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撲朔迷離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裕親王還真是不識時務,太后和晉王的話已經很清楚明白了,就是不計較穆清瑤劫法場的事,也不許別人計較,可他偏要強出頭來,還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他是想與晉王唱反調嗎?
但是,裕親王是宗族族長,即便是晉王也要記他三分,在宗族中有很高的威望和話語權,他的話,又句句屬實,令人難以辯駁。
太后皺眉道:「裕親王,大過年的……」
「太后,正是因為明天就是新年,臣才不想把今年的事拖到明年再處理,皇室宗親中,絕不能有如此妄顧法度之人,請太后裁奪。」裕親王打斷太后的話,態度堅決道。
「那你待要如何?殺了本王的兒媳嗎?」晉王踱步過來,冷冷地看著裕親王。
「不敢,晉王,本王乃宗親族長,職責所在,並無意爭對你。」面對晉王的冷厲,裕親王鎮定自如,似乎早就想好了如何應對。
「好個職責所在,很好。」晉王冷笑,一轉身,朗聲問階下的眾臣:「裕親王因為昨兒個晉王世子妃劫法場之事,要依法制裁她,她是本王的兒媳,本王也不能徇私枉法,不知列位大人有何高見?」
秦太師首先出列:「稟王爺,臣認為,裕親王的話並沒有錯,但是,世子妃劫法場也並非枉顧法度,乃至親至孝之舉,情非得已,雖犯法,但需斟酌用刑,可輕判。」
晉王聽了看了眼秦太師,這個老狐狸,他的話聽著很有理,卻是兩邊不得罪,而且,隱意中,還是偏向裕親王的。
文大人道:「秦太師言之有理,但是,既然是至情至孝所致,就該標榜,不該懲處,法律不外乎人情,是人都會有感情,不能一慨用法制度量,且世子妃此舉,也教育世人,生為兒女,不論父母功過,孝道為先,依臣看,世子妃有過,也有功,大錦以仁孝治天下,世子妃之孝,堪稱楷模,如此功過相抵,便無需再計較了。」
文大人的話讓晉王頗為滿意,點了點頭又問:「列位大人還有何高見?」
「王爺,裕親王的話不無道理,世子妃雖然情有可原,但她的行為到底還是觸犯法制,當在法度面前,皇親與庶民同罪,如果天下之人,皆因孝而不顧法度,枉顧國法,那豈不亂了套?試問如果有人父母作姦犯科,殺人放火,被壓赴刑場后,子孫們全都持械劫法場,官府是該制止呢,還是該放任不管呢?」
這是皇家內部的爭鬥,不少官員不敢摻合,也不願意摻合,晉王問了半晌沒有人吱聲,睿貴妃卻站出來道。
「不錯,世婦妃犯法,就該懲處,否則大錦律法在皇親面前形同虛設,皇家以何來治國,又以何來服眾?」裕親王道。
「嗯,不錯,本王也覺得,世子妃有罪,那裕親王,你覺得,本王該如何處置兒媳才是呢?」晉王臉色仍是冷冰冰的,語氣也不輕不重。
「依律,當斬!」裕親王還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冷冷道。
全場再一次愕然,連睿貴妃都怔住。
「當斬?很好,裕親王,本王的兒媳就在此,你斬啊。」晉王冷著聲,將太後身邊的穆清瑤往裕親王身邊一拉道。
所有人再次愕然地看著晉王爺,不知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裕親王愕然注視著晉王,晉王俊逸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更沒有一絲溫度,也正冰冷而不屑地看著他。
「晉王,依律,該當送她去刑部,或是宗人府,由三司審定。」
「三司,很好,史大人,請你把本王的兒媳連同本王一同押進刑部大牢,說起劫法場這種事,本王最先干,先前本王的兒媳被施腰斬時,你可也是監斬官,可是本王親自劫的法場。」晉王霸氣地與穆清瑤並肩而立,用俾睨眾生的目光冷冷地看階下眾臣。
被點了名的史大人嚇得當時就跪倒在地,「臣不敢,臣當時,若非職責所在,也劫了那法場,只是逼於無奈,只好掛官而去,多虧殿下親至,才阻止了一樁曠世奇枉,王爺英明。」
晉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想處置他的兒媳,先處置了他再說,可他正是既將即位的皇帝,手握軍政大權,誰也處置他?
晉王如此霸道不講理,裕親王氣得臉都白了,厲聲道:「晉王,你如此行事,置大錦法度於不顧,如何當得帝王,如何統領天下?」
晉王冷笑:「裕王兄,你也太不講理了吧,你說本王的兒媳劫法場,該依律問斬,本王可曾反對過?沒有吧,本王還親自認罪伏法,請王兄連同本王一同問斬了,本王怎麼就是置法度於不顧了?你且要本王如何做才合心意?自裁以謝天下,然後皇位由王兄你來繼承?」
裕親王被問得啞口無言,而晉王的話直戳靶心,場下的大臣們立即有反省過來,裕親王在大年夜向穆清瑤發難,明知晉王極為疼愛這個兒媳,畢定會極力維護,用心很可疑啊。
晉王的話太過誅心,再辯駁下去,便是大逆不道,裕親王終於跪下,垂頭道:「臣不敢,臣只是……」
「王兄是說,你不敢斬殺本王的兒媳么?那好,你不敢,在場的列位大人,還有要制裁本王和本王兒媳的么?」
晉王朗聲問。
群臣頓地皆齊齊下跪:「臣等不敢。」
「哦,你們都不敢啊,那可怎麼辦?本王和兒媳都犯了國法啊,你們如此,不是
法啊,你們如此,不是枉顧法度么?」晉王英氣的臉上帶著一抹冷笑,神情洒脫而又姿意,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霸氣。
「王爺息怒,臣等再不敢妄議王爺家事。」文大人最機智,很快就轉了話鋒,把穆清瑤劫法場之事,由犯國法而說成了家事。
穆清瑤靜靜地看著晉王,心裡既安寧又感動,雖說晉王下令殺了賀相,但他對她的疼愛讓她不能置疑,既將登位,理是攏絡人心的時候,為了她,竟然如此霸道橫蠻,生生用王者之氣壓服住裕親王和有異心的臣子。
「不議了么?不議了的話,出去看煙火,真是影響心情,來,瑤兒,你和阿離兩個替父王放個火燒龍珠。」晉王朗聲說完,大步走下台階,率先出了殿門。
夜笑離安靜地走到穆清瑤身邊,堅實的臂膀將她攬進懷裡,一副保護者的姿態,方才,他也只是靜靜地站在穆清瑤身後,由著晉王與裕親王針鋒相對,不發一言,但穆清瑤知道,他是相信晉王,否則,以他的脾氣,早將裕親王扔出慈寧宮外了。
這對父子,素來我行我素,不按常理出牌,霸道得令人可怕,但也從不做危害國家和他人之事,行得正,坐得端,深得臣子和屬下信服,他們要護的人,誰敢動半分絲毫?
既便是如穆清瑤這等大膽出格的,只要被他們認定為親人,他們就寵你如骨,管你是不是正確,只要沒有傷天害理就行了。
穆清瑤總算明白,為何糊塗又單純的王妃能獨自呆在京城如狼似虎的皇室中,而安然無恙的活了大半輩子。
就是因為有霸道而渾不吝的晉王在,人家可以用言語悉落王妃,但沒有一個人敢真的對王妃動手,動歪腦筋,否則,難以承受晉王的報復。
「說好了幫哀家放小密蜂的,他來摻一腳做什麼?瑤兒,哀家要放小密蜂。」穆清瑤正感慨時,太后抱怨道。
「嗯,瑤兒幫皇祖母放小蜜蜂,相公幫父皇燒龍珠,娘,你呢?」穆清瑤很快將方才的不快放開,燦然笑道。
王妃高興地撫了撫她的臉,小聲問:「方才可有嚇到?」
「嚇到了。」穆清瑤老實地回道。
王妃拍拍她的背:「怕什麼,有王爺在,誰也不敢動你。」
「娘,我是被父王嚇到了,父王身上的王霸之氣好強啊,哪天我要是得罪了父王怎麼辦?他會不會打我一頓呢?」穆清瑤道。
「他敢,有娘在呢。」王妃更加霸氣道。
穆清瑤笑了,雖然賀相逝世的陰影還在,但是,家人的關愛讓她的心暖和了起來。
逝者已矣,生者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王爺沒有錯,王妃更沒有錯,許多事是有因果輪迴的,賀相年輕時任性張狂,犯下許多不可饒恕的過錯,才會落到枉死的地步。
古時的煙花真的很漂亮,看著綻放在天際,開得正炫的花朵,穆清瑤心情平靜下來,也跟著太后,王妃一起玩鬧起來。
裕親王不識時務的小小插曲很快被炫爛艷麗的煙花驅散,大臣們和命婦們是第一回與晉王同歡,都很想在晉王這個新君面前留個好印象,再也沒有人敢扯不合時宜的話題,大家都盡情歡暢著。
睿貴妃落漠地立在人群中,靜靜地看著不遠處與大臣們說笑賞景的晉王,眼神朦朧中,又有著淡淡的眷戀,當年,王家嫡長女要嫁的,就是大錦朝的晉王爺,而她,是偏房長女,第一次見到晉王時,也是驚為天人,可這位王爺玩世不恭,對誰都好,對誰又都不太好,嬉笑怒罵間,你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心。
誰也沒想到,他看上的,竟然是最愚笨,又最不起眼的庶妹秀雲。
嫡長女被退婚,因為受不了而瘋了。
睿貴妃進了宮,不是因為愛上了皇帝,而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嫁進大錦皇宮,可以離他更近一些。
讓所有的人跌破眼鏡的是,晉王還真娶了秀雲,而且立她為正妃,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這一生,只有秀雲一個女人,對她專情不二。
這是睿貴妃最嫉妒王妃的地方。
真不知她哪裡好,能讓風流俊雅,又霸道強勢的晉王如此痴心專情。
晉王似乎有些疲累了,一個人慢慢踱到園中亭子里,歪靠著亭柱坐下,笑看臣子們玩鬧,睿貴妃悄悄地走過去,隨手摘下一枝雪梅,拿在手裡把玩。
「王爺,還記得當年你初到南越么?那時,王家的三角梅開得正好,王爺就是在園子里見著秀雲的么?」睿貴妃幽幽地問道。
王爺怔了怔,似乎沒想到睿貴妃會過來,淡淡道:「當然記得,本王第一次見她時,她正被幾個堂姐欺負,讓她頂著石頭捉迷藏,其實自個全都跑了,她卻一個人傻傻地一直頂著石頭,等你們說開始……」
晉王的眼神很溫柔,想起當年的事,讓他整個人更加鮮亮了起來,睿貴妃眼神一滯,差點失態,當年,捉弄秀雲的人里自然也有她一個,她躺到假山後面瞧秀雲的笑話,看她能笨到什麼時候才發現,姐妹們早就跑了,沒一個人真心跟她玩,是在捉弄她,那時,睿貴妃就看到年輕俊朗的晉王正如現在這個姿勢,慵懶地歪靠在樹枝上,笑著看秀雲。
她的心,當時就被如此風雅俊秀的晉王爺給擊中,心跳如鼓,他在看秀雲,她就在看他。
「長姐那時也在,也躲在不遠處看著秀雲
處看著秀雲,大家都看她出醜,只有你看出她的與眾不同。」睿貴妃嘆了一口氣道。
「是啊,她就是與眾不同。」晉王的語氣里,帶著疼惜與寵愛,這讓睿貴妃越發心酸,真希望,當時頂著那塊石頭傻等的人就是自己。
「王爺登甚,南越肯定會派使臣來祝賀,聽說,臣妾的堂兄會來,到時候,秀雲就可以與家人團聚了,保不齊,族長大人會讓秀雲重歸宗廟……」睿貴妃道。
晉王這才側目看了她一眼,睿貴妃不到四十,保養得極好,原本就比王妃美艷,長年在宮中位居高位,也養成了雍容大氣的氣質,跟傻呼呼的王妃比起來,她這個堂姐在外形與氣質上,確實要強了許多。
可惜,宮裡最不缺睿貴妃這樣的女人,缺的是王妃的單純與率真。
這個時候提起王妃的娘家人……
晉王唇角帶了笑意:「二皇子就要回京了,本王許他在京城建府,嫂嫂如果非不願意去太廟,也可搬過去與二皇子一同住,也好讓他儘儘孝道。」
根本就不接她的話茬,直接扼殺了她所有的希望。
而她還不能有氣,因為,皇妃出宮與兒子同住,這是天大的恩典,別的妃子想求還求不來的幸福。
睿貴妃的心一痛,苦笑著下拜:「多謝王爺恩典,只是本宮在宮裡住慣了,不習慣外面的生活,先在宮裡住著吧,宮裡廣廈千間,總不能就少了我住的地兒吧。」
「不錯,本王的後宮不用充實,原也用不了這麼多房子,正好,改造改造,你們這些嫂嫂也不用去太廟了,就住宮裡吧。」晉王隨口道。
天上掉福餅了么?睿貴妃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看著王爺道:「王爺,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晉王說完,已然起身向王妃走去。
睿貴妃還在心裡琢磨王爺話里的意思,王爺則正幫王妃系著披風領帶:「怎地還象個孩子,衣服散了也不知道,看,都出汗了,別站在風口上,著了涼又找我哼哼。」
「哪有,阿離有葯,我才不找王爺哼哼呢。」王妃笑得燦然,抓起一團雪就往王爺領子里塞。
王爺捉住她的手就搓:「還玩,看,都凍紅了。」
說著,牽著她往太後跟前去。
那邊夜笑離正被穆清瑤追著打,穆清瑤一個雪球都沒扔中,全讓他給閃了,而他扔來的,她總躲不掉,氣得跳腳,王爺哈哈大笑,一把捉住兒子的手臂:「來,瑤兒,看他還能躲哪去。」
夜笑離也傻笑著看著她,穆清瑤反而不好意思了,扔了手中的雪團:「父王,好累,回家去不?」
「嗯,散了吧,你皇祖母也累了。」晉王道。
晉王雖然霸道,卻隨和,也不拘禮,大臣們大多上了年紀,成天老成持重,端著一副架子過日子,既要在百姓面前作出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來,又要在晚輩面前作出長輩的樣子,很少象今天這樣放開手腳,象回到年輕時一般嬉笑玩鬧,幾位命婦好幾次都摔在雪地里,自家老爺象年輕時那般過來扯她起來,感情增進了不少。
全都被晉王一家子如平民般的相處方式帶得方了規矩禮制,玩得好不暢快。
當晉王宣布散了時,不少大臣還有些不舍。
大臣們向王爺和太后辭行,王妃累了,一個人坐在亭子里歇息,睿貴妃過來道:「下月大哥就會來京城賀新君登基。」
王妃眼睛一亮:「大哥要來?」
「是和南越公主一起來,不過,他肯不肯見你,還不一定呢,你可想好了怎麼招待他么?」睿貴妃道。
「我……我不知道,大哥當年最恨我,因為姐姐的事,大哥根本不認我了……」王妃瞬間激動起來,娘家人是她的痛,因為晉王,王家一直不能原諒她。
「有我在呢,大哥和我的感情還不錯,我幫你說和說和吧,你如今都要當皇后的人了,想來大哥應該不會再計較當年的事。」
王妃一聽,忙握住睿貴妃的手:「是啊,有姐姐在呢,姐姐一定要幫我說說好話,這些年,我沒少送節禮回去,可總被退回來,當年……如果不是我,大姐也不會瘋,不會死……」
「為了自個的幸福,會自私一點也沒錯,好了,別想這麼多了,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個準備的,對了,晉王方才說,我們這些妃子們可以都不用去太廟了,還是住在宮裡。」睿貴妃道。
王妃一臉愕然:「啊,這好象不合祖制吧。」王妃總算沒有忘記穆清瑤的叮屬。
「說是要改造改造,想來是會建個圍牆重新圈起來吧。」睿貴妃也不傻,晉王不可能由著皇帝的妃子與他同住一個大院子,這樣也會遭來臣子們的質疑。
「哦,也是,反正皇宮這麼大,頂多嫂嫂們都住一邊,我家住一邊就是。」王妃也反應過來道。
「那我以後想要見你,怕是很不方便呢。」睿貴妃眼睛就紅了:「自古我們這些遺妃們,都是被圈起來的,在狹小的圈子裡苦度餘生,其實跟去太廟也沒好多少,頂多生活用度上要寬裕一些,不用吃齋念佛……」
王妃一聽心就軟了:「是啊,如果圈起來,就會守衛森嚴,定是不能隨便也同入的,我想見姐姐也是很難的,大哥要來,若是沒有姐姐在場,我會害怕。」
睿貴妃沒有說話,這一次,她要王妃自個提出來,否
提出來,否則,又會遭了穆清瑤的口舌。
「其實,咱們是姐妹,姐姐可以住到慈寧宮附近的如意宮去,這樣離母后近,又不用進圈子,大臣們的也不會啰嗦什麼,姐姐跟二殿下見面也方便些,嗯,就這麼辦了。」王妃似乎生怕睿貴妃不答應道。
「只怕瑤兒她……」睿貴妃為難道。
「瑤兒只是想幫我處理事物,她不會為難姐姐的,姐姐呆在如意宮裡少出來走動就是,到底是一家子,瑤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王妃道。
正說著,那邊穆清瑤過來:「娘,您怎麼一個人到這邊來了,父王說要回家了。」
過完年,又祭完祖,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穆清瑤一想到賀相,心裡又開始扯痛起來,不知穆夫人會如何,急急地想回家去看望她。
夜笑離卻因為政事太忙,走不開,因著新君要即位,周邊各國的大使陸續過來拜會,晉王手下雖多,卻以武將為主,於禮儀外交並不熟悉,夜笑離就當仁不讓成了外交官,與禮部尚書一同接待各國使臣。
穆清瑤也理解,獨自帶著禮品回了穆府。
穆夫人卻不在,反而在門口遇到賀三公子。
穆清瑤好生意外:「三哥,你怎麼在這裡?」
賀家與穆家向來無交集,雖然因著自己的緣故,有點關朕,但到底沒有交往過,賀三公子的到來,確實讓穆清瑤很意外。
「爹留了一些東西,都是給令堂的,想著是爹的遺願,就拿來送給令堂大人。」賀三公子還穿著孝服,頭上綁著孝布,穆清瑤也是一身孝白,昨兒在宮裡,她也是頭戴白花,就被幾個命婦議論過,她也不在乎,死了親爹,還不行人戴孝么?
「可我娘不在府里呀,真是奇怪,大年初一呢,連弟弟妹妹也不在。」穆清瑤奇怪道。
「穆將軍好象也要回京,不會是去了驛站吧。」賀三公子道。
「嗯,小姐和少爺是去了驛站迎接老爺回來,夫人沒去。」管家回道。
「那娘親去了哪裡?」穆清瑤茫然地問。
「會不會是……」賀三公子遲疑了一下道:「去祭拜爹了?」
「走,咱們也去祭拜。」穆清瑤聽得心一痛,紅著眼道。
賀相因為是罪臣,不許大建墳場,賀家也不許他入祖墳,所以,賀相的墳,孤零零地坐落在郊外,遠遠看去,很是凄涼慘淡。
穆清瑤人還沒到,心就酸澀難忍,極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賀三將替她緊了緊披風:「傻妹妹,爹走得不遺憾,你別總是傷心,爹若是曉得了,又會心疼。」
「三哥,你不是爹的親生兒子,怎麼對爹這麼好?」穆清瑤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我不記得親生父親是什麼樣子了,母親也很少在我面前提過,但是,兩個哥哥都說,爹待我們,比親爹還要好,爹雖然名聲不好,對子女卻是沒有話說的,雪落任性,經常與幾個嫂嫂口角,爹再疼她,也會稟公處置,決不許她對嫂嫂們不敬……爹走了,你的幾個嫂嫂哭暈過好幾回,若是爹不好,又怎麼能讓兒媳們都如此敬重?」
「穆將軍其實對我也好,只是他是武將,心不夠細,爹在世時,什麼都為我想到了,總想著,能多孝敬他幾天,可是……」穆清瑤拿帕子拭淚。
賀三安慰道:「爹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你,雪落任性,沒少讓你受苦,爹還縱容著,你不知道,大約是半年前,爹可能知道你是他的女兒后,經常在家嘆氣,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夜。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想起來才明白,爹肯定是極度自責的。」
兩人邊說邊走到墳前,果然看見穆夫人正孤獨地立在墳前,穆清瑤剛要往前走,就被賀三拉住了。
穆夫人在給賀相燒紙:「賀初年,你真沒良心,說好了會跟我回北遼,做我的佞臣的,你說話不算數,你讓我一個人怎麼回大遼,那麼多皇弟皇妹虎視耽耽的,我沒個得力的幫手,讓我怎麼應付他們?」
「你還說過,會天天陪我看日出,看日落,看潮汐,說要與我暢遊天下,行俠仗義,那些都是空話么?你起來,起來呀,你這個不講信用的混蛋。」穆夫人哭得象個堵氣的孩子,燒著燒著紙,又氣不過,端起一盆灰往墳上潑,氣恨地用腳踩滅正在燃燒的紙。
娘是真的愛著賀相的,要不然,她不會如此傷心難過,如此氣恨。
穆清瑤看得心痛,又恨了起來,以夜笑離的能力,竟然真的眼睜睜看著賀相被處死了,到現在,穆清瑤還有點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明明就有辦法的,當初自己要被問斬時,他不就讓阿鴻扮成了刀斧手么?
為什麼斬賀相時,他就沒想到呢?
明明就是可以救賀相的,他為什麼不救?
人有時太過傷心時,就會變得混帳起來,會怨怪最親的,最信任的人。
穆清瑤現在就是
因為太傷心了,就會埋怨夜笑離。
「妹妹,你看穆夫人在做什麼?」穆清瑤正怨怒時,賀三指著前方道。
只見穆夫人似乎太過傷心,竟然拿著劍在挖墳,穆清瑤嚇住,飛奔過去:「娘,你做什麼?」
穆夫人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穆清瑤,一揮手:「走開,我要讓他起來履行對我的諾言,憑什麼說死就死了,這些年,他扔下你,也扔下我不管,盡
我不管,盡心儘力的當他的佞臣,好不容易認了你,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娘,你冷靜一些,爹已經死了,你不要讓他死不冥目。」穆清瑤抱住穆夫人道。
「死不冥目?哈哈哈,他憑什麼能冥目?我就是要他死得不安,阿瑤,娘等了二十年,就是想登上大遼的王位,告訴他,我殷紫茹也是一國之君,他想要的權勢與富貴,我殷紫茹也能給他,可是……可是,我的天下還沒得到,他就死了,我這麼努力,這麼辛苦有什麼意思,有什麼意思啊?」穆夫人狀若瘋狂的吼道。
前日賀相行刑時,夜笑離怕穆夫人鬧場,給她下了迷藥,等她一覺醒來,賀相已經成了一捧黃土。
穆夫人哪能不傷心?
既便知道穆將軍就要回京,她也不管不顧,初一大早就來了賀相墳前。
「娘,人死不能復生,您……想開些吧。」最傷心的應該是娘,穆清瑤更沒想到,穆夫人愛賀相如此深。
「想開些?怎麼想得開,這二十年來,我就憑著一口氣,一直活著,連你我都沒怎麼管……」穆夫人說話間,突然拿起劍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穆清瑤嚇壞,出手要攔,卻被穆夫人強大的內力震開,平穩地落在一丈開外:「阿瑤,娘不好,娘不是合格的母親,以後小婉和小軒由你照顧了,娘實在不能忍受沒有你爹在的日子,娘先走一步了。」
說著,那劍開始一寸一寸往胸口刺進。
「娘……」穆清瑤要瘋了,但卻無力阻止。
眼看著那劍不要刺進穆夫人的心臟,穆清瑤閉上眼,不敢再看,心痛如絞,突然,一個黑衣捲來,奪去了穆夫人手中的劍,賀三驚呼一聲,穆清瑤睜眼看時,穆夫人竟然被黑衣人抱著飄遠,那個身姿清俊修長,似曾相識,穆清瑤以為自己眼睛看花:
「怎麼好象是我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