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中槍
清晨的陽光落在陽台上,一雙腳踩過厚實的地毯往著護欄下張望了一番。
院子里傭人處理著四處散落的落葉,一陣清風拂面而過時,樹梢上原本搖搖欲墜的枯葉順勢著被風輕撩而起,洋洋洒洒的再撒了一地。
莫譽毅抱住她的腰,生怕秦蘇一個不留意從陽台上摔了下去。
秦蘇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回過頭,莞爾一笑,「醒了?」
莫譽毅小心翼翼的將她從台階上抱下來,眉頭緊蹙,「沒事爬那麼高做什麼?」
秦蘇赤腳踩在他的腳背上,雙手環繞過他的脖子,笑道:「我剛剛聞到了櫻花的香氣,我記得院子的西角有一片櫻花樹。」
「去年母親移植回來的,應該開了吧。」莫譽毅將她的拖鞋放置在她腳前,「雖然現在四月天不冷了,但早上寒氣重,不能不穿鞋。」
秦蘇看著他伏身將鞋面套在自己腳上,忍不住的趴在他的背上,「等一下幫我摘一點櫻花回來吧,我給你釀酒喝。」
「一個不會喝酒的丫頭還會釀酒?」莫譽毅半蹲在她面前,揚唇一笑,「你確定釀出來的是酒?」
「我不會喝酒,可是師父喜歡喝,每一年陽春四月百花齊放的日子,他總愛用一些酒麴弄一壇花釀,味道有些甜,不易醉,到了七八月天氣燥熱的時候,可以作為解暑的酒水,賞花賞月自斟自酌。」秦蘇道。
莫譽毅笑而不語的替她將頭髮盤起。
秦蘇撫了撫他的手,「我可能釀的沒有師父的好喝,但也算是佳釀。」
「就算是白開水,我也覺得是天下無雙的佳肴。」莫譽毅牽起她的手,從房中走出。
莫譽澤傷勢好轉,作為復建,每天清晨就會在院子里做臂力練習。
莫譽毅未曾理會正在做俯卧撐的男人,從傭人手裡拿過砍刀就往後院走去。
秦蘇跟在他身後,提著一隻籃子。
「你們這是日子過閑了,想學紅樓夢裡葬花玩?」莫譽澤擦了擦頭上的熱汗,瞪著前面一人折枝,一人摘花配合默契的兩人。
莫譽毅爬上櫻花樹,特意將多餘的枝葉砍掉,瞥了一眼樹下看戲的男人,手裡的刀直接扔下,最終落在莫譽澤腳前五公分的位置處。
莫譽澤不以為意的將砍刀拿起,似笑非笑道:「這是刀法不準有些偏離了,還是故意嚇唬我?」
「你來砍,我來摘,蘇蘇去旁邊坐著等。」莫譽毅從樹上跳下,接過秦蘇手裡的籃子。
莫譽澤單手托腮,「我倒是挺奇怪一大早你們搞出這齣戲想做什麼?」
「蘇蘇想用來釀酒。」莫譽毅將櫻花摘下,瞪了杵在一旁不打算動作的男人,繼續道:「蘇蘇還說櫻花可以做輔助入菜烹飪,能有獨有的花香,是天然的香料。」
莫譽澤不帶遲疑的爬上樹,賣力的將多餘的枝葉砍下,不過短短片刻,便將原本其貌不揚的花樹修剪的整整齊齊。
「叮……」秦蘇站在一旁,察覺到口袋裡正在鬧騰的手機,拿出只看了一眼號碼便直接接起。
男人低沉的嗓音從另一頭傳來,「小蘇,今天有空過來一趟嗎?」
「師父是準備走了嗎?」秦蘇緊了緊手中的力度,她害怕著接電話,卻又想要接電話。
「今晚上離開,師父等一下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如果有時間過來坐一坐。」
「好,我馬上就過來。」秦蘇放下手機,望著已經裝滿了整整兩個籃子的花瓣,走上前。
莫譽毅笑道:「這些夠嗎?如果不夠我再去給你弄一點。」
「我想去一趟葉家。」秦蘇開門見山道。
莫譽毅停下手裡的動作,站起身,從她的眉眼處已經看出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好,我送你過去。」
莫譽澤從樹上跳下的時候,只看見地上那裝得滿滿的籃子,卻不見剛剛還在笑靨如花交談的兩人。
車子疾馳在公路上,莫譽毅伸出手握緊她微涼的手,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她的身上,輕聲道:「還有我在。」
秦蘇緊緊的握住他的手,點頭,「還有你在。」
葉家大宅,管家全神貫注的注意著廚房內穿梭的兩道身影。
最近幾天,葉家的天氣大致是晴空萬里,卻時而晴轉多雲,時而多雲轉雷雨,可謂是經歷了一年四季極致的複雜天氣。
管家惶恐不安,自家二爺今天不僅穿了以前從來不碰的紅衣服外,而且怎麼看怎麼跟肖先生身上那件紅衣服恰似情侶裝。
情侶裝也就罷了,自家爺還去了廚房?
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爺不僅為了肖先生端茶遞水,今天還拎起袖子穿上圍裙在廚房裡被肖先生罵的狗血淋頭,似乎還樂在其中?
「你這麼笨,出去,別在我身後打擾我。」肖青吼道。
「我幫你切菜吧,我雖然不會做菜,但我的刀工還算了當。」葉非璃道。
片刻過後,肖青將他切的土豆條狠狠的砸在了葉非璃的頭上,再次怒斥一聲,「我讓你切的是絲,是極細極細的土豆絲,不是手指粗細的土豆條,滾出去。」
葉非璃苦笑道:「我幫你切肉吧,土豆不適合我這種身份。」
須臾,肖青怒不可遏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讓你切的是肉丁,不是肉沫,你瞧瞧你切的什麼德行,你打算攤煎餅啊,都快宰成肉醬了。」
宰成肉醬了。」
葉非璃蹙眉,「要不我幫你切蘿蔔吧,蘿蔔我覺得是我能夠駕馭的。」
這一次,肖青沒有吼了,而是一腳將還拎著菜刀的葉非璃從廚房裡踹了出來,動作野蠻粗暴,毫不客氣。
葉非璃哭笑不得的瞄了一眼旁邊的管家,即刻收斂起臉上的那抹荒唐的表情,輕咳一聲,「都出去吧,這裡不需要別的人手。」
管家倉皇的轉身離開,整個客廳的傭人幾乎是一鬨而散。
葉非璃拍了拍門,賠笑道:「我這次不切菜了,我幫你看著火怎麼樣?」
「打豆漿會吧。」肖青將豆漿機扔在他身上。
葉非璃忙不迭的點頭,只是當看著這個百盒子的時候,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
深思熟慮了一番,葉非璃咳嗽一聲道:「我去上個洗手間,馬上回來。」
管家正站在牆角自我反省中,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前陰影下一片影子,慌不擇路般抬起頭,正好瞧見自家爺那張毫無表情的冷漠臉。
葉非璃將豆漿機扔在他身上,一本正經道:「這玩意兒怎麼使用?」
「……」管家心口一抽一抽慌得很,他顫抖著將豆漿機的紅色按鈕指上,「放入泡好的豆子,按下這裡就可以了。」
葉非璃點頭,「不需要什麼負責的過程,比如水的比例?或者豆子的軟硬?」
管家鄭重的搖頭,「豆子都泡好了,您不用擔心豆子不夠軟,只需要放進去,按一下開關。」
「這麼簡單?」葉非璃慎重的再研究了一番,不明道:「我以為很複雜,這麼簡單,會不會太看輕了我的能力?」
「……」管家自覺的選擇充耳不聞,不敢多看自家爺一眼。
葉非璃重新走回廚房,很是得心應手的將豆漿榨好,討功一般捧到肖青面前。
肖青直接將豆漿放入鍋中加熱,期間未曾注意男人一眼。
葉非璃蹙眉,他就不需要表揚表揚自己?
肖青目不轉睛的盯著豆漿的表面,當出現了一層很薄很薄的豆皮之後,長竹籤輕輕的挑過豆漿表面,一層薄至透明的豆皮被完整的撈出。
秦蘇喜歡吃他做的素鴨,每一次用新鮮的豆漿挑出二十層薄如蟬翼幾乎透明的豆皮,然後一層一層的重疊切片,放入他自製的醬料煎炒,不僅保留了豆子的鮮美,亦有一股酥脆的嚼勁。
肖青的注意力都在豆皮上,全然沒有理會他身後越來越神色抑鬱的男人。
「爺,秦小姐和莫二少到了。」管家的聲音從廳外響起。
肖青心神一凜,一塊豆皮破了。
葉非璃冷冷的瞪了一眼唐突進入的男人。
管家後背發涼,身體僵硬的從廚房前消失。
肖青將挑破的豆皮從豆漿中撈出,看到葉非璃面上那一閃而過的戾氣,輕咳一聲,「能幫我看著火嗎?」
葉非璃不假思索的點頭,「我能勝任這項工作。」
肖青孺子可教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麻煩你了,等一下如果湯水滿出來了就叫我,我出去一下。」
「……」葉非璃瞪著從自己眼前急匆匆離開的背影,一把扣住灶台上那半個土豆,掌心下一用力,土豆瞬間變成泥狀。
秦蘇剛進院子便瞧見了圍著圍裙一身家居服出現的男人。
肖青從台階上一躍而下,瞧了瞧秦蘇似乎又漲了一個腰圍的肚子,蹙眉道:「你是不是又偷吃了?怎麼孩子發育的這麼快?」
秦蘇掩嘴一笑,「我可是沒有再偷喝葯了,這是自然發育的。」
「這樣就好,進去吧,我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肖青牽著她的手,未曾顧忌她身後目光灼灼的莫譽毅。
兩道身影一同擠進廚房,隨後,葉非璃被丟了出去,廚房門嘭的一聲不留情面的緊合上。
廳外,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葉非璃尷尬的輕咳一聲,「他們師徒一見面就恨不得拋棄整個世界,習慣了就好。」
莫譽毅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曾經那氣紅了眼的感覺,心領神會般倒上一杯紅酒遞上前,「我為我曾經打你的那一拳表示歉意。」
「現在有個詞不是叫做閨蜜嗎。」葉非璃苦笑著碰了碰杯。
廚房內,秦蘇未曾言語的望著男人獨自忙碌的背影,嘴角掛著一抹隨心所欲的微笑。
肖青回了回頭,莞爾,「怎麼這麼看著我?」
「師父,您很快樂對嗎?」秦蘇問道。
肖青擦了擦手上的水漬,靠在灶台上,由心而笑,「放下了那些紛紛擾擾,我覺得我現在很快樂。」
「葉非璃對您很好,是嗎?您現在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我自己,那種無時無刻把笑容掛在臉上,其實您是愛上了對嗎?」秦蘇再問。
肖青轉過身,拿起乾淨的抹布輕輕的擦拭著案板上的水珠,笑道:「師父很滿足。」
「只要您快樂就無妨,我也算明白了,葉非璃對您是真心的,至少為了得到您,他違背了所有,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為了另一個人拋棄所有。」
「他有句話說的沒錯,不是每個人都能縱容我的無理取鬧,只有一個人能夠無條件的任憑我的一次又一次傷害、拒絕、憎惡。有些人是皮做的,一捅就破,事後想怎麼修補都是一張殘破的皮,有些人是水做的,就算你用火燒,他
用火燒,他沸騰了,不會消失,也不會變化,就算你用冰凍,他凝固了也依舊還在,只要你不倒掉他,他會一直待在那裡,默默相守。」
秦蘇拿起菜刀,將被葉非璃切毀的配料一樣一樣的切好擺放好,道:「您真的要跟他一起去X國?」
「我沒有找到化解詛咒的辦法,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肖青揭開鍋蓋,一陣水霧氤氳在他的瞳孔里。
秦蘇沉默,只顧著加快手中的速度。
「我會回來的。」片刻過後,肖青道。
秦蘇莞爾,「如果真的到了那麼一天,師父,您還有我。」
肖青手下一頓,他自然知曉秦蘇口裡的那一天是什麼日子,點了點頭,「是啊,我還有小蘇。」
餐桌上,金玉滿堂整整一桌子膳食,還原了曾經滄源盛宴上琳琅滿目的珍稀佳肴。
一隻只精美的碟子中盛放著精緻誘人的美食,每一盤都雕刻著極為美觀的鳳求凰,最為醒目的便是餐桌正中的那一份蒸菜,是皇后冊封大典上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龍鳳戲珠。
那是用麵粉精心捏制而成,龍鱗使用的胡蘿蔔,片片沁血紅霜惹目,鳳麟則是白蘿蔔,一片片晶瑩剔透,與之龍身交相映輝,可謂是栩栩如生,完全的以假亂真。
葉非璃倒上三杯紅酒,另配上一杯果汁,道:「很久沒有見到秦大人與薛太傅一同設宴了,記得上一次你們一同下廚,還是幾年前了。」
肖青摘下圍裙,座於席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這種時候不適合喝這種酒。」
「如果有你親自釀造的花酒就更好了。」葉非璃道。
「花酒微甜,也不適合這種場合喝。」肖青抬眸四目相接。
葉非璃故作沒聽懂他的意思,誰不知道薛恆是個酒罐子,平日子沒事就愛喝兩杯,他喜愛的是那種入口濃烈的烈酒,在他的話里,那些花酒都是女子喜愛的果釀罷了。
莫譽毅注意著兩人之間的微妙互動,眉頭不受控制的皺了皺,他要不要說點什麼化解尷尬呢?可是他應該說什麼呢?說祝福你們百年好合?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還是說你們做了這種做凡人不敢做之事,真是讓爾等佩服。
他覺得這話說出去自家蘇蘇肯定一腳踢殘了他。
難道就讓他裝傻充愣的坐在這裡一路笑呵呵的自顧自的吃飯?
「莫二少應該是第一次嘗試肖青的功力,你可以試試他做的這道魚,秦蘇的廚藝大部分都是他教授的,珠玉在前,怎麼也能驚羨你的舌頭。」葉非璃有意的將那道魚湯推到莫譽毅面前。
莫譽毅嘗了一口魚湯,奶白色的湯汁沒有魚的腥氣,是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入口時有些順滑,味道把控也是很平衡,只是全然沒有葉非璃口中的那種驚艷感。
秦蘇注意著他的面部表情,笑而不語的吃著自己最愛的素鴨。
驀然,莫譽毅神色一凜,魚湯順著食管流淌入胃部,卻又好像突然間逆流而上,滿口都是揮之不去的鮮香,那是在回味中品嘗一道菜的精美之處,
「肖青最愛的就是讓人前部分覺得平淡無奇,卻是後來居上,讓人隨後說不出話來。」葉非璃評價道。
「還真是嚇了我一跳,肖先生的手藝與蘇蘇相比,還真是略勝一籌。」
莫譽毅下意識的舀了半碗湯。
肖青道:「莫二少過謙了,我只不過就這幾道菜拿得出場合,小蘇是自小就學習廚藝,無論刀工還是火候或者味道都把控的比我精準,如果真要我跟她論個高低,只怕是我也得叫她一聲大師傅了。」
「那是,我家蘇蘇自然是最好的。」莫譽毅喝完了湯,不忘著再把整條魚都戳進自己碗里。
秦蘇拿著餐巾替他擦了擦嘴,「下次說這種話的時候記得把眼珠子放在我身上。」
莫譽毅認真的點了點頭,「蘇蘇最厲害。」
秦蘇替他祛除魚刺,「小心一點,別卡到了。」
……
飯後,陽光和煦的落在院子里,院中的蘭花一如既往嬌艷的綻放著。
秦蘇與肖青坐在藤椅上曬著太陽,時不時的有蝴蝶聞著花香落在青草地上。
傭人將泡好的茶水端到院中,隨後井然有序的退出。
肖青呡上一口茶水,輕聲道:「最近我不在國內,我把你未來幾個月可能需要用到的葯都準備好了,所有便簽都貼上去了,有感冒藥,有治療頭痛的,如果晚上腿抽筋不舒服也可以喝一點,日子大了,天氣熱了,你可能會燥熱,我給你準備了一些解暑的,是葯三分毒,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記得別貪吃。」
「師父還當我是那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嗎?」秦蘇將茶杯放下,仰面看著天空,「師父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嗯,我也給莫二少準備了一些東西,他那種職業免不得會受傷流血,我把葯製成了丸子,如果他要出任務就放幾顆在身上,以備急救時用。」肖青再道。
「他快退役了。」秦蘇道。
肖青蹙眉,「他才三十幾吧,這麼快?」
「那樣的身份太危險了,我打算等寶寶出世就回S市,找一個小鎮子開一間小館子,然後一步一步來,這段日子的紛擾讓我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想著平靜度日,一起暮年。」
「你考慮的也對
考慮的也對,莫二少那種家世,免不得捲入一些不該捲入的現狀,就如同滄源的那些朝堂,明爭暗鬥,結黨營私,遠離是非也是極好的。」
秦蘇站起身,沿著院子前的那條鵝卵石路緩慢的散著步,「如果可以,我真想有一天您也能來我身邊,同以前一樣,我練字,您練劍,桃花如雨,灑滿整個院子。」
肖青跟在她身後,「會有那麼一天的。」
秦蘇止步,回頭望著男人的眉眼,雖說這張臉像極了太子爺,可是不知不覺間竟漸漸的變成了師父的味道,那雙眼,溫柔如水,那笑臉,依舊謙虛有度,潔白無瑕。
肖青揚了揚嘴角,只是嘴上的弧度來不及舒展開,倏地一把抓住秦蘇的手,將她抱在懷中。
一顆子彈擦過秦蘇的脖子,有一條血線順著她破開的皮肉中流出,她聞到空氣里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驀然抬頭。
肖青似在笑,只是剛剛上揚了一抹弧度,他的身體順著她的方向傾斜而下。
暖暖的液體濕了她的衣衫,秦蘇抬手,攤開掌心,紅霜刺進瞳孔里。
「有人入侵。」警報聲響起,一群保鏢護在兩人身前,不遠處的高牆上,一人跌下,已經被當場射擊而死。
莫譽毅聽見院子里紛亂的聲音,倉皇的從大廳內跑出。
敏銳的嗅覺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到空氣里隱隱約約的血腥味,他幾乎是不帶遲疑的朝著院子里剛剛他們聊天的方向跑來。
血腥味愈演愈烈,在看到兩人的身影時,心臟驀地一縮,他放佛看見了她身上的血液。
「肖青?薛恆?薛太傅?」葉非璃將秦蘇推開,慌亂的按住肖青右心口位置的那道傷口,血紅色的液體染紅了他的眼,他身體是因為恐懼而不受控制的劇烈抖動著,那種失措感,自有生之年來,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天牢里看見已經渾身冰涼的薛恆,那一天,他的登基大典,他抱著這具屍體在長明宮中整整一夜未眠,他以為只要自己暖著,暖著暖著他的身體就會暖和起來。
可是一晚上了,他抱的渾身僵硬,他的身體依舊冰涼如初,所有人都說他死了,他的薛恆死了。
那一天,他殺了很多人,只要有人說他死了,他就殺了那個人,入魔一般,新帝三天未早朝。
他為薛恆辦了一個衣冠冢,最後悄悄的將他的屍體藏進了那座帝王棺中。
與子同寢,與子同塌而眠,與子合棺而葬……
莫譽毅警覺的抱住一動不動的秦蘇,小心謹慎的打量著她的身體,確信只有脖子上不小心的擦傷外,高懸的心臟慢慢的放下。
秦蘇身體不可抑制的痙攣著,她望了一眼身後的男人,指尖哆嗦的握住他的手,「師父,師父——」
「不會有事的,肖醫生不會有事的。」莫譽毅擔心還有人埋伏,抱著她進入宅子里。
卧房內,醫生緊張的處理著傷口,血水染濕了一塊又一塊紗布,床上的男人呼吸越來越微弱。
葉非璃站在窗檯前,目光灼然的俯瞰著院子里那一片傭人正在處理血跡的地方,手,看似不輕不重的放在窗欞上,但任誰都能感覺到他指尖下的力度。
窗欞裂開了一道道紋路,漸漸的碎開成粉末灑落在地毯上。
醫生小聲解釋道:「肖先生受的傷太嚴重了,必須馬上送醫院。」
葉非璃閉上雙眼,「安排車子。」
醫生不敢有絲毫耽擱,合力將昏迷不醒的男人小心的抬上擔架。
秦蘇站在房間外,目不轉睛的盯著從房中出來的身影,緊跟上前,卻又不敢問,她怕聽到自己最不想聽到的那句話。
葉非璃派了一架直升機,直接飛到城外的私立醫院。
手術室在下一刻緊合上,葉非璃靠在冰冷的牆上,一根煙點燃,他需要鎮定。
莫譽毅握著秦蘇的手,注意著她的氣色,從槍聲開始的那一刻,她的臉色是一陣一陣的泛著蒼白。
「爺,調查過了,整個宅子只有一個狙擊手。」助手將監控視頻的資料交上。
葉非璃沒有接過,閉上雙眼,「對方的身份。」
助手不由自主的瞥向身後保持沉默的莫譽毅,道:「應該是跟著莫二少過來的。」
莫譽毅本能的一顫,所以說對方很有可能射擊的是秦蘇!
「看來對方只顧著跟著莫二少,全然沒有注意我這個主人是誰。」葉非璃將香煙熄滅在報告上,嘴角噙著一抹讓人意味不明的笑意,讓人一眼便瞧出三分危險。
莫譽毅站起身,徑直上前,「對方要殺的人是蘇蘇?」
助手頓了頓,不敢隱瞞點頭道:「從槍擊方向來看第一目標的確是秦小姐,肖先生可能發現了危險,替秦小姐擋了一槍。」
莫譽毅雙手緊握成拳,「看來這事是我的大意了,竟然沒有想到連累了肖醫生。」
「如今我是不想和莫二少合作也得合作了,派出所有人,我會親自送他們去見上帝。」葉非璃直接將家族家徽令牌丟在助手身上。
助手見此物虎軀一震,不敢置信的瞠目,「爺,您是想——」
「我要的是一人不剩,斬草除根。可懂我的意思?」男人加重語氣。
助手點頭,「我明白了,會即刻派出家族內所有人。」
莫譽毅冷冷一笑,「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合作竟是在這種
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葉非璃閉上雙眼,「莫二少還是先送秦小姐回去吧,我能看出她受了驚嚇。」
莫譽毅也未嘗不想帶她離開,只是他帶的走嗎?
秦蘇雙手抵在自己的膝蓋上,挺直著後背,脖子上的傷口隱隱的抽痛著,她自嘲般冷笑一聲:我以為我遠離這些是非,就能平靜的過安寧日子,可是有些人使出了渾身解數也不想讓你置身事外。
「叮……」手術室敞開,醫生一涌而出。
葉非璃保持著原有的動作,他穩住面上那已經情不自禁崩塌的鎮定。
醫生疲憊道:「傷口處理好了,只是傷勢過重,未來24小時是危險期,如果平安度過了,應該會能醒過來,只是情況很不理想。」
葉非璃沒有吭聲,目光一寸一寸的陰沉,周圍所有的空氣一點一點的凝固,引得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氣中的強力壓迫感。
秦蘇緊繃的神經塌了,她坐在椅子上,身體順著椅子軟下。
「蘇蘇。」莫譽毅抱住她昏厥過去的身子,慌亂的順著她眉間的摺痕。
葉非璃始終沒有說一個字,一間病房一間病房的走過去。
燈光虛虛晃晃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只剩下凄涼。
護士檢查著監護室內的數據,一項一項的排查,確信無礙過後,即刻退出。
醫生道:「現在還不能探病,任何細菌的侵蝕都會要了他的命,如果可以,葉先生明天這個時候才能進去探望。」
葉非璃指尖摩挲過玻璃窗,就好像在撫摸他的眉眼一樣,平靜的眸子里似有什麼東西在凝聚。
一則,助手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爺,今晚的飛機——」
「撤了。」葉非璃聲音乾澀。
助手沒有再吭聲,沉默的站在一旁,這種時候誰也不敢妄圖打擾葉非璃。
病房中,加濕器暗暗的浮動著水霧。
旁邊的休息室內,兩道身影一坐一站。
莫譽澤手臂上還纏著繃帶,他揉了揉酸痛的額角,「果然還是追來了,現下看來他們的目標是想用小蘇來做引子。」
「我果然不該給他們喘氣的機會。」莫譽毅捏著水杯,指骨磨動著杯子表面,一聲聲刺耳的聲音流淌在耳畔間。
莫譽澤瞧了一眼他的背影,不安道:「你打算怎麼做?」
「他們的目標既然是我,我當然不能讓他們百忙一趟。」莫譽毅道。
「胡鬧。」莫譽澤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你應該清楚對方是什麼人,那些人不是上次Y市的二流傭兵,那些人全是過慣了亡命生涯擁有身經百戰經驗的一級通緝者,你難道忘了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你!」
「如果我再躲起來,保不准他們為了引出我,下一個動手的人會是你,或者父母。」莫譽毅直言道。
莫譽澤蹙眉,從秦蘇這件事看來,對方似乎已經開始劍走偏鋒,只要能引出自己想要引出的人物,絲毫不計較會不會得罪什麼別的人物。
這一次他們算錯了一點,在葉家動了手,偏偏傷了葉家的人,只怕為了速戰速決,他們不會再拖延時間,如果莫譽毅真的藏起來了,對方極有可能為了引出他從莫家下手。
「大哥,我能猜到對方肯定在某個地方監視著我們,雖然葉家已經派出了所有人,但大隱隱於市,這群人有個很好的條件,A市人多口雜,醫院這種地方更是隨隨便便就可隨意進出,我們只會防不勝防,我不想看到我愛的人受傷,這會比我自己死了還難受。」
「二弟——」
「我看到葉非璃抱著肖青的時候,我隱約中放佛透過他們看到了我抱著蘇蘇的時候,那種無望,我很害怕,我不想把她推出去,她不能受到傷害。」莫譽毅目光凝重,神色嚴謹,顯然說的很慎重。
莫譽澤緊了緊手裡的拳頭,「這種被追著打的感覺,讓我很不開心。」
「既然對方要引我出來,我自然要成全他們,只要他們動手了,咱們才有機會活捉一兩人,我也相信只要他們露了頭,以葉家的人脈,會不過片刻就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莫譽毅抓住莫譽澤的肩膀,用了用力,「您幫我照顧好蘇蘇,如果她醒了,就說我處理事情去了。」
門外,女人縮回了準備敲門的手,重新安靜的走回房中,蓋上被子,就如同剛剛從來沒有醒過來那般闔上雙目。
房門在數分鐘之後被人動作輕盈的推開些許,熟悉的味道縈繞在鼻間,秦蘇沒有睜開眼。
莫譽毅俯身一吻落在她的額頭上,嘴角微微上揚,「好好的睡一覺,我很快就會回來,對於肖青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早知道會演變成這樣,我應該早點解決的,而不是藏著掖著,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床上的女人沒有動靜,莫譽毅抬頭看向窗前漸漸昏沉下來的天色。
「咚咚咚。」直至門外的敲門聲響起,男人才從椅子上起身。
警衛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門外傳進,「大少給您準備的衣服,讓您無論如何都要穿上。」
莫譽毅將防彈服攥在手裡,「如果我是對方,怎麼會打身體,必定是沖著腦門過來。」
警衛身體一顫,沉默著將一應俱全的防護裝置送上前。
莫譽毅脫下外套,就這麼套在身上,「派人守著病房,醫生護士進去必須檢查工作證以及身份證,只要
份證,只要是有一點差池不對勁,立即逮捕關起來。」
警衛行下軍禮,「是。」
莫譽毅回頭望了床上熟睡的女人,揚唇微笑,「我會很快就回來。」
房門輕合而上,秦蘇睜開雙眼,雙目無神的注視著天花板,有絲絲縷縷的燈光恍惚的打入眼瞳中,藏匿在被中的手緊緊的攥著床單,只要剛剛那一刻莫譽毅掀開被子看上一眼,或許他就會察覺到她的異樣。
夜風微涼,門外負責守衛的警衛發現裡面的動靜,下一刻,房門敞開。
秦蘇身上披著一件外套,並沒有理會門外的兩人,自顧自的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警衛糊塗了,二少只讓他們守在這裡不許人進去,可是夫人自己出來了可怎麼辦?是跟著還是繼續守著?
秦蘇走到監護室前,一道身影就像是石化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
葉非璃察覺到有人的靠近,滿面憔悴的抬頭對視上秦蘇的身影。
秦蘇坐在他身側,聲音平靜,「如果是一個選擇,你是希望中槍的人是我,還是師父?」
葉非璃自嘲般冷笑,「你覺得這個答案有選擇的必要嗎?」
「自然沒有,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秦蘇再道。
葉非璃單手扶額,目光注意著地上瀰漫開的碎影,「你想說什麼?」
「如你所講,你不希望看到你愛的人受傷,我自然也不想看到我放在心坎上的人有任何偏差。」
「你這是在懷疑莫二少的能力了?」葉非璃坐起身,道:「你覺得我會同意你的那個荒唐的交易嗎?就算我同意了,等他醒過來知道了,肯定會不客氣的再給我一刀子。」
「對方要的是莫譽毅的命,如果是他出去,他們一定會直接給他一顆顆子彈,瞬間讓他失去反抗,而如果是我,他們可能會為了引出他而只選擇囚禁或者警告,而有很大的可能性不會殺了我。」
「你覺得就憑你這身體能熬過去?」
「人性都是自私的,如果真要用一人換一人,我希望是他活著。」秦蘇不置可否道。
葉非璃眉頭微皺,「你就不怕死?」
「我這是賭,如果對方沒有殺我,你的人不是有機會找出他們的行蹤嗎,這個時候裡應外合,我相信憑莫譽毅的能力肯定能把他們一舉殲滅。」
「萬一殺了你呢?」葉非璃再問。
「你以前那麼恨我,也只有在覆水難收的時候才會把我殺了,你覺得他們在擁有籌碼和殺光所有人質之間,他們會選擇前者還是後者?」
葉非璃點頭,「你說的沒錯,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殺了你,至少留著你,自己想要的魚兒才會不計後果糊裡糊塗的上鉤,相反殺了你,惹怒了對方,最後只怕對方發了狠的背水一戰,損人不利己。」
「莫譽毅想用自己去引蛇出洞,只怕援兵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這個賭,我有五成的機會成功,如果是他,一成的希望都沒有。你有要保護的人,我也有需要珍惜的人,幫我這一次,好嗎?」最後一句,秦蘇軟下了態度,好似在請求。
葉非璃頭磕在牆壁上,沒有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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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不在,今天你們都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