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瑞恩翻了一個白眼，眼前這個人確實很難和印象中的那種「邪惡人物」掛上等號，他苦笑著朝拉爾望去，只見拉爾這時卻臉色凝重，朝因達爾搖了搖頭，問道，「抱歉，博士，其實您剛才說的這些……我個人認為不太重要，」他看了看周圍的半獸人圖騰，鼓足勇氣道，「難道您不收集靈魂么？！」
在大陸廣世傳聞之中，亡靈法師最邪惡和最恐怖的地方倒不一定是殺戮活人，而是象魔鬼那樣搜捕流散的靈魂，然後痛加折磨——這才是最令人驚恐畏懼的地方。
因達爾神情一滯，猶豫半晌，朝拉爾望去，「你是說……？！」
「靈魂！」拉爾神情嚴肅，這時手指微微下縮，忍不住觸摸著自己的劍柄，雙目一瞬不瞬，緊緊地盯著因達爾。
「通常來說……」因達爾顯得有些尷尬，他慢慢挪動著手中的茶杯，猶豫的道，「其實事情並非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當然，無可否認，我的有些同行在此一方面做得比較過分，但是……但是，我想說的是，並非所有的亡靈法師都是如此！」
他乾咳數聲，忽然反問道，「你知道什麼叫靈魂么？！」
「靈魂就是……」拉爾張口欲答，這時卻發現自己也很難形容這個概**，禁不住愕然而對，臉上一片迷茫。
「你們不用看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因達爾苦笑著道，「雖然我們很早就發現了靈魂的存在，也在嘗試著使用各種魔法去認識它、利用它，但它到底是什麼，我們卻一無所知，」看著兩人失望的表情，因達爾微笑道，「不過就我個人研究結果來看，一般情況下的靈魂，倒是有點象……象那種『木偶』……當然，我是說無形的木偶……」
「木偶？！……」
「是的，」因達爾皺眉道，「你們知道的，通常情況下，智慧生命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東西，不論是人類、半獸人、獸人或者地精、食人魔等，都是如此，有著喜怒哀樂，有善良的、也有邪惡的，所以我們通常是這麼想象：當他們死亡之後，他們遺留下的靈魂亦應該如此，所以靈魂也應該是一個完整的……完整的生命形式，比如會思考、有自己的理**，甚至還很狡猾或者兇狠，總之就像人活著時那樣！」
瑞恩和拉爾對視一眼，好奇之心打起，急忙追問道，「難道不是這樣么？！」
「根本不是！」因達爾苦笑道，「我從事亡靈魔法學研究近四十年，見過不計其數的靈魂，但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完整的靈魂，」迎接兩人驚愕的目光，他嚴肅的道，「更準確的說，大多數靈魂大都只是保留著死亡時那一霎那的印記，很單純、幾乎沒有智力，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根本無法與它們進行溝通！」他搖頭苦笑道，「所以我說……它們簡直就象地精製造的機械木偶，不論問它們什麼，它們一般都只有一個或者兩個反應！」
瑞恩和拉爾瞠目結舌，這件事情幾乎令人無法置信，不論是精靈女神還是人類的創世神，神典中都不是說了么？當虔誠的信徒離開塵世之後，神明會派出使者，將靈魂接到天國安息。
死靈法師、黑暗系控法者的罪惡，最大程度上就是基於如此——他們象魔鬼那樣阻撓靈魂登入天國，於是就是全體智慧生命的公敵，但是如果所謂的靈魂居然是這個樣子，那他們就幾乎稱不上什麼罪大惡極了。
拉爾搖頭道，「抱歉，博士，恕我無禮，敝人很難相信您的觀點！」
「那好吧！」因達爾點點頭，站起身來，「那就讓你們看一看靈魂罷！」
忽然聽說他要帶自己去親眼見識靈魂，瑞恩瞪直了眼睛，心下毛骨悚然，不過這時卻又好奇難耐，忍不住跟了上去。
火光搖曳，照得黑漆漆的墓道忽明忽暗，兩壁的浮雕不住的被火光映亮，在飄忽不定的光線隱約凸顯，竟宛如活轉過來一樣，看上去恐怖非常。
不過瑞恩和拉爾倒是滿不在乎，這時四個小精靈又累又餓，已經留在了因達爾的「起居室」休息。瑞恩仔細觀摩著旁邊的壁畫，只見上面的畫面除了極少數祭祀之外，居然絕大多數都是比武和戰爭，忍不住問道，「墳墓的主人真的是國王么？我怎麼覺得倒象是一個將軍。」
因達爾訝然回頭，「你猜對了——他在成為國王之前，就是一位勇武的王子和將軍，據說戰功彪炳所向無敵！你看——」他忽然停住腳步，指著身邊的一副壁畫道，「這幅就是他討伐人類獲得勝利的情景！」他忽然轉過頭去，朝拉爾眨了眨眼睛，調侃道，「騎士大人，您看著是不是有些古怪？！」
拉爾凝神望去，禁不住心中大怒。
這幅壁畫篇幅極長，幾有五、六米，所載人物不計其數，當先一名半獸人身材高大魁梧，鎧甲明亮，被無數半獸人士兵圍在中心，象徵著創世神的火焰旗幟被他踩在腳下，一長溜人類俘虜戴著枷鎖，垂頭喪氣的跪倒在地，一排半獸人劊子手高舉利斧，對準俘虜的脖子作下劈狀。而在壁畫的最下方，無數衣衫襤褸的人類伏地勞作，旁邊半獸人衛兵人人面色嚴肅、神情端莊，手執長鞭在一旁監視。
「太可惡了！」拉爾忍不住怒道，「他到底是誰？！」
「奧耐祖•；敏爾丹克斯，」因達爾隨口回答道，「聽說過沒有？！」
「什麼？！……」拉爾愕然，隨即茫然搖頭。
因達爾指著旁邊的一小行怪異文字，忽然吟唱道：
「偉大的王啊！
您的胸懷象天空一樣博大，
您的品德象雪花一樣無暇，
您的武器照亮夜空；
您的戰士威懾大陸；
半獸人、半獸人，
神之選民，
驅逐獸人、馴服人類；
您的王座就在那雪山之巔！！」
嘶啞的歌聲在空寂的墓道里回蕩，落在耳中，既有些恐怖又有幾分蒼涼孤寂，瑞恩和拉爾禁不住心中一凜。
默然良久，因達爾說道，「據墓室里的記載，據說半獸人王國全盛時期，疆域非常廣大，不但據有遼闊的邊緣草原，而且現在的條登王國、獸人帝國的許多行省都在她控制之下，在半獸人的統治秩序之中，人類是奴隸階層，但可以擔任地方官員，而獸人則可以從軍，擔任低階軍官！」
他指著下面的大片半獸人文字，微笑道，「因為『神說：獸人太粗魯骯髒、人類太柔弱卑鄙，只有半獸人既堅韌勇敢，又聰穎智慧，所以理應統治大陸』，他們是『神之選民』，而人類和獸人只能是賤民！」
拉爾啼笑皆非，嗤笑道，「胡說八道！」
「很好笑吧？！」這時因達爾神情嚴肅，微微搖頭，「不過在數千年前，可就一點也不好笑！」
「他們的『神』是誰？是半獸人自己的神明么？！」瑞恩疑惑的看著這些古怪的文字。
「當然，半獸人和咱們不一樣，他們似乎有很多神明，彼此可以和平相處，比如這個國王的父親，信奉的是幸福之神，而他自己卻信奉戰爭之神，」因達爾指著壁畫最高處，上面赫然刻畫著一把燃燒的大劍，「這個神明的稱號就是『火刃之神』——長劍象徵征服和毀滅，火焰象徵洗滌和純潔，大概的意思就是：征服敵國，重建秩序，浴火重生！」
沒想到看上去粗鄙不堪的半獸人，居然還擁有如此光輝燦爛的歷史，瑞恩悠悠神往，心中肅然起敬，「這位陛下果然與眾不同！」
「是啊，」因達爾點點頭，居然換過一副端莊的神色，「這個奧耐祖的確算得上是一位偉大地人物，生前所向無敵，死後哀榮無比，據說他有兩個稱號，一個是『大陸之主』，而另外一個，則是『劍聖』！」
「他劍術很好么？！」拉爾有些心癢。
「壁畫上那麼多比武，難道你沒看到？！這些可都是他生前的親身經歷，據說是一生沒有失敗一次。」因達爾奇怪的看了拉爾一眼，「半獸人拒絕魔法文化，是一個極度尚武的民族，比如這個『劍聖』，他們就有許多戰士擁有類似的榮譽稱號。」
因達爾口中解釋，轉過一個轉角，伸手在石壁上用力一推，巨石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一道大門赫然出現，他擎起火把，點燃牆壁上油燈，回頭道，「這間原本是主墓的陪室，那時國王死後，他身邊幾名忠心耿耿的武士甘心殉葬，這裡就是他們的房間……」他笑了笑，「不過現在嘛，就是我的實驗室了！」
燈火逐一點燃，房中赫然開朗，瑞恩這才發現，墓室中間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三具巨大地石棺，不過這時卻被因達爾用幾塊木板拼成了一張大桌，而旁邊琳琅滿目的放置著各種武器，只不過因為年代久遠，大都已經腐朽不堪了。
拉爾忍不住笑道，「棺材上做試驗？！——果然不愧為傳說中的『亡靈魔法師』！」
因達爾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廢物利用、廢物利用！」
瑞恩朝大桌中央望去，只見這張半石棺、半木板的大桌上放著一快小小的凹石，雕琢頗為精巧，看上去居然宛如一個石爐。
「好吧！沒有水晶球，也沒有什麼血祭，就只有這個！」因達爾伸手從小爐里摸出兩塊黑黝黝的石頭，「亡靈都是自由的，如果他們不願意和你打交道，那我也沒有辦法去強迫，所以我們通常都只是借用一些魔法物品作為媒介，以此來和他們進行溝通……」
「什麼？！」拉爾和瑞恩大吃一驚，不能置信的道，「難道你們都……真的沒有辦法？！」
「當然！！」因達爾白了他們一眼，「不然魔鬼為什麼要和凡人做交易，並且以此收買靈魂？！如果真這麼簡單，直接抓來就是，何必這麼麻煩？！」
瑞恩和拉爾一副即將崩潰的神情。
因達爾嘆了一口氣，解釋道，「靈魂又沒有形體，飄忽不定，實在是很難捕捉……」他無奈的搔了搔自己的頭髮，「而且我的專業領域偏向召喚系和傀儡系，對精神魔法沒什麼研究，所以也就更難了。」
「什麼……什麼……系？！」瑞恩聽得不明所以，吃吃的道。
「我是說我們學派的內部科目，大概就象那些風系、土系、水系魔法一樣，我們這個學派被統稱為『黑暗魔法』，當然……」他瞟了拉爾一眼，「……你們一定要叫『惡魔法術』我也不會介意，反正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而在這個大的黑暗魔法學派裡面，亡靈魔法也不是全部，只是一個主要的分支而已……」
說道這裡，他自覺有些離題了，不好意思的擺擺手，「在亡靈魔法學派之內，大體上分為通靈系、召喚系、傀儡系、以及精神法系，當然，通靈系是基礎科目，而且研究領域比較寬廣，你們專業水準不夠，我這裡也就不詳細解釋了，而召喚系和傀儡系則相對比較常見——比如……」
「比如召喚骷髏？！……製造殭屍？！……」瑞恩截斷了他的話，失笑道。
「咳……咳……這麼說似乎……似乎不太專業……」因達爾咳嗽著道，「咳……咳……但是你只是一個外行……要這麼形容也可以！」
「那精神法系呢？！」拉爾問道。
「精神法系偏向詛咒術多一點，而且似乎還和薩滿術有很多交匯，主要注重精神的力量和自身魔力的凝聚，」因達爾臉色一肅，「其實就我看來，他們才是真正的『亡靈魔法師』，每一個都異常強大！」他一指桌上的石爐法器，「你們看，如果我要與亡靈進行溝通，那就必須藉助魔法媒介，但是很多精神魔法師就不必，僅憑自身就可以直接溝通——他們甚至還可以捕捉和囚禁靈魂！！」
瑞恩和拉爾對視一眼，倒抽一口涼氣。這個「精神法系」居然如此強大？！
「不過學習這種魔法很難，據說要有特別的天賦才能入門，一般人根本無法學習，所以我說，他們才是真正的亡靈魔法師，」因達爾苦笑的，「因為他們從生下來開始，就註定能夠觸摸亡者，是天生的黑暗魔法學徒，我們會的，他們會；我們不會的，他們也會，因此強大無比！」
「那……那他們豈不是比魔鬼還要強大？！……」瑞恩有些失語了。
「那也未必。」因達爾一怔，搖頭否定。
「你剛才不是說，連魔鬼也沒辦法強迫靈魂么？！……」瑞恩疑惑的道，「然而這些精神法師居然可以捕捉和囚禁靈魂，那豈不是比魔鬼還要強大？！」
因達爾翻了一個白眼，反問道，「你會吃飯么？！」
「……」
「好吧，那你會不會做飯？！」
「當然！」瑞恩苦笑道，「雖然算不上味道很好！」
「那麼，你認為你的廚藝和國王的廚師相較，哪一個比較好？！」
「當然是皇宮的廚師嘛！」瑞恩不能理解因達爾的意思，狐疑的看著他。
「哦，是么？！」因達爾笑道，「既然你的廚藝比不上王國的廚師，那麼我是否可以認為，那些廚師就一定比你強大？！」
瑞恩啞然失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因達爾的意思就是說，精神系亡靈法師雖然在控魂領域有較高的造詣，但也並不是可以戰勝一切對手。
因達爾口中哂笑，神情卻漸漸嚴肅起來，這時他已經將那幾塊黑黝黝的魔法石投入石爐之中，又伸手入懷，拿出幾瓶粉末，緩緩撒了下來。
空氣驟然一緊，嚴實的墓室內竟然憑空颳起一陣小小的氣旋，桌上那具小小的石爐突然發出暗紅色的光芒，竟彷佛如同燒紅了的鐵爐一般，一陣淡藍色的煙霧緩緩升起，因達爾輕輕揮舞著衣袖，將這些煙霧驅散，口中不住的**誦著混亂的咒語，「唪……」的一聲脆響，石爐中突然噴出大量煙霧，在空中劇烈的翻騰搖滾，一股大風憑空而起，吹得衣服獵獵作響。
混合在煙霧之中，大量的魔法元素咆哮飛舞，肉眼竟然可見，一個凄厲的聲音驟然傳入耳膜：「是誰？！是誰殺了我？！……是誰殺了我？！……」
瑞恩毛骨悚然，朝因達爾望去，這時因達爾早已停止了動作，神色嚴肅非常，朝瑞恩的點頭示意。
「這就是靈魂！」
「甚麼？！……」拉爾大驚失色。
因達爾沒有理他，口中默默**誦著一串含糊不清的咒語，突然對著煙霧問道，「你是誰？！」
那個神秘的聲音宛如沒有聽見一般，不住的大聲咆哮，「是誰？！是誰殺了我？！……」
因達爾顯得非常之有耐心，對他的咆哮怒吼毫不在意，反反覆復的詢問，企圖和這個靈魂進行溝通，然而這個靈魂彷佛發了瘋一樣，只知道咆哮怒吼，詢問著仇人的名字。
努力了將近半個多小時，石爐上的暗紅色漸漸黯淡下來，因達爾忽然嘆了一口氣，停止了詢問，轉過身來面對著瑞恩和拉爾，聳聳肩膀，「看到沒有？！又是一個偏執狂！」
拉爾忍不住問道，「難道所有的鬼魂都是如此？！」
「大多數都是這樣，不是兇狠就是迷茫，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彷佛是發了瘋，」因達爾袖子一揮，將煙霧驅散，狂暴的聲音登時消失殆盡，「現在你們明白了吧？要找一個溫和的、有些神智的靈魂是多麼的艱難，其實我一直想給我的骷髏戰士注入一個靈魂，但可惜的是，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一個合適的。」
瑞恩點點頭，深入了解之後，這時他倒是對所謂的「亡靈魔法」再也沒有半分神秘的感覺，指著桌上的那副法器問道，「這個東西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我自己做的，用來煅燒魔法石，反射魔法元素，」因達爾解釋道，「每一個魔法師的法器都相對獨特，各自按照自己對魔法的理解來製造合用的輔助物品，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啞然失笑，「當然，如果象騎士小說寫的那樣，只要是魔法師就人手一把法杖……」
這時他忽然收聲，神色驚訝之極，彷彿是受到什麼打擊似的。
瑞恩一怔，順著他的目光，朝桌上的石爐望去，只見剛剛黯淡下來法器忽然再次爆得晶亮，比起剛才最盛的時候都還尤有過之。
拉爾左右四顧，訝然道，「怎麼？！難道你又施法了？！」
因達爾搖了搖頭，「不是我施展魔法，」他緩緩抬起頭來，疑惑的道，「附近似乎突然出現了很多靈魂……」
「甚麼？！……」兩人嚇了一跳。
「按照我的經驗來看，因該是有許多人剛剛被殺！」因達爾面色篤定，卻又帶有三分疑惑，「而且就在附近——真是奇怪，這裡一片荒漠，誰在這裡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