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戲耍
十一娘笑，「八姐莫慌，四嬸兒不掏銀子那是親戚，別人不掏那……自然有不掏的法子。」
「四嬸兒都說這是他們家的店，誰會掏銀子？」八娘沒好氣瞪十一娘，都啥時候了還笑。
十一娘無奈，只得低聲在八娘耳邊低語了幾句，八娘愕然的看著她，「這……這也能行？」
「樹要皮人要臉，你當人人都跟咱們四嬸兒那樣天下無敵？」
「哈哈！這好！」八娘被十一娘的話逗樂，一掃眉宇間的煩躁，伸手揪了揪妹妹的臉頰，「我家十一娘就是聰明，剩下的就看我了！」
她攥拳霍霍揮動幾下，轉身跑了。
范師傅進來與她撞個碰面，她笑嘻嘻的道歉，一溜煙兒跑去了前廳。
「八娘這是……」
剛才不是還一臉仇大苦深的模樣，怎麼轉眼就……
一抬眼，瞧見十一娘正在做著從未見過的菜，每日一道連續快兩個月，他從早起的震撼淡定過來，一邊笑著打招呼，一邊走過去打下手，「前廳那些人……沒事嗎？」
說完，猛覺這話自己說不合適，聽說那帶頭的婦人與他們是親戚，再不和那是家庭矛盾，輪不到他這個外人置喙。
范師傅忙岔開話題，「這是要做什麼吃食，外面那些客人都迫不及待了，不是小冉攔著，頭就要伸到咱們廚房了。」
十一娘笑，「不過一道小菜，馬上就好，范師傅幫我嘗嘗味道。」
「好，我就當這個試吃人。」范師傅笑著點頭。
十一娘又道，「開門做生意，進門都是客。不過我們是小本生意，親戚可以不掏錢，其他的人嘛……想不掏錢也行，把點的東西都吃完，不然……我們就給送上門去唄，不過我們不認識路，難免要一路打聽過去，被人知道這家吃霸王餐不給錢可怎麼是好……」
范師傅一怔，反應過來十一娘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話，不知為何心裡一暖，繼而聽清楚十一娘話中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你這丫頭，真是鬼靈精怪，聰明的緊。」
十一娘彎眉而笑，她這個人有個唯一的優點，別人待她十分好，她定還十分。別人不惹她，她也不惹人，反之，百倍還之！
因為知道人情冷漠才在那樣的環境下守著自己心中最後一點凈土，遇上真心待自己的人才能懷著感恩的心去接受。
「八娘，你這啥意思？四嬸我來這吃頓飯都不行了？你這問東問西的！一邊兒去一邊兒去！佟娘子，您別怪，我家侄女不懂事，您儘管點，這的東西都不要錢……」
「四嬸兒好大方，這店可是……」
「八娘！她四嬸兒，我們店有幾個招牌菜，你們嘗一嘗？」
「行啊，都一波上了，我們每個嘗點兒，吃個新鮮。」
十一娘與范師傅相視，挑眉而笑。
「菜來嘍，蘋果咕嚕肉，大傢伙嘗嘗味道如何？」十一娘笑著端著一個大盤子進來，放在正中間一張桌子上，周圍閑閑坐著看熱鬧的眾人嬉笑著哄了上去，十一娘做的分量足，一人夾一塊兒倒也沒人做出搶別人口下之物的事兒。
不過事情總有例外。
「十一娘，你這做的啥……什麼？再做一份給幾位太太娘子嘗嘗。」黃氏瞧著眾人一臉驚喜的表情，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指揮道。
十一娘笑著轉身，「四嬸兒？您來我們家吃飯啊？我娘做好了午飯，四嬸兒……」
誰去後院吃！
黃氏撇了撇嘴，「十一娘，我今兒個請了幾位太太娘子過來給你們捧場，可去不了後院。」
十一娘似才發現幾位端坐在凳子上做大家模樣的太太娘子，笑著道，「多謝四嬸照顧我家生意，周嬸兒，這桌待會兒結賬的時候打個八折。」
一身利落裝出來的周氏笑著應是。
幾位太太娘子狐疑的去看黃氏，黃氏皺眉瞪了十一娘一眼，「我是你四嬸兒你也要收錢。」
十一娘詫異，「我沒說收四嬸的錢，我是說收這幾位夫人的錢。」
「哪有我請客，讓太太娘子們掏錢的……」黃氏壓低了聲音沖十一娘吼。
十一娘眨眼，「四嬸要替她們把銀子全掏了？周嬸兒，你算算一共多少銀子。」
周氏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算盤，噼里啪啦的打了起來，黃氏未出口的話在她手指上下翻飛中頓住，只到周氏停手，報出總價，「一共八兩二十五文錢。」
「這麼多？我只點了八道菜，豈不是一道菜一兩銀。」一個衣著寬敞綢緞的婦人愕然起身，眾人的視線一下子投過去。
「我也就點了十道。黃太太，不是說好隨便我們點的嗎？怎麼這會兒又要錢了！」另一個婦人抱怨。
其他幾個也都用譴責的目光看向黃氏。
黃氏被周氏報出的菜價嚇了一愣神，回過神來瞧見幾位太太娘子眼中的不滿，忙笑道，「自然是不要錢的，太太娘子們不用理會，我家侄女是開玩笑的，你們見過誰家嬸子去侄女家吃飯收銀子的？」
幾位太太娘子點頭。
一位太太抬著蘭花指拿帕子沾了下額頭，笑，「既是一家人就該好好說道說道，可別因為我們來吃了一頓飯鬧僵了，那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黃氏連連擺手，「那哪能？我們三嫂和幾個侄女都是通情達理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太太扭過頭就露了個嘲諷的笑，與身邊的太太閑聊起家常，其他幾人也不再看這邊，將事情全交給了黃氏。
黃氏扭頭對十一娘與羅氏沉臉，「不過一頓飯，你們糾結啥？我吃了你們的，自不會把你們開店的事情說出去！你們也不想老太太每日找上門要銀子吧？」
羅氏淡笑，「你想說就去說，反正我們分了家，老太太上門也絕不會給半文錢！」
「喲，三嫂，你說這話時可問過三哥沒？」黃氏撇羅氏一眼，「再說了，老太太是要臉的人嗎？你不給銀子，信不信她鬧的你在清水鎮人人皆知，鎮上夏家小店的老闆娘不事姑婆，不敬長輩……」
「黃榮華，你別太過分！」羅氏擰眉，瞪著黃氏。
黃氏張口被十一娘笑著攔住，「四嬸兒的意思我明白了，拼著這個月的生意白做，今日這菜我也不會收銀子了，四嬸兒放心回去吧。」
「十一娘！」羅氏看她，十一娘朝羅氏挑了個眉，羅氏還想說什麼，被八娘拽住，湊到耳邊悉悉索索，窸窸窣窣……
羅氏哭笑不得，「這……這哪行？！不成！十一娘……」
「三嫂，你這到底是啥意思？幾道菜就捨不得了？那成，咱們就在這掰扯掰扯……」
「羅姐，干菇沒有了，你陪我去買一點吧。」周氏笑著過來，羅氏見她，下意識停了口，黃氏自然樂的不再糾纏。
吃飯的食客難得看熱鬧，吃了開胃小菜都點起正餐，小店裡立時忙碌起來，兩個少年腳不沾地的廚房大廳來回跑著上菜，黃氏那桌一直沒斷茶水，飯菜卻是一份也沒上。
幾位太太娘子瞧著一波一波人潮，來來回回，就是不見上他們的菜，對黃氏難免沒好臉色，黃氏也惱，要去後面催，被兩個少年攔著，「這位客人請稍等，馬上就輪到你們了。」
聽過第四遍后，黃氏發飆了，「我是你們老闆家的四嬸子，你讓羅氏出來！跟我說道說道，她是啥意思？不想讓我吃飯也就罷了，讓幾位太太娘子等，她吃罪的起嗎？」
少年笑，「這位客人很抱歉，我們只負責招待客人，其他的事我們不管。」硬是不讓她進后廚一步。
黃氏險些沒氣吐血，指著少年的頭大罵，「你們是我們夏家花錢請來的人，不聽話信不信我讓三嫂辭了你們，讓你們露宿街頭。」
兩個少年甩也不甩他，依舊笑眯著，「客人請稍等，飯菜馬上就好。」
周圍看熱鬧的熟客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小冉，小起，你倆這壞小子！哈哈……快上我們的飯菜！」
「客人請稍等，飯菜馬上就好。」少年挑眉笑。
滿堂鬨笑。
黃氏氣的臉都青了，卻半分便宜都沒沾到。
好容易等店裡的人吃了七七八八，幾位太太娘子有兩個都站起了身，「我想起今日還有事，先回去了。」
剩下幾位也一肚子的火，站起來要跟著走。
她們可都是有身份的人，或秀才太太或童生娘子，若不是看在夏家趙氏的面子上，哪會跟黃氏這種不入流的人來這種地方吃飯？本想著能帶些不要錢的吃食回家，哪會想竟被晾成這樣，實在是不能忍！
「瞧你辦的這事兒！我回去倒要問問承平家娘子，是怎麼介紹人的？」其中身份最高的秀才太太哼了一聲，甩了袖子就要走。
少年端著盤子過來，笑道，「翡翠蝦環、詩禮銀杏。」
另一個少年接著過來放盤，「一品豆腐、花籃桂魚。」
「奶湯蒲菜、糖醋鯉魚、干爛蝦仁、珊瑚白菜……」
不多一會兒，一張桌子擺的滿滿的，少年放下托盤上兩盤菜笑問，「還有十幾道菜，請問客人要再拉一張桌子放還是打包？」
秀才太太站在原地，走捨不得這麼多的好菜，留覺得下了面子，冷冰冰的去看黃氏，黃氏笑的如八月菊花開，「都上來，都上來！擺一邊兒去，待會兒哪位太太娘子覺得好吃就打包帶走。」
又拉著秀才太太坐下，「哎喲，我的好太太，我一會兒自己打臉，您這次可一定得給我這個面子，您瞧，這麼多菜，我們幾個可吃不下，佟娘子，朱娘子，你們說是不？」
她點的這兩個恰是最先說要走的，兩人對視一眼，都捨不得已上桌的精美吃食，笑著應了是，順勢坐了下來。
少年挑眉，與另一個少年拉了另一張桌子過來，將積累在廚房的菜都端了上來。滿滿的又是一桌。
大廳的客人看著都搖頭，「點這麼多，吃不完全浪費了，真是有錢沒地扔了！」
有看過先前一出熱鬧的就告訴說這話的客人，「說是十一娘的四嬸兒，請她的朋友們來吃飯，這吃不完的一會兒還要打包帶走的。你說錢？就是因為錢先鬧了一出，我剛才可聽見那婦人威脅說讓她掏錢她就回家告訴十一娘的爺奶，讓他們家的生意做不下去！」
說到最後，語氣裡帶了幾分唏噓。
另外一個客人就道，「不是聽說十一娘他們分家了嗎？這是怎麼鬧的？」
「這種人，理所當然慣了唄，以為什麼都是自家的！」有人輕蔑的掃了那群婦人，「打眼瞧吧，能跟著來這裡蹭吃蹭喝的也不見得是什麼好鳥！還秀才太太童生娘子……大安有這樣的官太太，吹上幾句枕頭風，吃苦的還不是咱們老百姓！」
「你說這話倒讓我想起來，咱們西北不是北齊嗎？聽說與北周來往過密，還悄悄的販馬入國，感覺邊境又不穩了。」
「你還以為是夙大將軍在的時候啊，沒了夙大將軍，邊境誰鎮的住！」
「你們這話可不敢亂說，小心……」兩桌的人探著頭小聲嘀咕，後來索性並成一桌，「我這消息可是我家侄子從邊境送來的，他在靠近北齊的地方做小生意，這事一出就送了信過來，讓我幫他物色個店面，他要回來做生意，邊境早不是夙大將軍在世時候的太平安穩了！」
「你這麼一說，我也聽說一件事兒，雲州府前段時間不是鬧黑米嗎？知府大人就抓了幾個商人嚴懲，還特意與幾個大商家合作，免費為百姓的稻穀脫皮。可你們道怎麼……」
幾人小心湊過去，「怎麼？」
「這脫過皮的大米煮出來的粥吃死了知府後院的一個小妾！」那人左右瞧了，見沒人注意他們這一桌，又小聲道，「那小妾娘家與我表妹婆家是鄰居，說是收了人家二十兩銀子賣掉了的，所以雲州那邊讓去收屍，那家人動都沒動。」
嘶！
「竟有這樣的爹娘。」
「哪是爹娘，她家爹娘早過世，是兄嫂貪銀子……」
八娘聽的臉色發白，手中端著的盤子啪一聲落在地上，菜撒了一地，幾人驚醒，忙把她拉過一旁，「沒燙著吧？」
八娘扯出一抹笑，掙脫幾人，瘋一般跑去後院廚房，抱著十一娘開始抖。
十一娘正彎了腰看灶火，冷不丁被八娘一抱，險些跌倒在地，扭頭看到是八娘，噓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感覺到八娘在顫抖，不由奇怪，「八姐？怎麼了？」
「十一娘，嗚嗚……他們咋能那麼狠心！」八娘埋在十一娘肩頭嗚嗚的哭，說出的話哽哽咽咽，結結巴巴，「二姐……幸好……沒去……不然……就……死了。」
她說的不清楚，十一娘卻從隻言片語猜到應該是與上次夏承平賣自己與二娘、三娘有關，不免拍了拍她的後背，「好了，都過去了，你瞧我與二姐、三姐不是好好的嗎？」
八娘搖頭，「我怕……」
她當時睡的人事不省，等醒來時爹娘與二姐、三姐、十一娘只說大伯想送她們去巴結知府大人，但沒得逞，其他都不願多說，她怕她們想起來傷心也不敢多問。此刻聽旁人提及，那後來被送進知府後院的小妾竟然……被毒死了！
她怎能不怕？！
想到若是二姐、三姐去了知府家，那如今死的……
八娘狠狠打了個哆嗦，十一娘朝看過來的范師傅使了個眼色，讓他接手自己的活，半拖半扶將八娘弄到了房間里。
倒了熱水給她抱著，「要不，你去薛燁家找二姐、三姐去？」
八娘茫然的抬頭看著她，十一娘笑著將話重複了一遍，八娘愣愣點頭，出門喚了范師傅家的女兒，「靈兒，你陪八姐姐去趟小燁哥哥家好不好？」
小姑娘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八娘，笑著點頭，「好。」
上前牽了八娘的手，小聲道，「八姐姐，你小心哦。」
八娘被靈兒牽著出去，羅氏與周氏從外面進來，奇怪的問，「這是怎麼了？」
八娘看到羅氏身子抖著撲了上去，「娘……」
羅氏嚇的臉色都變了，「咋、咋了？」
十一娘簡單的將事情說了，羅氏噓出一口氣，將八娘樓在懷裡安慰，「行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二姐、三姐好好的，十一娘也好好的，咱們家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出不了事兒！」
「可……外面有人說後來進知府家的小妾……死了。」八娘抬頭看羅氏，雙眸睜著卻找不到焦距。
羅氏驀然臉色發白，身子不可自抑的抖了幾下，嘴張了幾次，才聽見聲音，「咋、咋能？」
八娘搖頭，「我親耳聽見的。」
羅氏騰的從炕上站起來，眼圈紅著，「我、我去看看二娘、三娘！」
「我也去！」
周氏看著不放心，「我跟著。」
十一娘朝周氏笑了笑，「有勞周嬸兒。」
周氏拍了拍十一娘的肩頭，想說什麼，卻又笑了笑，轉身牽著靈兒小姑娘跟出去了。
十一娘跟去大廳，適才被打破的盤子和菜已被少年收拾了，說話被八娘聽到的幾個客人見她忙打眼色，十一娘過去，一人忙問，「你家八姐沒事吧？我瞧著老闆娘帶著她急匆匆的出去，可是燙到了哪要去看大夫？」
十一娘笑，「沒燙著，是顧嬸那邊有點事，她們過去看看。」
幾人笑著鬆了一口氣，十一娘問起剛才說了什麼把八娘嚇的丟了盤子，幾人就小聲的把事詳細說了，十一娘聽的眯起了眼，沒想到蘇少楠隨口說的話竟是真的，雲州府洗黑米。不知道這件事中蘇家與宋家攙和了多少……
「可憐了我們夙大將軍，年紀輕輕的，唉……」
「行了，這話可不要再說了，小心被有心人聽見，可是要掉腦袋的。」
十一娘好奇去問，那人就搖著頭嘆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別的卻不敢多說。
十一娘笑著轉回去，炒了最後一個菜上桌。
到未時正，大廳里已只剩幾桌熟客要了一兩碟小菜，坐著喝酒聊天，黃氏這一桌已將桌上吃了七七八八，秀才太太很是滿意的點頭，誇黃氏，「你家這飯菜確實好吃，有空再來。」
黃氏答應的很是乾脆，「太太想吃，說句話，我讓人立刻做了送上門也是好的。」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笑著上前，「幾位夫人可都吃好了？這剩下的可是要打包帶走？」
秀才太太擺了擺手，指了其中幾道菜，「把這幾個給我打包，送去魚子巷……」
不等她把話說完，少年已笑著大聲道，「魚子巷，打包。」
秀才太太欣慰的點了頭。
剩下幾位太太娘子見狀，紛紛上前指認自己的菜，不多不少，每位都能打包五六道菜，少年都是在她們說了一個巷子名時打斷，幾人雖有些不滿，但都沒怎麼在意，各自擦了嘴角，拍拍屁股走人。
黃氏留在最後，對兩個少年頤指氣使，「找你們十一娘出來，我有話跟她說。」
少年對視一眼，一個笑著去請人，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站在原地。
瞧見十一娘出來，黃氏輕蔑蔑走過去，吩咐道，「十一丫頭，跟你爹娘說一聲，來吃飯的那幾位都是鎮上未來的秀才舉人老爺家的太太娘子，她們以後來吃飯，不用收錢了。」
「四嬸兒這意思……我家不用賺錢了，免費給她們做？」十一娘笑。
黃氏撇嘴，「你懂啥？她們是啥人能來你們店吃飯那是看得起你們！我不跟你廢話，你把話帶給你爹娘，否則，後果自負！」
反正都撕破了臉，她也沒必要給三房臉面！
再說，就夏承和和羅氏那蠢樣兒，她也懶得給了！
敢不聽她的，她時時刻刻就能讓老太太把他家這店鋪給收回去！
哼，不給銀子，就給吃的！
十一娘挑眉，眸底蕩漾著掩飾不住的笑，「是，都聽四嬸兒的，我這就讓他們把飯菜送去各府上。小冉，小起，東西可準備好了？」
「回姑娘，準備好了。」
「嗯，可知道各家夫人的住處？」
「……回姑娘，小的們只顧打包，沒聽清楚諸位夫人的住處。」
十一娘佯怒，另一個忙笑道，「姑娘別怕，小的們雖然沒記住，但鼻子底下一張嘴，小的們一路打聽過去就是了！保准一樣不錯不落的送到諸位夫人手中。」
十一娘點頭，「去吧。」
黃氏也跟著點頭，卻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不過第二日，她便知道了哪裡不對。
每家她請去吃飯的太太娘子家的巷頭街尾，都有人在議論昨日之事，「平日端著個秀才娘子的架子，還以為是多正經的人，沒想到也會去吃霸王餐，還威脅人家送上門，嘖嘖……」
「呸！還秀才家娘子，我看有個這樣的媳婦，這秀才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真是臉面都不要了！」
「哎，快瞧，出來了出來了！」有人笑。
「這是他們家買的丫頭，你那眼睛不靈光啊。」
小丫頭紅著眼，瑟瑟的穿過人群，小腳跑的飛快往夏家小店而去，有人就跟著叫，「小丫頭，可是你家太太讓你去送飯錢了？」
秀才家的門嘎吱一聲再被人打開，走出一身儒衫的男人，抱拳對街坊鄰居道，「賤內昨日出門急沒帶銀兩，並不是有意不給銀子。」
一旁垂著頭的婦人笑著點了點頭。
有人起鬨，「聽那小廝說秀才娘子點了十二道菜，打包回來八道！方秀才，你家可是發達了，欠我家的銀子啥時候還啊？」
那婦人一僵，臉上的笑怎麼也掛不住了。
儒衫男人歉意的朝那人抱拳，「趙大哥稍候兩日，等這月廩米一發，便原數歸還。」
「相公，那是要……」給兒子做春衫的。兒子都盼了幾個月了，好容易算好下個月能空出一點。
儒衫男人側眸掃了那婦人一眼，婦人立刻禁聲。
最慘的一位童生娘子，當場被她家婆婆逼兒子寫了休書——休了！
「這等以討食為樂的女子，沒得帶壞了我兒子，我們要不起！」
黃氏嚇的縮頭就走。
她抱著僥倖的心理去各家轉了轉，發現無一倖免。終於明白昨日總覺得哪裡不對在哪了？十一娘那丫頭是故意的，讓人提著東西一路問過去，再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上一遍，這些讀書人都愛面子，被一家指手畫腳也就罷了，一個衚衕一條巷子的人都這樣，他們還要不要出門？！
黃氏一路往回走，咬著牙將十一娘與羅氏恨的痒痒，恨不得咬上幾口解恨！
她費了多少功夫讓從趙氏那裡搭上這些人，那個秀才娘子昨天還說她與一個大府里的媽媽認識，那府里有丫鬟往外放，正缺個信任的媒婆呢。
那可是說成一個就有一兩賞銀的！
她白花花的銀子啊……
十一娘這個臭丫頭！
「哎！老四家的！」有人伸手拽了黃氏一把，黃氏一個趔趄狼狽的摔倒在地，怒火上頭，沖人吼道，「眼睛瞎了？咋走路的？你娘給你生眼睛還不如多給你生倆屁……」眼兒。
未完的話在看到居高臨下瞪著自己的大姑子時戛然而止。
「他大姑？」
夏紅霞皺眉瞅著她，「老四家的，我喊你多少聲了？你耳朵被驢糞堵了還是咋了？起來，敞著腿坐地上，也不嫌丟人！」
周圍有路過的婦人對她露出不恥的表情，黃氏怔了怔，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他大姑，你咋在這？」
夏紅霞抬了抬頭，朝後面努了奴嘴，「喏，那是我家鋪子，看到你就喊了你兩聲，誰知道……」
夏紅霞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行了，去我們鋪子里坐坐，我有點事要問你。」
要不是她家那口子整日不著家，她這邊忙的分不開身，早回娘家一趟了。說分家就分家，也不瞧瞧分了家，家裡那些地誰種？大哥要考試，二哥有更賺錢的木工活，老四想都別想讓他下地！
將家裡唯一的勞力分家出去，她爹娘是不是傻？！
「噯。」黃氏撲了撲衣服上的土，跟著夏紅霞進了鋪子。
楊家這個鋪子是雜貨鋪，大小東西都賣，寄存的綉活也賣，黃氏剛嫁入夏家那兩年，還沒幫人說媒時，繡的帕子之類的就都放在楊家的雜貨鋪里寄放，老太太要沒收所有銀子，夏紅霞就會從每塊帕子上扣下兩文錢塞給她，她分夏紅霞一文，兩人合作無間，關係越發的好。
「分家到底是咋回事？你們都瞞著我想幹啥？」
黃氏乾乾的笑，她能說是他們幾房聯手要賣人家三房閨女，人家忍無可忍不幹了才要分家的嗎？
自然不能。
只躲閃著夏紅霞的實現，敷衍道，「他們非要分家，能有啥辦法？爹娘都哭了求他們不要分家，他們半點不聽……唉。」
夏紅霞一拍桌子，「他還反了天了！也不想想分了家爹娘咋辦？說，是不是老三家的從中攛掇的？」
黃氏不搖頭也不點頭，「兩人口風挺一致，他們那幾個閨女……」想到十一娘，黃氏就忍不住牙疼，「那十一娘死過一次倒比以前機靈的多，鬼主意好多都是她出的。」
夏紅霞瞪了黃氏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十一娘差點死掉，元娘被賣都是因為誰？要不是看在二郎是男孩兒的份上，看我不撓花你的臉！葉娘，沒看到你舅媽來了，還不去倒水？」
夏紅霞抬手一巴掌打在一個女孩兒身上，女孩垂著頭，頭髮遮住了臉，咕嚕應了聲，慢吞吞的轉回去倒水，黃氏接了，剛想誇一誇，眼睛突然看到女孩兒手背上一塊結痂的傷疤上，嚇了一跳，「這、這是咋弄的？」
夏紅霞臉色一僵，擺了擺手，「還不是這丫頭不聽話，讓她燒水給她爹洗澡，她不小心睡著了，柴火落到手上給燙的。」
小女孩扭頭看了夏紅霞一眼，夏紅霞微微撇開視線，「還杵在這幹啥？後院那麼多柴趕緊劈了，晚上還等著做飯用呢。」
小女孩拖著身子慢慢走回去，黃氏只覺她走路的姿勢也有點不對勁兒，想到她家大姑子是個不喜歡女娃的人，嘴張了張，話沒說出口。
夏紅霞接著剛才的話問黃氏，「十一娘瞧著也就是長的漂亮點兒，沒發現哪聰明啊？還能慫恿老三和他媳婦……」想想就不可能，夏紅霞撇了撇嘴。
黃氏卻道，「你可別不信邪，這丫頭自從鬼門關轉回來，就跟變了一個人，那眼珠子一轉保不準就是一條毒計，我跟大嫂、二嫂可都跟著吃了大虧！大房到手的秀才差點沒了，二房的五娘被她教唆的跟男人私奔了，我這邊被她害的跟幾家秀才太太娘子結了仇，你是不知道那丫頭的厲害……」
「啥？你說啥？」夏紅霞從凳子上站起來，「五娘跟人私奔了？這是啥時候的事兒？」
黃氏抬手虛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瞧我這張嘴，大姑子你也別問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過，我還有事，得先走……」
黃氏起身要走，夏紅霞一把拽住她，皺眉冷聲，「走也要先把話給我說清楚！說，到底咋回事？」
黃氏假裝無奈被逼著將事情都說了，夏紅霞氣的險些將凳子砸了，「老二家的是豬腦子嗎？自己的閨女都管不住！真這樣，當初還不如讓宋家人給直接打死了好！」
「誰說不是，她這麼一跑，咱們夏家都跟著遭殃！我家六娘唉……」黃氏嘆氣，為夏紅霞一個出了門的姑奶奶還管娘家的事很是不屑。
夏紅霞當然生氣，她家大兒子不愛讀書，瞧著愚笨的很，她還想從娘家幾個侄女里挑一個給她做兒媳婦的，五娘真要是坐了這不要臉的事，她這兒媳婦可就泡湯了！再去外面尋，得多花多少銀子？！
江氏那個驢腦子！真是蠢笨死了！
「對了，這事大嫂知道嗎？」
黃氏搖頭，「爹說大伯要準備考試不能讓他分心，就先瞞下來。」
夏紅霞想罷，點了點頭，「爹說的是，大哥現在不能分心，這可是攸關咱們夏家能不能跟進一步的大事。你這邊口風也緊一些，大嫂和四郎那裡都別露出馬腳。」
「瞧大姑奶奶說的，我這如今得罪了貴人，估計得幾個月不來鎮上，哪有機會跟大伯大嫂說。」
夏紅霞點了頭，起身攆客，「你回去跟爹娘說，我忙過這段就回去。既然分了家，那就分了，不過這地還是由老三種，到時候讓他把糧食都給爹娘就成了。」
「三伯怕是不會願意。」守著那麼一個鋪子，他哪還在乎那幾畝地。
「這你讓爹娘別管，我自會去與老三說。」夏紅霞掃她一眼。
黃氏笑著應聲，想把夏家小店的事跟夏紅霞說了，又怕被夏紅霞惦記自己就少了好處，想了又想，還是什麼都沒說，回去了。
沒兩日，趙氏得了幾位太太娘子的投訴，回家將黃氏罵了個狗血噴頭，「沒銀子充什麼掌柜的？將我認識的太太娘子都得罪了你能落下啥好處？你個混不吝的！以後休想再讓我帶你認識富家太太！」
黃氏早想好了對策，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的遞過去，笑著道，「大嫂別生氣，我這幾日也是愧疚的很，覺得對不起大嫂。你瞧，我特意著人打了個東西給大嫂賠罪，你瞅瞅這可是鎮上最好的手藝……」
攤開的布包中是一跟金簪，金黃金黃的，若說手藝，卻是半分沒有的！
不過只這金黃色便閃到了趙氏的眼，她的目光在黃氏臉上掃了一圈，接過去試了試重量，眉宇間立刻就笑了，將銀子踹入懷裡，嘆氣，「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那幾位太太娘子可是很有希望明年中秀才的！你好好經營一番，明年再由我和你大哥，穩妥的官媒啊！如今被你搞砸……你可知，我費了多少功夫才替你擺平。」
「是，是我不爭氣，累著嫂子了。」黃氏彎著腰伏低做小。
趙氏又嘰里咕嚕說了半響，口乾舌燥才住了口，「行了，你也不用這樣，咱們是妯娌，大房發達了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黃氏才鬆口氣的樣子，笑，「啥好處不好處的，我跟大嫂親近可不是圖這個……」
說完，兩人同時一愣，詭異的氣氛在屋內打著轉兒，黃氏反應過來咳了兩聲，「大嫂看我是不是找個日子去各門上親自道個歉？」
趙氏心裡嗤笑，不圖好處你會哈巴狗一樣扒著我們大房？！
面上卻為難的道，「不是大嫂不幫你，實在是……你這次把人得罪狠了！那幾條街巷子的唾沫險些淹死她們，她們可是再不敢跟你交往了！」
「那咋辦？」黃氏臉上露出焦急，這可是她最怕的！
「沒辦法，只能等你大哥中了秀才再繼續了。到時候這事淡了，我再介紹其他的秀才童生家娘子給你認識，避開這些人就好了。」
黃氏皺眉，「要等到明年……」
「你不願等就算了。」趙氏臉色一沉，「我捨出臉也不容易，正好省了。」
收了銀子不辦事？你想的美！
黃氏忙一副說錯話的表情，「哎喲，弟妹有口無心，大嫂別怪！我是發愁今年到明年這空檔做啥子好？你也知道娘她……沒銀子交是要受氣的。」
「這個我早幫你們想好了。」趙氏一臉喜悅。
「我們？」黃氏不明所以。
「你前兒個帶她們去的那家店不是老三家的嗎？我讓你大哥去跟老三說，讓老三教老四學做菜，到時候你們在城西也開一家，我們五五分賬！」趙氏笑著說。
黃氏一驚，隨即在心裡罵那些太太娘子，臊娘們兒都說好不許跟趙氏說，還跟趙氏說，壞她的好事兒！活該被婆家欺負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大、大嫂，這……不合適吧？」
「哪不合適？你大哥是咱們夏家未來一家之主，三房雖然分了家，可總還要給我們大房一個面子！還是你覺得五五分賬太少了？」趙氏帶笑的臉沉了下來。
她沒跟她算瞞著他們三房開店的事兒，她敢跟她計較錢多錢少？！
黃氏苦笑著搖頭，「瞧大嫂說的，這不是錢的事兒。是三房……我覺著他們壓根就不會答應讓我家男人去學廚藝！」
再說，她家男人懶成那樣兒，也得他願意去學啊？！
不過，她倒想到一個人能去學。
她娘家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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