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帝王心(一更)
連生同情的嘆了一聲,上去扶住五皇子,「五殿下,非是老奴不幫您,實是皇上這會兒並不想見您。」
「公公,求您,您去跟皇上說,就說小五知錯了,小五有話對父皇說。」胸口的悸動慢慢平復,五皇子抹去一頭的汗,長發貼在臉上,頂著兩隻黑眼圈,整個人說不出的狼狽。
連生被求的無奈,又是心生不忍,唉了兩聲,「五殿下快坐下,老奴去走一趟。」
五皇子連連點頭,就著連生的手重新坐回太師椅上。
一個時辰后,連生匆匆回來,身後跟著幾個小太監,手裡捧著一套嶄新的衣物,連生悄聲道,「五殿下快些沐浴更衣,皇上這會兒心情好,您好好說上幾句好話,服個軟,父子沒有隔夜仇,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多謝公公。」五皇子起身道謝,連生忙道不敢。
五皇子由著小太監伺候梳洗,重新換了乾淨的衣物,面色雖因幾日沒有吃好休息好而有些憔悴,一雙黑深的眸子卻很好的藏起所有情緒,襯著一襲褐紅色的圓領皇子服,整個人反而給人一種內斂而沉穩的氣息。
他目視銅鏡中的自己,微微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抬腳沉聲,「走吧。」
立刻有小太監跑過去打開了宮門,連生和芳嬪的貼身伺候女官名叫宛如的並幾個小太監、小宮女等在外面。
見五皇子出來,連生與宛如忙上前行禮,「五皇子。」
五皇子淡淡點了頭,先對宛如道,「勞煩姑姑,替我轉告母妃一聲,我已無大礙,讓她且放寬心,安心養病。」
「五皇子放心,奴婢會好好照顧芳嬪娘娘的。」宛如屈身行禮。
五皇子點了點頭。才對一旁的連生道,「公公,咱們走吧。」
連生應了一聲,與宛如點頭致意,先走兩步,在前面帶路。
目送兩人走遠,宛如才輕嘆一聲,與隨行的小宮女道,「咱們也回去,免得娘娘擔心。夙二小姐的事,誰也不許往外亂說,也不可在宮內議論,更不可到娘娘跟前嚼舌根,若叫我知道了,直接打死了事,可聽清楚了?」
幾個小宮女目露驚懼,垂頭應是。
宛如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走吧。」
幾個小宮女乖順的跟在身後,幾人小碎步卻極快的朝與初生的太陽相反的方向走去。
東升的太陽,噴發著蓬勃的朝氣,暈染了半邊天的紅霞,那樣耀眼奪目,卻不過片刻功夫,烏雲湧來,將那光芒掩蓋,天恢復太陽未升起前的死氣沉沉。
五皇子一路走的很快,連生險些要跟不上,待到了順平帝的上書房,連生已出了一頭薄汗,身上也黏黏糊糊的,不由抹了把汗,瞧了眼被烏雲遮住的太陽,心道,幸好這是早上,趕中午那會兒,自己還不得給熱暈過去。
到得廊下,五皇子頓住腳步,回身看向連生,「公公,還請通傳一聲,小五求見父皇。」
連生笑笑,狠喘了兩口氣,又正了正衣裳,彎腰道,「五皇子稍候,老奴去通稟。」
五皇子頷首。
守在門口的太監忙掀了帘子,連生快步走了進去,片刻,只聽屋內傳出順平帝的聲音,「老五嗎?進來。」
太監打簾,五皇子順了順衣裳,沉了沉心,壓住心底的焦躁和恐慌,面上浮出一抹淺淺的笑,走了進去。
順平帝正在欣賞一幅畫,畫的一角有著幾個人影一樣的黑色點點,畫中卻是大雪落地,空蕩中只有一棵寒梅迎風綻放,寒梅枝頭的梅花一半被雪覆蓋,一般被風吹的花瓣往外裂開,卻依然不服輸的發出幽香,引了文人墨客前來觀贊!
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的道,「老五,來,瞧瞧這幅畫如何?」
聲音愉悅,興緻很是高昂的樣子。
五皇子抬腳上前,目光落在畫上,笑著贊,「寓意好,畫工好,父皇的畫技越發精湛了。」
「哦?你看出來是朕畫的?」順平帝很是開心,側眸看了五皇子一眼。
待看到五皇子憔悴的臉色,臉上的喜悅瞬間打了折扣,「這是怎麼的?還有人虐待了你不成?」
眼神一冷,立刻去看連生,連生忙哎喲一聲,「皇上,五皇子可是在芳嬪娘娘的宮裡,誰敢呢?」
說著,看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笑著替連生解圍,「父皇錯怪連公公與母妃了。是兒臣自己的錯!這兩日一直在反省自己,為人臣子卻讓父皇為難生氣,實在是兒臣的大不孝!」
一句話罷,撩袍跪在地上,「父皇,兒臣實在是個不合格的皇子,懇請父皇貶兒臣為庶民!兒臣願常伴青燈,為父皇祈福!為大安祈福!只求父皇收回成命,饒夙二小姐一死!」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冷寂,落針可聞。
五皇子以頭磕地,發出嘭嘭的沉悶聲,「懇請父皇饒夙二小姐一死,兒臣願常伴青燈,為父皇……」
「哈哈,好!朕的好兒子!」順平帝突然大笑,聲音里卻有著說不出的嘲諷,「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要放棄皇子之尊,去甘願當一個和尚,好,好,真是好!好的很!」
話罷,抓起桌上幾隻狼豪就朝五皇子砸去,「寺廟那麼多和尚,朕想要誰祈福誰就祈福,要你幹什麼?你又算得了什麼?!你反省這麼些日子,就反省出這麼個狗屁玩意兒?為了一個女人要拋棄父母,拋棄責任,遁入空門!呵呵……你怎麼不幹脆陪著她一塊兒去死?!」
「皇上!」連生忙跪地求情,「五殿下……」
「你個老東西,這就是你說的五皇子醒悟了,覺得我是為他好了?放你的老臭屁!」順平帝一腳將連生踹翻在地,連生連聲疼都不敢叫,快速從地上爬起來,膝行到五皇子身邊,「哎喲,我的好殿下,你不是說你知錯了,有話要對皇上講嗎?」
五皇子朝連生一笑,當著順平帝的面卻不敢說『公公,你受累了』的話,只以眼神抱歉的點了點頭,復看向順平帝,眉眼淺笑,「父皇先前教訓兒臣的對,忠勤候其心不善,其女確實不配為皇子妃,兒臣不娶她了!」
順平帝一頓,低頭看五皇子,「不娶了?你們可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她等了你很多年的?」
「嗯,不娶了!」五皇子點頭,「青梅竹馬的情誼固然可貴,可兒臣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忘卻父皇的諄諄教誨,更何況忠勤候用心不良,想借女兒來保全自身,說不得會累了父皇!兒臣身受父皇生養之恩,怎能只顧自己而棄父皇於不顧!夙二小姐此人,兒臣不娶了!還請父皇收回成命,以免因兒臣而給了某些人詬病父皇的借口,壞了父皇的一世英名!」
說罷,又是重重一個叩首,姿態謙卑,很是知錯悔改的模樣。
順平帝靜靜的看著他,眉間神色變幻,似探究似審視似揣摩,唇邊譏嘲一笑,「你可想好了,你先前為她跪著求我時可是連皇子之位都可以不要的,如今出爾反爾就不怕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兒臣想好了!這輩子寧願常伴青燈,也不娶她了!」五皇子定定道。
順平帝卻不為所動,冷冷一笑,「你不是不想娶,而是不娶了!」
五皇子垂首,沒有出聲。
連生額頭的汗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順平帝在兩人身邊踱步,半響,又道,「你也不是突然有了孝心,覺得忠勤候用心不善對朕不利;也不是怕朕莫名的賜毒酒會被人詬病,壞了朕的一世英名。你是想藉此讓朕收回成命,饒了夙家那二丫頭一命,朕說的可對?朕要是說,此刻怕那夙家二丫頭已沒了命,你又待如何?」
五皇子低頭無語,身子卻明顯的晃動了一下,落在地上的手不見怎麼動作,幾條青筋卻格外清晰。
順平帝霍然大怒,一腳將五皇子踹翻在地,「臭小子,毛都沒長齊,就敢在朕的面前玩心眼兒?你還太嫩了點兒!朕告訴你,不管你娶不娶,夙思嫣都必須死!非死不可!」
五皇子渾身顫抖,面上竭力掩飾的平淡無波瞬間崩塌,爬將起來跪在地上,頭重重的磕下去,聲音哀戚,「父皇……」只二字出口,已是泣不成聲,卻是咬著牙忍住哭腔再磕下去,從牙齒間蹦出兩個字,「……求您!」
順平帝卻是理也不理,冷笑一聲,甩袖喚人進來收拾東西,又作起畫來。
連生跪在一旁靜若寒蟬。
皇上最近的脾氣越發的大,可如何是好?看來,要等下次莫殤來問平安脈的時候問個究竟了。
不知過了多久,窗戶投過來的陽光把兩人的身影照成一個黑點,連生去看了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瞧了順平帝一眼,又朝沙漏看了一眼,朝連生比了個手勢。
連生不由叫苦,已經午時了!
他們跪了足足三個時辰了。
連生去看他身旁的五皇子,五皇子的頭還緊緊貼在地上,長發遮住半邊臉,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連生嘆了一聲,看這模樣,五皇子也是個犟脾氣的,非要跪到皇上答應不可了,可君無戲言,皇上要誰死,誰還能活的下去不成?
從下旨到現在過去差不多一天了,明日此時那夙家二小姐怕就是……
他心下同情,五皇子自小不得聖寵,又出身低微,沒有外家幫助,在宮內步履維艱,也是多虧夙大將軍教授時不偏不倚,帶他認識了一些人,才不至於養成孤僻的性子,可偏也是認識的那些人,又帶他認識了不該認識的人,惹來今日之事!
唉。
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片刻,腳步停下,響起太監細細低低的交談聲,不多會兒,有太監撩簾進來,「啟稟皇上,去忠勤候府傳旨的公公回來複旨。」
五皇子霍然抬頭,雙眸利箭一般看向進來回稟的太監,太監被他一眼驚的臉色微變。
順平帝頭也沒回,手下依然利落的勾勒出千軍萬馬馳騁的畫面,淡聲道,「讓人進來。」
太監應了,「是。」
退了出去。
片刻,另一太監帶著一身熱氣跪在五皇子與連生不遠處,垂頭細聲道,「回稟皇上,奴才奉皇上旨意去忠勤侯府傳旨,忠勤候二小姐昨日接下聖旨,於今日晨時正飲下毒酒,已確認死亡!」
五皇子身子一個踉蹌,癱坐在地,不敢相信的看著那太監,連聲道,「不!不!」
那太監垂首不語。
順平帝冷哼一聲,「把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給五皇子聽!」
「是,皇上。」那太監轉了轉身子,垂頭對著五皇子道,「啟稟五皇子,夙二小姐飲下毒酒時,幾個女官都在現場,事後,奴才也親自試了夙二小姐的鼻息,人確定是死了。」
話落,磕頭。
「不!」五皇子怔怔的,突然聲嘶力竭,膝行到順平帝跟前,抱住他的腿,「父皇,父皇!我不娶了,我真的不娶了!您饒了嫣兒,您饒了她!我求您!我求您!我以後一定聽您的話,您讓我娶誰我娶誰,我再也不任性了……」
「早知如此……」順平帝淡淡睨他一眼,冷聲道,「何必當初。」
「父皇!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您饒了……」五皇子不要命的在地上磕頭,卻恰跪在地毯邊緣,磕頭的地方是光潔的地轉,頭磕下去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傳出很遠。
順平帝一直沒出聲,直到手下的畫成型,才扔了筆,斜看了連生一眼,連生忙從地上爬起來,樂顛顛兒的去擰了濕帕子給順平帝擦手,順平帝冷斥他,「老東西。」
連生呵呵陪笑。
順平帝一把將帕子扔給他,坐回龍椅上,看著磚塊上已有血跡,卻還不停磕頭的五皇子,眉頭挑了挑,「老五,你過來。」
五皇子停住動作,腦袋一片眩暈,還好及時穩住身子,膝行幾步,重新跪到順平帝腳下,「父皇,求您饒了夙二小姐,兒臣不……」
順平帝冷笑,「你可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也罷……」
順平帝抬眸看了眼連生,「你,待會兒陪著五皇子去忠勤侯府走一趟,讓他親眼瞧瞧夙扶雨家那二丫頭是死的還是活的!」
「父皇……」
「是,皇上。」連生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五皇子,垂首,恭敬的應下。
五皇子卻跪坐在地,一手揪著胸口,抬頭怔怔的看著順平帝,雙眸絕望到極點,沒有一絲焦距,「父皇,嫣兒朕的死了?」
「你說呢?」順平帝冷聲,「你喜歡夙家二丫頭多少年了?早不跟朕求賜婚,晚不跟朕求賜婚,偏在朕拿到夙扶雨那老東西通敵叛國的證據時來找朕賜婚?!你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夙扶雨說什麼你都信?他為什麼早不想通,晚不想通,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想通了要把女兒嫁給你?」
「父皇,我是真心喜歡嫣兒的!」五皇子喃喃自語。
順平帝冷笑,「真心?真心值幾斤幾兩?!你若是真心喜歡她,為何不早來與朕求賜婚?朕一個旨意下去,夙扶雨敢不應?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想讓夙扶雨看得起你心甘情願的把女兒嫁給你!朕告訴你,心甘情願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一個宮女生的皇子,外無外家,內無幫手,憑什麼讓老奸巨猾的夙扶雨把女兒嫁給你?」
說到怒處,順平帝劈手砸下一個茶盞,怒罵,「不成器的東西!」
連生心頭跳了兩跳,下意識想往外走,卻被順平帝叫住,「去,把他來之前我畫的那幅畫拿過來。」
連生笑著應是,背後沒來由的出了身冷汗。
待取了那幅冬雪寒梅圖,順平帝一把扔到五皇子身前,「拿去,給朕跪著看,好好看,仔細看,看明白了,告訴朕!」
連生就要出去再端一杯茶來,沒走兩步就聽順平帝繼續怒聲道,「喜歡的東西就要去爭,就要去搶,不去爭搶,你心愛的東西終將會一件一件被人奪走,今天是我,明天就會換成其他人!」
連生的瞳孔猛的縮了縮,心知皇上這是在拿夙二小姐教五皇子,更是皇上認可五皇子的一種方式!
他連吞幾口唾沫,才壓下心底的恐慌,快步出了內書房,到外面吩咐小太監燒水泡茶,泡好也不進去,只立在檐下看著外面被太陽曬的翻起塵土的院子。
似在驗證順平帝的那句話,不過堪堪第二日,五皇子的生母芳嬪被太醫院查出身中劇毒,其毒與當年四皇子所中之毒竟然一樣!
宛如跪在順平帝面前,身子發抖,「那、那粥本是給五殿下準備的,五、五殿下喝不下,就喂、餵給了娘娘!皇上饒命,奴婢實在不知是誰在粥里下的毒!」
「混賬東西!你不知!你貼身伺候芳嬪,宮內大大小小事務都是你一手操辦,你居然跟朕說你不知道!」順平帝勃然大怒,怒瞪連生,「來人,去給朕查,這粥經過了誰的手,這些人底下都跟什麼人有牽扯,一五一十的給朕查清楚!」
連生忙低頭應是,轉身往外走,又被順平帝喊住,「去把莫殤宣進宮來,看他可有法子救芳嬪一命。」
「是,皇上。」
連生出去,宛如跪在地上不敢動彈,順平帝氣不能消,擺手讓人拖其下去,宛如哭喊,「皇上饒命,奴婢真的不知!五殿下……唔唔唔……」
就有人堵住了她的嘴,拖麻袋一樣拖她下去。
五皇子陪在芳嬪床前,聽到喊聲,走出來,跪地求情,「父皇,宛如姑姑從母妃是宮女時就交好,日日盡心,斷不會做出害我母妃之事,母妃身邊少不得人伺候,還請父皇息怒,饒過宛如姑姑,免得讓人鑽了空子,真要了母妃的命。」
順平帝眸色冷厲的看向五皇子,五皇子一襲皇子服,接連遭受兩次打擊,面色憔悴的嚇人,雙眸也沒了以往的神采,暗淡如死灰。
順平帝突然笑了,踱步到五皇子跟前,淡聲道,「老五,可瞧清楚了,先有我要了夙二小姐的命,再有人想要你娘的命,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輪到你了……」
五皇子驀然抬眸。
順平帝直直的看著他。
五皇子的雙眸驀然發紅,一雙手緊攥了衣裳,順平帝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可想明白了?」
「匹夫無罪,懷璧有罪!五皇子,你身處其位,奪嫡已是避無可避!」耳邊是誰在說話,那樣血淋漓的,疼的似要刨開他的心一般!
他真的情願,出身貧寒,一世淡泊,只與心愛人相守。
可十一姑娘說的對,匹夫無罪,懷璧有罪,他身為大安的皇子,雖無意皇位卻總因身處其位,難免遭人惦記!
他想放過別人,別人卻不願意放過他!
他早就明白,可為何總會臨頭心軟!
他若能幹脆利落,夙扶雨怎能威脅得了他?
他若能硬起手腕,父皇怎能動的了嫣兒?
他若是心腸歹毒,誰又敢動他母妃?!
正如父皇畫中之寒梅,雖處境艱險,卻能臨風不懼,拼盡全力也要與老天一爭、與寒風一爭!
終會有欣賞他的人願意支持他,與他一起開拓新局面!
五皇子深深低下頭去,「父皇,兒臣都明白了!」
順平帝微微合眼,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既然是你信得過的,那就讓她留下來照顧你母妃。」
拖著宛如的侍衛立刻鬆了手,宛如淚流滿面撲跪在二人面前磕頭,「謝皇上!謝五皇子。」
「起來吧。」順平帝朝五皇子伸出手。
宛如眼中的驚駭比自己被拖出去還要濃重,心底掀起巨浪狂潮,直直的盯著五皇子。
五皇子抬眸,迎著順平帝的目光,不卑不亢,神色淡然,將手放在了順平帝的掌心,順平帝稍微用力,將他拽了起來。
父子倆並肩而立,一個帝王之氣,令人不敢直視;一個周身冷峻,面色從容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息,卻是五皇子以前從未有的!
宛如喜極而泣,卻不敢哭出聲,忙垂了頭,小碎步極快的去了芳嬪的床榻邊,接了小宮女手中的濕帕子小心的給芳嬪擦額頭的汗,淚凝於睫,「娘娘,五殿下長大了,是真的長大了,您快醒醒……」
兩個時辰后,莫殤趕到芳嬪宮中,號了脈,聽了太醫院御醫們的說法,沉思了良久,與順平帝道,「此毒源於西夏,曾是西夏皇室懲治犯妃所用之物,因毒性霸道,被西夏皇宮列為禁用之物,並不許在西夏使用。」
順平帝蹙眉,「可有解藥?」
莫殤搖頭,「草民也是與師傅遊歷西夏時聽人說起過,生平也只見過一次,卻是無葯可解的。不過,皇上若信得過草民,草民倒願意一試,至於能不能救回芳嬪娘娘的命……」
莫殤一笑,看了看天,道,「怕是要聽天由命了。」
順平帝臉色不好看,卻沒多言,側眸去看五皇子。
五皇子面色淡然,眸底雖有擔憂之色,卻全不復先前為夙思嫣求情時的絕望無助。莫殤順著順平帝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五皇子淡淡一笑,朝莫殤鄭重一禮,言辭懇切,「生死有命,莫大夫儘力即可。」
莫殤眸子一閃,點了頭,生受了五皇子的禮,道,「自然!」
莫殤的醫術得江湖神醫真傳,確實有傲的資本。
不過半月,他就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在芳嬪進一步惡化之前,救了她的命。
太醫院的人又開始天天上門討教,莫殤不厭其煩,直接將人拒之門外,以尋清靜為由知會了順平帝,又換了一處安靜的宅子。
五皇子尋上門來道謝,莫殤頭也不回,徑直坐在河邊釣魚,「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要謝去謝他們吧。」
阿狸噔噔跑過來,去翻莫殤的魚簍,嘟著嘴道,「少爺,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釣,我那邊都沒有魚。」
看到五皇子,眨了眨烏黑圓溜的大眼睛,張口就要說話,身子卻驀然一軟,往地上倒去。
「阿狸姑娘……」五皇子忙伸手去扶,卻被一道冷冽的聲音定住,「走開!」
竟是莫殤沖了過來,一把推開了他,摟住了阿狸。
又不待五皇子反應過來,脫了身上衣衫裹住阿狸就往不遠處的宅子飛,速度奇快!
五皇子的親衛忙扶住五皇子,「殿下,這人……」
五皇子擺了擺手,「不礙……」
話沒說完,就瞧見被莫殤包裹在衣裳內抱著的女子垂下了一頭金色的長發,五皇子雙眸掠過驚奇。
身邊的親衛驚呼一聲,「殿下,你看,那女子的頭髮是金色……」
嗖!
一枚小巧的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射過來,五皇子神色一凜,一把推開身邊的親衛,躲過袖箭的攻擊,卻不想下一刻,身影一閃,那莫殤竟去而復返,一張清朗的如玉容顏突變成鬼魅羅剎,一身殺氣,出手毫不留情,縱是對他,也沒留半分餘地!
五皇子心知他們定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是以莫殤才會要取他們的性命。忙高聲道,「莫大夫快停手!我等無意窺探阿狸姑娘的秘密,我以項上人頭保證,絕不會將今日之事說與外人聽!」
五皇子的親衛已吃了莫殤一掌,整個人狂吐一口鮮血,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跌落在河中。
五皇子又忙補了一句,「我發誓!」
莫殤停下手,冷冷看著五皇子,「你發誓!」
五皇子舉起三根手指,鄭重立誓,「我楚喬並我一眾隨從絕不將今日所見所聞說與旁人聽,否則,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身邊的隨從齊聲驚呼。
五皇子掃了眾人一眼,眾人不忿的瞪向莫殤。
莫殤神色稍稍緩和,看了眾人一眼,朝五皇子抱拳,「得罪了。」
「是我們不該窺視。」五皇子低眸。
莫殤點了點頭示意,轉身大踏步的回了宅子。
「殿下,您何必發此毒誓,他還真敢殺了咱們不成?」一親衛不服氣道。
另外兩人一溜煙去撈掉進河裡的人,那人卻已是近氣多出氣少了,眾人驚恐道,「他居然真的動了殺手!」
「快把人送去附近的醫館。」五皇子略一沉吟,朝幾人擺了手。
眾人心知剛得罪了人,莫殤定是不會幫他們看病的,忙告了罪,抬著那人急匆匆而去。
五皇子則拿了魚竿,坐了莫殤先前的位置,帶了斗笠,釣起魚來。
一個時辰后,莫殤出來,看到五皇子還在,微微蹙了蹙眉,緩步走來,「五殿下怎麼還沒回去?」
「阿狸姑娘沒事了?」五皇子不問反答。
莫殤防備的看他,見他眼中光明磊落,一片坦然,頓了頓,點頭,「無礙。」
五皇子有心問一句阿狸姑娘是不是也中了毒,看了莫殤的臉色,笑了笑,只道,「那就好,我出來許久也該回去了。」
「不送。」莫殤淡道。
五皇子淡淡一笑,點了頭,走出十餘步,突然回頭,看著莫殤道,「我幼年曾有一個玩伴,從不嫌棄我是宮女所生的皇子,教我讀書習字,教我武功膽識,誰知天降橫禍,他父親戰死,弟弟橫死,他與他母親一夜失蹤。莫大夫,你,可認識他?」
莫殤眸底閃過什麼,避開他的雙眸,淡聲道,「不認識。」
五皇子展顏一笑,溫潤如玉的面上浮現一抹懷念,嘆聲道,「不認識嗎?不知為何,看到你卻總讓我想起他,也罷,往日之事不可追,是我貪心了。」
他抬眸,笑,「告辭。」
話落,轉身就走。
莫殤眼神複雜的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
回到宮中,宛如道,「娘娘尋殿下多時了。」
「可是母妃身子有恙?」五皇子加快了腳步往殿內走。
宛如笑著搖頭,「娘娘身子還很虛弱,精神卻比前幾日好了很多,尋殿下是有事與殿下說。」
五皇子稍鬆一口氣,繼續道,「可知是什麼事?」
「娘娘並未提起,奴婢不知。」宛如搖頭。
到殿門前,有宮女太監行禮開門,「五殿下,宛如姑姑。」
五皇子擺了擺手,快步進了殿內。
宛如吩咐幾人,「五殿下剛從宮外來,想來還沒用晚飯,去吩咐準備一些五皇子愛吃的飯菜。」
「是,宛如姑姑。」有宮女太監應了,結伴而去。
宛如也悄悄進去,泡了茶端進芳嬪的房間。
「母妃,您小心點兒。」五皇子扶了芳嬪背靠枕墊坐好,才坐了宛如端過來的錦杌,握著芳嬪的手,笑道,「娘,聽姑姑說您尋我了,可是有事?」
芳嬪一笑,抬手摸上兒子的臉,入手略有些粗糲的感覺是源於他這幾年都在外征戰,心疼的先嘆了一口氣,溫和道,「先前的事母妃都聽說了,你……可恨你父皇?」
宛如聰明的尋了借口退了出去,一併帶走屋裡伺候的人,留母子兩人獨處。
面對母親,五皇子沒有在順平帝之前的冷然,而是眼圈一紅,眸底漾開一抹絕望,將臉埋入芳嬪的掌心,「娘,嫣兒死了,嫣兒死了……」
芳嬪只覺掌心一片溫熱,卻是兒子的淚水,不由心疼的拍撫上兒子的背。
五皇子如受傷的小獸縮在芳嬪的懷中,哭腔道,「娘,我那麼努力,那麼努力,以為終於爭取到忠勤候的同意,卻被他當顆棋子算計!怪兒子蠢,竟歡喜的去尋父皇賜婚,直接害死了嫣兒!娘,都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
「身在帝王家,向來是身不由己的。」芳嬪撫摸著兒子的頭,緩緩道,「娘也心疼嫣兒這孩子,她也是娘自小看著長大的,性子溫婉,難得的是有才情又溫柔善良,你二人更是青梅竹馬的感情,若能成也是美談一樁,只可惜……」
五皇子悲慟不已,「嫣兒……嫣兒……都是我害了她!」
芳嬪深深的嘆氣,「忘了吧,如今,活命才是要緊的!娘是宮女出身,不能為你提供太多助力,你去尋一門對你有助益的岳家,好好在這吃人的皇宮活下去!」
「娘……」五皇子抬頭,看著芳嬪。
芳嬪一笑,漂亮的五官透著一股病態的蒼白,幾近透明。
五皇子將頭埋入芳嬪懷中,淡聲道,「娘,我不想找,除了嫣兒,我誰也不娶!」
芳嬪笑,「傻孩子,嫣兒已然去了,你不娶妻如何生子?難不成要學你父皇一樣,弄一堆庶皇子出來,再引紛爭?」
「娘!」五皇子駭然抬頭,「你、你都知道了?」
芳嬪緩緩點頭,「你父皇把什麼都對娘講了,娘這一輩子本以為二十五歲時能放出宮去,尋一個普通人嫁了就這麼過一輩子。卻不想有了你……你是娘這輩子最好的禮物!娘沒能耐,不能像三皇子的娘一樣給你找助手,不能像六皇子那樣給你一個有力的外家,你想去爭就必須有與他們能抗衡的力量,你就得去尋一門強有力的岳家做後盾!」
五皇子張口欲言,芳嬪長長的嘆了一聲,「可這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早已站好了隊,你想尋個後盾都難!」
「娘,您不用擔心,兒子有重華,有元大人,還有很多……」五皇子笑著想寬慰母親,卻被芳嬪搖頭攔住,「元大人上了年紀且門下之人多數被三皇子收攬,其餘幾個也是無關輕重的官職,重華雖有將軍職位在身,卻只是個連大殿都進不得的四品官,哪裡能行?!若你能有一個咱們鄰國公主做妻子呢?」
五皇子的臉色瞬間大變,「母妃!」
芳嬪朝他一笑,「你父皇與我說了,要為你迎娶南詔國最小的公主阿依秋。」
五皇子霍然起身,「嫣兒的屍骨未寒,我怎能另娶她人?!」
「孩子。」芳嬪伸手拉了兒子重新坐下,「娘知道你心裡挂念嫣兒,可嫣兒畢竟已死,再糾結也無濟於事,如今重要的不是你娶誰,而是誰能讓你活下來!皇上這幾年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雖有神醫在旁,但你要知,自古大夫醫病不醫人,天要人死,神醫也無能為力!你父皇的身體……」
芳嬪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一連說了這麼多話,難免有些吃力,嘆罷氣就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直咳的一張臉蠟白蠟白的,嘴裡還吐出一口血,五皇子看的心驚,「娘!」
芳嬪淡淡一笑,「不礙事,終究是中了毒,能活著囑咐你這些事,已是老天厚待了!」
「娘,莫大夫是神醫,他能治好你的病,兒子這就讓你找他進宮……」五皇子抬腳要走,被芳嬪緊緊拉住,「喬兒!莫大夫已經幫娘解了毒,是娘自己個兒的身體弱,一動心思就難受……」
「那娘別動……」話沒說完,就頓住。
芳嬪安撫的拍他的手,「娘這點剩餘的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著你成家生子,好好活下來。」
「娘!」五皇子眸色痛苦,雙眼赤紅,「您不要逼兒子。」
芳嬪輕笑,長嘆一聲,將五皇子摟入懷中,「娘的傻兒子,你可知那阿依秋公主是誰?你可知你身邊都有些什麼朋友?」
「娘……」五皇子不解其意,莫名的看著芳嬪。
芳嬪就笑,蒼白的清麗容顏滿是慈愛,她湊近兒子耳邊,輕聲低語了一句,看著兒子一臉震驚不敢置信,渾身都僵硬成一團,不能動彈!
芳嬪輕輕笑出聲,鬆了兒子的手,去喚宛如,「給我端碗粥來。」
五皇子低吼一聲抱住了芳嬪,眼中滿是狂喜之色,「娘,是真的?您說的都是真的?」
芳嬪點頭,朝兒子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此事你知我知,再不許向第三人提起。」
「娘娘,御膳房做了幾道五殿下愛吃的飯菜,奴婢讓人一起端進來了。」宛如笑著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端托盤的宮女太監。
五皇子滿心的疑問,卻不得不壓下去,掩去眸中的狂喜之色,重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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