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孟紹站在屏風后張著手,他的丫鬟燕夏站在他跟前,替他換著衣裳。另一丫鬟燕秋從捧著一個匣子從外面走進來,匣子裡面放了一方整齊疊好的帕子。
燕秋對孟紹屈了屈膝,道:「公爺,這是奴婢在您的衣服上找到的,奴婢想著既然是公爺您隨身攜帶的,怕是您重要的物件,便浣洗好了吹乾……」
孟紹看了匣子上的帕子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燕夏比燕秋要活潑一些,見匣子裡面放著的明顯是屬於女人的物件,又是從前她們不曾見過的,便笑著打趣道:「國公爺,可是外面哪位姑娘送給您的?一看帕子上的刺繡就知道,那位姑娘定是位心靈手巧的,不知長得漂不漂亮……」
燕秋瞪了燕夏一眼,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府里夫人剛去,國公爺身上還帶著孝,這時候說什麼國公爺跟其他姑娘有染,明顯就不對。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不知道要傳出什麼來。
燕夏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抱歉的吐了吐舌頭,垂下頭去繼續幫著孟紹整理衣裳。
孟紹卻是一直盯著匣子里的帕子看,眼睛出神彷彿在思考什麼,倒像是沒有聽到燕夏的話,也並沒有生氣。
過了一會,他揮了揮手讓正要給他佩戴玉佩的燕夏下去,然後拿起匣子里的帕子,拿在手裡仔細的摩挲了一遍。
絲質的帕子輕薄光滑,捏在手掌里,只是小小的一團。他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棲霞寺後山無拘無束踩在水裡的姑娘。
他拿著帕子從屏風後走出來,到榻上坐下,一隻手繼續摩挲著手裡的帕子,另外一隻手則兩根手指放在在旁邊的小几上,用指節一下一下的叩著小几,小几上發出「叩叩」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的清脆和響亮。他的眼睛仍是漂浮著出神,彷彿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
燕秋和燕夏站在他旁邊,相互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卻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房間里的「叩叩」聲猝然暫停,孟紹收回輕叩小几的手指,手握成拳頭放在小几上,然後吩咐身邊的兩個丫鬟道:「讓人去太夫人院里看看客人走了沒有,若是客人走了,讓人來稟報我一聲。」
燕秋道了一聲是,然後出去吩咐小丫鬟去孟太夫人院里探聽消息了。
過了一會,有小丫鬟探頭進來,輕輕的敲了三下門。燕夏見了請腳走了過去,在門口聽小丫鬟說了幾句話,然後重新回來,對孟紹屈了屈膝道:「公爺,石姨娘求見。」
孟紹微皺了眉頭,問道:「她是有什麼事?」
燕夏沒有回答,石姨娘並沒有說明來意,只說有重要的事要和國公爺說。孟紹好像也只是這隨便一問,並不指望她回答,動了動坐得僵硬的身體,然後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燕夏道了一聲是,然後出去了。接著不久,便有有一個身材窈窕、長相柔美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因著主母孝期的原因,女子身上穿著素白的衣裙,但就算這樣,依舊遮不住女子的盈盈之姿。
女子在孟紹跟前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後拜下去行了個禮,道:「見過國公爺。」
孟紹點了點頭讓她起身,問她道:「你是有什麼事?」
其實石姨娘的來意很簡單,左不過是為了宗哥兒撫養權的事情。不過,她的話包裝得很好聽,什麼太夫人年紀大了照顧小少爺難免勞累,夫人生前對她寬厚體貼,如今夫人去了,她想為小少爺盡綿薄之力,她進府之前在家也是照顧過弟弟妹妹的,對照顧孩子有些經驗等等……
孟紹抬起頭來,臉上質疑的看著她。她說程氏生前對她寬厚體貼,他是不信的。程氏不是什麼心胸大方的女子,石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面上一個賢惠一個本分,私下裡卻少不了明爭暗鬥。只要府里沒有妻妾顛倒,后宅能保持大面平和,他也懶得管他們,由著她們折騰。只是現在石姨娘想要沾染宗哥兒的撫養,他則不得不多心。
石姨娘安安靜靜的站著,任由孟紹打量,臉上一派磊落的模樣。
她想照顧宗哥兒當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若說她對宗哥兒有什麼壞心,那也是沒有的。程觀玉厲害,一碗絕子湯灌得她以後都生不了孩子。程觀玉死了,她簡直要大笑三聲,但她不至於將這仇恨轉移到宗哥兒身上去,不是她心善,而是她不敢。宗哥兒不管怎麼樣都是孟紹的嫡子,且是唯一的兒子,她要是敢動宗哥兒一根寒毛,孟紹饒不了她。
她自己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想要以後身有依仗,便只能依靠國公府里別人的孩子。當然,她也可以將自己的丫鬟送到孟紹床上去,讓丫鬟替她生一個兒子,只是這樣一來孟紹不是隨便別人擺弄的性子,這樣做容易惹惱了他。二來,養丫鬟生的庶子哪裡能比得上撫養這國公府里的嫡少爺。
當然,她也沒指望孟紹會答應能放心的將宗哥兒完完全全的交給她照顧,她想的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孟紹能同意她搬到太夫人的院子里去,讓她協助太夫人照顧宗哥兒。只要能讓她碰到宗哥兒就好,她保准將宗哥兒當成親兒子一樣細心的照顧,總比她現在連嫡少爺的手指頭都碰不著的強。新夫人進門還要一年以後,一年以後,宗哥兒是會親近她這個一直在她身邊的姨姨,還是會親近一個陌生的繼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更何況,國公爺和太夫人也未必放心讓新夫人來照顧宗哥兒。手裡有個嫡少爺加持,以後就是進來一個比程觀玉還厲害的,她也不敢輕易將她怎麼樣。
孟紹盯了石姨娘好一會,終於收回了眼神,但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你有心了,宗哥兒在母親院里被照顧得很好,你就不必操這個心了。你要是真的感念夫人,就多替她多抄幾卷經吧。」
他屋裡就只有石姨娘一個妾室,倘若孟太夫人照顧宗哥兒精力不濟,石姨娘倒的確也是最好的人選。哪怕不是全由石姨娘照顧,她從旁協助,孟太夫人也能輕鬆很多。但是,他並不相信石姨娘。宗哥兒是嫡長子,對國公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得不事事小心。
石姨娘心裡很是失望,張了嘴還想再說什麼,孟紹一個凌厲的眼神看過去,她終是不敢再開口,垂下頭不甘心的道了聲是。
石姨娘走後不久,燕秋便也從外面回來,對孟紹道:「國公爺,太夫人院里的客人走了。」
孟紹點了點頭,順手將手裡握著的帕子放進袖子里,然後站起身去了孟太夫人的院子。
一進孟太夫人的門,坐在榻上的孟太夫人便笑著對他道:「知道你從宮裡回來便進了我的院子,偏偏過門而不入,剛剛又見你院里的丫鬟在我院里探頭探腦的,我便知道你找我怕是有事。怎麼,可是貴妃在宮裡跟你說了什麼?」
孟紹卻並不回答,在孟太夫人的另一側坐下,反而問起道:「永安侯府的二夫人拜訪您是有什麼事?」
孟太夫人看著他,笑著打趣道:「能有什麼事,左不過看你年紀輕輕做了鰥夫,隔著兩府操心起你的婚事,又怕你娶不上媳婦,想要將女兒嫁給你。」
孟紹微微側過頭,對孟太夫人的打趣並無半分反應。
孟太夫人又接著嘆了一口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道:「其實要是想要阻止貴妃娘娘插手你的婚事,娶程家的姑娘倒是最好的人選。我們只要道一句老永安侯對你父親救命之恩,永安侯府想續上這門親我們無法拒絕,就能讓貴妃娘娘無話可說。」
孟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將孟太夫人的杯子續上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才道:「娘娘狠了心要插手我的親事,今日進宮,娘娘甚至不顧我的面子,將永和長公主和南陽縣主都請了過來。我回來想了一下,母親之前說的雖然是個蠢辦法,倒也不是不可行。」
孟太夫人來了興緻,有些意外孟紹的態度轉變,微坐起身,「哦」了一聲,看著孟紹道:「說說看,你心裡是有什麼人選。」
孟紹頓了一會,才開口道:「母親,你看程家的六小姐如何?」
孟太夫人驚訝道:「程六小姐?她可是俞姨娘所出。」
婚姻是結□□之好,多的是長姐過世,幼妹或族中的姐妹嫁給家中做繼室的,孟太夫人倒也不是介意程家姐妹共侍一夫,只是芥蒂她是俞姨娘所出。
孟紹挑了挑眉道:「俞姨娘所出又如何,母親別忘了,她喊的俞姨娘是姨娘,喊的過世的永安侯夫人才是母親。」
孟太夫人道:「話雖這樣說,但這禮制哪裡能抵得過骨肉之情,你問一問那位程六小姐,她心裡是認得俞姨娘為母親還是你岳母。都說女兒隨母,俞姨娘品行不端,程六小姐在她身邊耳濡目染,難免不會學上她。何況你岳母生前和俞姨娘斗得不容水火,我實在擔心……」
孟紹道:「聽聞程六小姐自小身體不好,一直寄養在棲霞寺的靜慧師太坐下長大的,靜慧師太是積善成佛之人,若說耳濡目染,程六小姐怕是的教於靜慧師太更多。」
孟太夫人仍是排斥這個人選,皺了皺眉頭道:「若是非得要娶程家的姑娘,那還不如娶那位二房的程五小姐呢。那五小姐雖然性子輕浮了點,但□□教導一些時日,倒也不是不能改,更何況她至少還是嫡出……」
孟太夫人說到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睜大了眼睛盯著孟紹道:「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了程六小姐?」
要知道,那位程六小姐雖然年紀不大,但的確是個極絕色的美人,見過她的人,就沒有不贊一句漂亮的。她雖然不相信兒子是會輕易為美色所惑的人,但程六小姐長得太美了,卻也難保……
孟紹沒有回答是或不是,開口道:「母親您仔細看看吧,若是同意,我們現在就跟永安侯府私下裡通口氣,我這裡也可以拿話去回娘娘並稟報聖上一聲。」免得孟貴妃自作主張,真的從聖上跟前求了一道賜婚聖旨出來。他繼續道:「程六小姐還年幼,加之我這裡還有觀玉的孝,她也要守母孝,倒也不用急著過三書六禮。等過三年她出了孝,倒也差不多了。」
他說完,不欲與孟太夫人為這件事討論下去,便又轉移了話題道:「對了,我看母親照顧宗哥兒實在辛苦,我打算將康麽麽請回來幫著母親一起照顧宗哥兒,母親看如何?」
孟太夫人嘆了一口氣,知道兒子不想再與她談論程六小姐的事,便也只是順著他的話道:「你倒是會折騰人,康麽麽好不容易出府去享幾天清福,倒是你又琢磨著將她弄回府里來了。」
康麽麽是孟紹的奶娘,因為從前照顧小時的孟紹時患上了風濕,孟紹對這位奶娘十分尊敬。等他成年後,他便在外面置了宅院,買了丫鬟,將康麽麽送出去養老。
孟太夫人又道:「罷了,我年紀大了,照顧起宗哥兒來倒的確是有些力不從心,宗哥兒又是不能離了人看著的,若是康麽麽願意回來,幫著我一起帶宗哥兒當然是好的。」
孟紹道:「那我明日便讓人去接康麽麽。」
孟紹又接著道:「以後就算程六小姐進了門,我也打算繼續讓宗哥兒養在母親的院子。」
孟太夫人驚訝的看著孟紹,她這是還沒答應讓他娶程六小姐呢,他就已經打算起她進門以後的事情了。看來他說要娶程六小姐也不是隨便說說的,而是心裡真的這樣想。
而於孟紹來說,就目前的情況,他娶程家的姑娘是最好的。他對觀音的確有好感,程家幾個適嫁的姑娘裡面,能讓他不排斥娶進門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但好感也僅是好感,他還沒有喜歡她到完全信任她的地步。
目前來說,程六小姐看起來並不像俞姨娘那樣是個壞的,但他也不敢拿宗哥兒來冒這份險,所以就算他娶她,他也不得不防著她。便是她進門之後,他也並不打算讓她插手宗哥兒的成長,將康麽麽請回來,也是為了這個打算。
母子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然後孟紹便離開了。
孟紹走後,孟太夫人將自己的貼身麽麽叫了過來,將孟紹跟她說了一遍,然後問她道:「你說,紹兒是不是真的看上了程家六小姐?」
麽麽笑著答道:「這奴婢可不知道。國公爺與您才是母子,母子心靈相通,自然是您才最知道國公爺心裡是怎麼想的。」
孟太夫人道:「你就裝吧,你心裡有幾個小九九,你以為我不知道。」
麽麽笑了笑,不說話。她心裡自然是覺得孟紹肯定是看上了程六小姐的,國公爺自來就有些瞧不上永安侯和俞姨娘,能讓一個男人娶自己看不上的人的女兒,除了心裡喜歡還能是什麼。何況程家六小姐長得實在漂亮得過分,哪個男人看了不愛,國公爺雖然不是愛好女色的人,但也畢竟還沒入了僧摒棄了紅塵。
只是孟太夫人看起來明顯不喜歡程家六小姐這個人選,問她也不過是想要求個否定的讓自己心安的答案而已,這個時候那她便不能照心裡想的實話實說。
孟太夫人又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問麽麽的道:「要是紹兒真的看上了程家六小姐,那該怎麼辦?」
她早年喪夫,紹兒小小年紀便扛起了這個家,外人只看到他人前的風光,但誰又知道他背後的辛酸,也只有她這個當娘的會時時為他心疼。當年馮氏以老永安侯的救命之恩提出讓紹兒娶了觀玉,她迫不得已只能答應,紹兒雖心裡不喜但也還是順從的成了親。成親后他們兩人過得不和,觀玉幾年不見生下孩子,又不許府里的其他妾室生,她便也有些後悔,覺得連自己這個當娘的也委屈了他,早知道便不管馮氏怎麼說,也不該答應與程家做了這門親。
觀玉去世后,她也想過,等他替觀玉守完,再娶繼室時,便由著他的心意來,他想娶誰就她就高高興興的將誰娶進門來,能讓他高興就好。
可是現在,她沒想到會是程六小姐。想到程家嫡房庶房的關係,再想到俞姨娘的品行,她心裡總是有些打鼓。
孟太夫人愁眉苦臉的坐了好一會,又嘆了好幾聲的氣。過了好半天,她才又接著道:「罷了,倘若他真的看上了程六小姐,只要程六小姐也是個好的,她便將程六小姐娶進門來吧。大不了我辛苦些,以後宗哥兒都養在我的院子里就是了。不管是娘娘也好還是別人也好,都只想著委屈了他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總不能我這個當娘的也跟著委屈他。」
麽麽笑笑道:「太夫人和國公爺母子情深。」
孟太夫人自嘲又愁苦的動了一下嘴唇,接著又吩咐道:「紹兒不是輕易能被女人打動的人,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他起了這個念頭,你找紹兒身邊伺候的人打聽打聽,看他這些日子做了什麼,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再順便找人去打聽打聽程六小姐這個人……」她說著想到了什麼,又接著道:「哦,對了,聽說她是寄養在棲霞寺長大是不是,讓人去棲霞寺也打聽打聽她的品行如何。」
麽麽屈膝笑著道了聲是,道:「奴婢馬上就吩咐下去。」
孟太夫人點了點頭,接著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看我這個腦袋,倒是一時想不起來,那位程六小姐叫什麼來著?」
麽麽答道:「觀音。」
孟太夫人奇道:「觀音?」說著又道:「這個名字倒是特別。」
麽麽解釋道:「聽聞是出生時便身體不好,生病不斷,俞姨娘怕她養不活,特意請了高僧給她取的名,望的是菩薩能保佑她平安長大之意。」
孟太夫人道:「名倒是好名。但願她能如她的名字一樣,像觀音一樣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