冰冰的姻緣。
他人世的父母,要給他圓滿,以期留住他的命,然而,那並非他苦苦追求的圓滿,得來又何用?他仍會虧盡命素,無法久存,為了不背負,為了對得住,他終以休妻的方式決絕離去。
候爺娓娓道來,語氣中卻儘是唏噓,末了,抿一口茶潤潤嗓子,又道,「發生這樁事以後,司馬家終於對姬府發難,姬府喪失愛子,又背負了一場良心債,不得已只好求聖上定奪,聖上為了平息兩家矛盾,命最好的宮醫治好三小姐,並將她許配給二皇子作側妃,司馬家方才作罷,可惜了姬府才貌俱佳的大公子,是再也回不來了。」
夫人一臉凄婉地道,「二皇子憐三小姐對情執著不渝,對她寵幸有加,可惜三小姐沒這福分,餘生從未笑過,不過活到了三十五歲,便鬱鬱而終,唉,兩個都是痴情中,可惜大公子沉迷於一場空花幻夢,否則恐是一段佳話。」
就算他不沉迷,彼此也是孤寂冷清,對他而言,所謂的佳話,只存在於他與那位仙子之間。
我卉娘擁有一副與他心上人一模一樣的皮囊,故而承他恩澤,是否也是一種幸運?
「先生……先生……」
似乎有人在耳邊喚,吵得我耳朵忒不安寧,我將視線從虛空中收回,正好撞到候爺投來的目光,才恍然發覺方才入了迷,乾咳一聲,「這八十年來,姬府可有何異樣?」
候爺擰了一下眉頭,疑道,「劉天師布下冥拓界之後,從未有人進得大公子的宅子一探究竟,但姬府八十年來一向相安無事,不知先生說的怨氣又從何而來?」
我捋著鬍鬚,一派鎮定,「大公子當年的執念,不過是一副畫像罷了,公子離世之後,姬府卻任畫像留在公子的宅中,如此一來,執念不散,再加上當年公子被逼與三小姐成婚,怨念愈深,說到底還是姬府疏忽了。」
我鄭重其事地搖頭,「不不不,怨氣積於大公子的宅中,又被冥拓界所阻,當然沒有人察覺到,但再過些日子,怨氣成魔,衝破冥拓界,被咬者神志顛痴,恐會造成一方大亂。」
夫人一聲驚呼,手一下子按緊心口,「還請先生告知,該如何是好?」
候爺額頭上也沁出了冷汗,「多少銀兩,姬府也願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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