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兩分相似,一世執著
將手中的法光撤去,我有些木怔地站在一片幽黑之中。
有什麼在扯衣角,我回過神來,一把撈起咕嚕,正疑惑它是如何進來的,只摸得滿手粘糊糊,小鼻子噴出的氣息微弱漸歇,仿如細碎的燈花。
我一驚,掠向館頂縫隙,卻見那一處不知何時生了異象,銜接兩端的金罩中央破開了一個窟窿,懾人的氣勢源源不斷地壓下來,讓我的心口一陣滯悶。
有進無出的圈易陣!
難怪我方才存疑,晚洛海的史檔館豈是這般容易好進出的?
警惕了四周,卻未曾料到關鍵處正在入口。
而咕嚕在進來時,已順便將圈易陣破了,差點為此丟了小命。
可是……咕嚕又何來的如此高深的法術?這圈易陣就連我也只有四層把握出去……
我不及多想,避開金斷開處的虛絡,托著咕嚕落到地上,然而……氣氛為何這般僵凝肅殺?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史檔館已被封鎖得水泄不通。
龍王,七位龍子公主,以及一干大將蝦兵,憤怒而警惕地盯著我手中的咕嚕。
而我捏了隱身決,僥倖逃過眾多目光的圍剿。
「呔,這個殘疾小怪無端出現在龍宮便有蹊蹺,眼下又破了圈易陣,溜進史檔館中,不知作什麼企圖。」
一個紫袍龍子拉開弓戟,對準咕嚕。
咕嚕磳了磳我的手心,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對環伺的危險熟視無睹。
龍王的面色更加沉黯,想必是認為六公主的失常定與咕嚕有關。
「動手!」
此令一下,空氣驟縮,一干人影倏而移動起來,刀光劍芒交織成一張巨,向中心逼圍而進,這一方海域被攪成激涌的湍流,凌亂地向外席捲而去,我勾起一笑,瞅准一處空隙,抱著咕嚕掠身飛出,紫袖一揮,那一支射出的箭戟折了個向,一聲鈍響,插入海底。
咕嚕的毛在水中軟軟地飄揚,一道利光劃過,從半腰斬斷了無數根,無數身影在後面緊緊跟隨,凌厲的勁光不斷劈斫而來,但,水裡游的終究及不上天上飛的,我很快將龍族甩到視線之外,順利出了晚洛海,從高空俯瞰到地上一座影影憧憧的山峰襯合心意,便向那裡落了下去。
我尋了一個山洞,將咕嚕放在石榻上。
它渾身的血被辛鹹的海水沖得一乾二淨,我往它體內渡了一脈氣息,再將隨身攜帶的滋彌丹喂到它口中,這等上好的丹藥,有彌合傷殘心肺,讓瀕死回生的效用,寨**有五顆,子懿重傷期間,只肯服用一顆,我混在藥水中,偷餵了他四顆,剩下這一顆本來打算預防不測,不料用到了這麼一個萍水相逢的小東西身上。
咕嚕緩緩睜開眼,嘴一張,將藥丸吐出來,弱弱道,「過敏。」
這是它對我說的第二句話。
我一時語凝,有對茶水過敏,有對龍眼過敏,不曾想還有對藥物過敏的,那須得先天進化出百病與百毒皆不侵的尊貴之軀,且皮肉骨如銅牆鐵壁,外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損之絲毫,然而,咕嚕一身肉乎乎也就罷了,且惹下重傷在體,豈不是違背自然規律?
我一想又恍然,它畢竟是進化不全的殘疾,傷好與否只能聽天由命,但它為了我才落到這般境地,我決定它安然無恙了再回晚洛海,它已成龍族仇敵,是斷斷不能與我在一起了。
我拿起沾了它口水的藥丸,再次塞入它口中,「終歸咕嚕你也半死不活,過敏一下也沒什麼,指不定歪打正著,將傷治好了也不一定,這藥丸被你含了一次,若我發生變故,任性命再危急也無法服用下去,浪費了著實可惜。」
它澄黑的眸子瞪向我,爍出兩道冷冷的幽光,?臉一扭,正欲吐出,我在它嘴下一扣,將藥丸逼了進去。
為何我有一時間的錯覺,這傢伙比腹黑還要裝呢?
莫非……我一驚,將它托到眼前,挑起一笑,將聲音放得極輕極縹緲,「鬼君好有興緻,化作這麼一個殘疾的什物來與卉娘作陪,只是將自個兒最重視的部位掩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它疑惑地望著我,然後,再次倦乏地闔上了雙眼。
我討了個沒趣,化出一個暖絨的小窩,將它放了進去。
離開洞時,我在洞口布置了一個迷陣,再施了結界封住,回首看去,咕嚕似乎轉了個向,一雙眸子明澈地遙望過來,在黑夜中泛著幽綠的色彩,意味複雜。
我沒有管它,只覺有些心安,又有些凄惶。
一個時辰后回到婕華殿,已是昧旦時分,白晝光線逐漸滲入黑夜之中,將一切幽暗的元素驅散,就連深淵般的晚洛海底,也承了日輝之澤,開始顯得剔透明亮起來。
咕嚕昨夜遁走,晚洛海追尋無果,但仍加強了防備,海域上方逡巡的將士添了近五倍,而海中游查的士兵也分外警惕,整片海域氣氛緊張而肅殺,彷彿一張繃緊了的弓,一有風吹草動,便疾箭紛飛。
婕華殿中,一名著道師之裝的清俊男子正佇立在榻邊,手中的鎮魂鈴拖著叮呤餘音停止搖晃,他凝起眉頭,有些疑惑地沉吟,「梓兒體內並無邪物,但元神似有被壓制過的痕迹,即便是有,邪物也應該是出去了。」
昏穴點得太重,六公主依舊沉睡不醒,朱唇微翹,瑤鼻玉挺,明艷的五官透著一股子的英氣,儘管我斂氣屏息,也盡量離那位法師遠一些,這類凡人倘若修得大成,便是妖鬼神魔之流的剋星,特別是那別在腰間的束魂瓶,我看著便有些心悸。
龍王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唉,丹竺你有所不知,梓兒與蒼黛海太子的大婚訂在十日之後,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亂子。」
唔,看來二人之間挺熟絡。
「什麼?」法師身形一晃,沉聲呼出,帶著斥責的意味,「將梓兒嫁與千彧那個半瘋子,龍王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龍王將六公主的手放回錦被中,神色是經深思熟慮過後的慎重,「五十年前的孽,總要結一個徹底,否則,恐會引發三海之亂,後果不堪設想。」
我豎起了耳朵。
法師的臉越來越蒼白,望著榻上的女子,眸中泛起一絲憐惜,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卻終於是說出,「若將梓兒嫁與我,我會竭盡全力化解這一場劫難,即便是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龍王搖頭,「解鈴還需系鈴人,只因梓兒與畫上女子有一些相似,懿兒生時最疼惜梓兒,只有讓梓兒與千彧成親,一切隱藏的禍端才會滌清。」掀起眼皮,含著愧意,「丹竺,你為晚洛海做了這麼多,算是龍族欠你的,若有什麼要求,本王一定滿足。」
雖然聽得雲籠霧罩,但我隱約摸出那位名為千彧的太子,興許與子懿有什麼關係,而既然五十年前的事被龍王當作「孽」,說明子懿這一世定然不平靜。
我的目光落在六公主臉上,細看五官,說不出何處相似,但組合起來,卻蘊著兩分短命仙子的神韻,再加之她一襲白衣,倘若在朦朧影綽的場境中看來,興許讓人產生仙子再臨世的錯覺。
難得子懿對那位仙子之外的女子傾注一份關心,卻不料有這麼一層淵源。
我心中暗嘆,那顆不知藏於何處的淚滴隱隱作疼。
那丹竺緊蹙眉頭,一言不發,眸中儘是沉痛。
「況且千彧雖瘋,梓兒一直念著的,卻是他。」龍王似有不忍,沉緩地說下去,「本王給了你五十年的期限,本打算若是你在五十年之內化解千彧體內的殘靈,即便梓兒不願,也要說服她嫁與你,可是……」
丹竺眸中閃過一詫,卻依舊不語,看著榻上的女子,手指有些微的顫抖,似在極力控制住情緒。
不想這一位修道的法師,竟是一個情痴。
龍王嘆道,「懿兒臨走之前,海域之水怒而噬天,凡界連降三天三夜暴雨,若是五十年不達他唯一的夙願,以他桀孤的性子,可是六親不認的。」
五十年前那一場大雨我倒是有些印象,當時我正慵懶地躺在弄月樓頂上沐浴陽光,天空驟然陰霾遍布,暴雨海洋漏篩般傾倒下來,緊湊,擁擠,且如鐵珠濺地,勁道十足,我被澆濕了全身不算,還連肉帶骨地疼了三天。
卻原來是騷包男搗的鬼!
唔,他天上就懷有降臨暴雨的本事,若是懂些雨露之法,開葷后我也不必遭那麼些慘絕人寰的罪。
法師的手指越收越緊,又緩緩鬆開,清明澄澈的眸中湧起難以抑制的黑流,再看榻上的女子一眼,一聲冷哼,拂袖出了婕華大殿。
龍王神情沉黯複雜,默然地注視六公主許久,為她掖了掖被角,「梓兒,你終於是要如願了,原先也莫怪父王,終究是不倫啊!」
不倫!我吃了一驚,心臟鄹然一縮。
子懿這一世,雖因了那二分相似的神韻,對六公主較其它手足親近,但終究也締結了姐弟血緣,況且以他的性子,如何會做出出格的行徑來?
大腦有些發暈,我抬手扶住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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