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暖暖(4)

第43章 暖暖(4)

第43章暖暖(4)

「阿猜!」刀疤三兩下攀上圍欄,翻了進去,蹲在小男孩面前,扶著他的肩膀。他嚇了一跳,向後縮了縮身子。刀疤摘下頭盔,欣喜地看著面前的小男孩:「不要怕,是爸爸啊。」

阿猜每年只和父親見幾面,緊張地想要掙脫,被刀疤一把抱了起來,「阿猜乖,我們一起去看奶奶。」

「我還要上學。」小男孩扭著身子,「外公不讓我和別人走。」

「不是別人,是爸爸啊。」刀疤有些心急,想要把兒子舉到圍牆的水泥柱上。阿猜手腳舞動,不肯配合。

「老師,老師,那個叔叔要帶阿猜走!」有小孩子轉身向著教室跑去。

「阿猜,聽話!」刀疤將兒子箍緊,但阿猜依然掙扎著,只憑一隻手的力氣,他又翻不出來。眼看小孩子帶著老師就要從教室出來,刀疤心急如焚,只差將兒子大力丟過牆去。

這時只聽一聲尖銳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馳而來,在路口急轉,車身盪了過來,一晃一震,恰好停在刀疤的摩托旁。

陳家駿拉開車門,大步走了過來,他捉著鐵欄杆上方的尖頭,抬腳踩住雕花,身體一躍,手掌撐了一下水泥立柱上方的平台,就穩穩坐了上去。他伸出雙手:「阿猜,你的爸爸遇到一些難題需要幫忙,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去?今天晚上,我們就帶你回來找外公。」他語氣舒緩誠懇,神色柔和。

父子倆都愣了愣,刀疤回過神來,將阿猜舉高。小孩子還是扭來扭去,陳家駿將他抱在懷裡,身體前傾,敏捷利落地跳到地上。刀疤也翻身過來,面有愧色:「K.C.,這樣會牽連你。」

「好在你是孩子的監護人,也算不上犯罪。」陳家駿回身將阿猜遞給刀疤,一邊說著,一邊腳步不停,飛快地拉開車門,「時間緊迫,我們走。」

葉霏連續好幾天沒聯繫到陳家駿了,發了簡訊沒有回復,打過去總是關機狀態,也不見他的電子郵件和Facebook留言。實在忍不住,打電話到店裡,克洛伊說老闆被其他潛店邀請去考察,那座小島更為偏遠,基礎設施落後,上網不便,手機信號也很不穩定。

葉霏想著他白天要出海,夜裡也得和合作夥伴吃飯喝酒,於是也不再打電話。就這樣過了一周多,心中隱約惴惴不安,他會收到自己的簡訊吧,難道忙得連一條消息都不能回復?或者說,那座島嶼如此閉塞,連信號塔都沒有,那得多原始蠻荒啊。想到這兒,她自己都笑了,如果不是克洛伊說他去考察,她真的以為陳家駿上演了一出魯濱孫漂流記。

葉霏度日如年,朋友生日聚會約她去唱歌,坐在KTV包廂里她也心不在焉,隔一會兒就掏出手機來看看。有人推推她:「麥霸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她勉強笑笑:「飽吹餓唱,我吃得有點多。」

「你剛剛也沒吃多少呀?」

葉霏打起精神,揚眉道:「怕我一開口,就輪不到你們了。」

「怕你怕你,來來來,唱什麼,幫你點!」

「我自己來。」她坐到小屏幕前,想了想,翻出了《浪花一朵朵》。

眾人笑她:「這不是你的風格啊,怎麼出門一趟還浪起來了!」

葉霏抓起麥克風:「讓你們羨慕嫉妒恨一下,看看我每天看到的風景!」

音樂響起,MV上一艘快艇劈波斬浪,水下斑斕的珊瑚礁清晰可見,似乎能聽到不絕於耳的海浪聲。以前毫無感覺的簡單樂曲,現在聽來卻那麼歡樂,又引人懷戀。

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游

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讓你樂悠悠

葉霏唱著,故作歡快地擺動身體,眼睛卻不停地覷著沙發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來,她撲過去,將麥克塞到旁邊聽眾的手中:「你先唱,我去接個電話。」拿在手中,上面顯示著他的名字,葉霏欣喜無比,推門閃身而出,「喂,終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

他笑了一聲:「你那邊很熱鬧。」

「朋友生日,一起來K歌。」葉霏哼起來,「《浪花一朵朵》,有沒有聽過?」

「有,來的華人遊客都會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

「今天才回來嗎?」葉霏噘嘴,「前段時間去了個什麼地方啊,手機都沒信號。」

「有信號,不好。」

「那你不回我電話。」

他緩緩應道:「防水袋沒系嚴,手機泡海水了。」

「哈!讓你總笑我,原來自己也這麼迷糊。」葉霏嘻嘻笑起來,「這說明我們兩個的水平也差不多嘛!」

他輕聲哂笑:「我難道不是被你傳染的嗎?」

葉霏絮絮地和他說了一些最近發生的瑣事,聽那邊回應得不是很積極,便說道:「聽克洛伊說那座島很偏僻,路上沒少折騰吧。」

「還好。」

「算啦,彆強撐著和我聊天了。你好好休息,等有精神的時候再給我打。」

「好,手邊還有點事,忙過這一兩天的。」

「嗯嗯,注意身體,少抽煙,少吃泡麵……不許說我煩。」葉霏叮囑了一番,「哦,對啦,那個申請,我通過初選了,過兩天要複試。雖然不是專業相關,但是我能講啊,嘻嘻,覺得還挺有希望的!」

「是,你最能講了,加油!」

「提前預留時間哦。」葉霏又重複了一遍論壇的日期,「可不許再去什麼荒島漂流了。」

包廂內的歌聲傳過來

時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頭,美女變成老太婆

哎喲那那那個時候,我我我我也也,已經是個糟老頭

葉霏哼著歌,心裡輕鬆起來。

放下電話,眾人說搶了她的歌,讓她再唱一首。

「葉霏點了一個她去過的地方,我也點一個我去過的吧,一起唱!」有朋友暑假去了台灣,笑道,「真的有個地方,就叫『暖暖』哦。」

細膩的喜歡,你手掌的厚實感

什麼困難都覺得有希望

我知道暖暖就在胸膛

葉霏這次是真的心情愉悅,跟著旋律搖擺身體,覺得自己胸口也暖暖的,甜意湧上嘴角眉梢,笑得多歡喜。

「你為什麼不告訴葉霏,下個月可能去不了。」邱美欣的聲音響起,她沿著河堤走過來,在陳家駿身邊坐下,「不好意思,聽到你們講電話。」

「沒事。」他彎了彎嘴角,「也許到時候事情都解決了。」他眉骨上劃了一道口子,傷疤還沒有癒合,嘴角也有一小片淤青。

「你們兩個真是太莽撞了。」邱美欣眉頭輕蹙,「刀疤這樣做也就罷了,你怎麼不勸勸他。」

「事發突然。要是真……怕他後悔一輩子。」

「這種小地方,宗族的力量比法律還強大。刀疤是孩子的父親,手上還有監護權,你們都被關了這麼多天。如果真的是綁架,哪裡的律師都幫不了你們。」

「真是綁架,我說什麼也攔住他了。」陳家駿笑了笑,「不用擔心了,吳律師會處理。就是勞煩你也跑一趟,沒想到克洛伊會告訴你。」

「是我聯絡不到你,給店裡打了電話,才知道你們在這裡。」邱美欣聲音低下來。克洛伊對於刀疤和陳家駿被警察羈押的事情毫不隱瞞,一來是希望能得到邱美欣的幫助;二來陳家駿在那個混亂匆忙的早晨特意打了兩個電話,聯絡了律師,然後便是囑咐克洛伊,要對葉霏保密。

只是說,要對她保密。彷彿在一片兵荒馬亂中,他最挂念的,始終是她的寧靜。剛剛他一直克制著情緒,語氣冷清而隱忍,放下電話,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念和寥落。邱美欣有些心酸,以為永遠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可以為他排憂解難,甘心和他同甘共苦,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另一個女生簡簡單單的笑。

回到島上,鄭運昌在猴子酒吧請大家喝酒,笑容和善地招呼道:「來來來,不要愁眉苦臉,都平平安安回來就最好。」

幾個人各懷心事,興緻都不高。

鄭運昌給他們一一斟酒,推給陳家駿一杯,用中文說道:「改天買一掛鞭炮,再去拜拜神,洗洗霉運。」

「我還好,沒事。」

「哎,我知道你不信這一套,不過做生意嘛,總是要討個好彩頭。」

邱美欣也說:「是啊,你畢竟不是本國公民,事情鬧大了,會有驅逐出境的風險,以後多小心。」

「放心,我不會做違法的事。」他溫和地笑了笑,「讓你們擔心了。」

刀疤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也能猜到和自己的事有關:「我還想離開一段時間。」

眾人一齊看他。

「我知道,最近請假太多。」

「不要想這些。這段時間,安心陪你媽媽。」陳家駿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麼需要,隨時和我說。」

「謝謝你們。」刀疤端起面前的酒,「今天以後,不再喝了。」

陳家駿和他碰杯:「好,我陪你,不醉不歸。」

「還有我。」克洛伊嘴角翹起,但是眼角和眉梢垂下來,臉上的微笑有些勉強,「老闆,我也想請假……可能,我也應該回家去,看看我的媽媽。」

「克洛伊,你……」陳家駿轉瞬明白了她的打算,眉頭微蹙。

「謝謝這段時間,大家對我的照顧。」克洛伊依舊笑著,濕潤的藍眼睛像是蓄了一汪海水。刀疤沒有開口,陳家駿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是枉然。

眾人到了半夜才紛紛散去。

邱美欣沒有回住處,她在度假村的花園裡繞了一個彎,又回到海邊。寧靜的沙灘上,只能聽到海水輕拂的細碎聲音,微弱的天光倒映在起伏的波浪上,周圍籠著一層霧藍色。她想起Jocelyn曾經講過,最初和陳家駿相遇的情景,就是這樣的海灘,一群嘻嘻哈哈的畢業生,在遊戲中無意攔下了路過的他。

當然,邱美欣不相信,這世上有絕對的無意。在夜晚的海灘上,即使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也能看到他的身形輪廓。他的身姿和氣度,想讓人不關注都很難。

邱美欣想,自從陳家駿告別美國的朋友們,隻身返回東南亞時,她就應該意識到,這一天早晚會來到,會有一個人愛上他,也被他深愛。如果在那之前的兩年,她就來找他了,那會怎樣?她其實有很多機會,可她從來沒有走近。即使她回國去看望家人,也不知道要找一個什麼理由,長途跋涉來海島找他。

她怕暴露最初的少女心事。更不知道周圍的人怎麼看,怎麼想。在一起讀書的朋友圈裡,陳家駿無疑是個異類。自從他放棄沃頓前往海島,曾經仰慕欽佩他的同學朋友,都扼腕嘆息,感慨他衝動莽撞。但如果,那時候她來了呢?毫無顧忌,在Jocelyn出現以前。如果是她安慰失去妹妹的他,給他快樂和溫暖,現在將會怎樣?

邱美欣低聲嘆息,摸出口袋裡的手鏈,搭在手腕上,珊瑚海一般的顏色。她手指一轉,將手鏈攥到掌心裡,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潛店門口。在上次離開時,她曾經想過,自己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如今重新回到島上,或許就是為了和這個夢想之地以及夢中那個人,做一場鄭重的告別。

大門已經落鎖,只有走廊上亮著一盞青白的夜燈。邱美欣猶豫片刻,繞過潛店,走不了多遠,就是陳家駿住的地方。她抬手輕輕叩門,無人應答。邱美欣轉身離開,越走腳步越緩慢,緩慢到漸漸停了下來。她折回來,手搭在門把手上,試探地向下一按。

只聽「咔嗒」一聲,外門露出了一道縫隙。

門廳里空蕩蕩的,架子上擺著摩托車頭盔和幾雙鞋子,和一兩年前沒什麼太大變化。前兩年陳家駿騎摩托受傷,大家來探望他。那段時間她常常在這間房子里進出,還幫他招呼其他朋友。大家一同談笑風生,在這裡吃泰式小火鍋,喝酒聊天。那時候,她就是離他最近的人。

無論是和陳家駿在潛店工作中配合默契的德國女教練,還是對他噓寒問暖的賣紀念品的當地姑娘,或端莊穩重,或青春嬌妍,他都不過淡淡地應對。有不少人對他用心,卻沒見他對誰格外關注。邱美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覺得,Jocelyn離開之後,他身邊值得親近和信任的女人,就只有她。他的澎湃熱情大概已經燃盡了,無論誰走到他身邊,都沒辦法再走到他的心裡。

邱美欣低聲喊著:「家駿,你在嗎?」沒有聽到回應。從門廳通往卧室的門虛掩著,她手掌放在上面,心跳得厲害,無比緊張,又不想後退。輕輕推開房門,冷氣開得很大,邱美欣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拿起掛在牆邊的遙控器,將空調關得小了一些。

陳家駿和衣而卧,斜在床上,房間里瀰漫著淡淡的酒氣。邱美欣走到床頭,放下手鏈,借著涼涼的淺色月光,無比眷戀地看著他的臉,心中酸澀,隱隱作痛。她忍不住抬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他的眉骨。聽到他在醉夢中,喃喃地喚了一聲:「葉霏。」

邱美欣鼻子一酸。

面前的這個人,為了一個相識不久的姑娘怒髮衝冠,為了怕她傷心,在頌西溺亡后不眠不休、連夜趕回海島。他甚至擺脫了Jocelyn帶來的陰影,坦然而平靜地對大家說,他的心裡愛就是愛了,沒有什麼可以比較。

邱美欣彷彿又看到多年前,最初相識時那個開朗樂觀、談笑風生的陳家駿,他只是變得更加沉穩,更懂得照顧別人。歲月的沉澱和苦難的淬鍊,讓這個男人變得更加迷人。

然而,他真的不可能屬於她了。

邱美欣一度以為,早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陳家駿,但是看到他望著葉霏的眼神,她才幡然醒悟,自己有多麼羨慕和嫉妒葉霏。那才是她最想要的身份,她想要所有葉霏能得到的關愛。之前的十一年,如果能累積出那麼一點點幸運,她願意用現在所擁有的全部,來換這份愛,早就不應該有任何猶豫和顧慮,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心和後悔。

邱美欣的心急促地跳起來,慌亂得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側身坐在床邊,低下頭,嘴唇和他的輕輕碰到一起。陳家駿抬起手來,抱住她的頭。

葉霏站在鏡子前,打了個噴嚏。

從洗手間外面進來的趙曉婷被她嚇了一跳:「深更半夜對著鏡子,表情還這麼古怪,嘟嘟囔囔的,嚇人呢?」

葉霏捏著一摞準備的材料,對著鏡子調整儀態和表情,左照照,右瞧瞧:「明天是最後一輪面試,我得再練習一下。」

「難道不是好好休息,保證容光煥發嗎?」趙曉婷打了個哈欠,「你要頂著熊貓眼去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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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嶼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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