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姐姐,我為你而死
夏花見到這樣的郭魃,忽想到昨晚蕭絕和紫茄子聯手傷了她,心中一怔,對她終是存了一份莫名複雜的心情。
迄今為止,郭魃從未傷害過她,反倒一次次保護她,而她相對於郭魃而言卻是狠心絕情的。
她上前走了一步,垂眼看她,眸色里極是憐又是疑:「小妹,這會子你不上學,你跑我這兒來做什麼?」
「姐姐,你真的想我死么?」她抬眸純真無比的望著她,一雙純凈的眼幾乎就要滴出淚珠兒來,小小的手兒怯怯的扯了扯夏花的衣袖,嘟著唇兒啞聲道,「若姐姐真想我死,我寧願死在姐姐的手裡。」
夏花一時竟無語對之,只低首看著郭魃,半晌,她低低道:「小妹,我並沒有……」
「姐姐,你不必拿話來搪塞我,昨晚的事你在場,你怎會不知,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她說的更是可憐,一雙眼睛靜靜的再著一種無比欣賞的眸光看著夏花,又絮絮道,「姐姐,我知道我那樣做你不喜歡,所以我只敢躲在暗處並不敢打擾你,我只是想能夠時時保護姐姐不受傷害而已。」
說話間,她好像覺得有些冷,鬆開了扯住夏花衣角蒼白小手兒,將手護在胸口全身縮在一處,小小的腰身弓著,又搓了搓兩手,從嘴裡哈出一口冒白的熱氣呼在手上,呢喃道:「姐姐,我覺得的好冷,好冷。」
又抬起頭,遮在濃厚劉海下的眼瞳更是黑漆漆的清亮無比,泛白的唇微微顫動著,她拿一種最柔軟稚嫩的童聲啞著嗓子乞求道:「姐姐,你能不能抱抱我?」
夏花幾乎就要蹲下身子緊緊的抱住她了,正在此時,暖日下,忽颳起一陣浸入肌骨的白毛風。
一道醬紫色迎面而落,夏花抬眸一看,就見那人一張青灰的臉好像蠟像館里的蠟像一般僵硬崩直,三綹長髯隨風飄著,正是佟莫牙。
他手持拂塵,腰中佩劍,左腰下還掛著一個葫蘆,腳蹬一雙醬紫色翹頭厚布鞋,正穩穩的落在夏花的面前,一雙又細又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夏花嘴裡嘀咕道:「極品,極品,人間極品。」
「佟莫牙,你好大的膽子,還敢跑到姐姐家來,今日……」郭魃臉色驟變,一雙黑白分明含悲帶淚的眼睛里頓時射過冷戾的光來。
「小師叔,今日你還能怎麼樣?」佟莫牙打斷郭魃的話,眼睛微斜睨了一眼郭魃,將拂塵搭在手肘彎里,陰冷冷的發出一聲怪笑,「小師叔,你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郭魃瞪著眼,張開雙手護到夏花面前,細聲細氣道:「就算我自身難保,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
說話間,她將小鞋子磨的擦擦兒響,轉眼間,一縷紅絲綢帶著凌厲的光芒朝著佟莫牙兇悍襲去,佟莫邪足尖一彈,躍到半空,執手中拂塵揮舞如刀,與紅絲綢纏鬥起來。
郭魃始終護在夏花身後,她豎起食指和中指放到唇邊,嘴裡念念有詞,不消一會,蒼白小臉兒就開始憋的紫脹,好似要用盡全身力氣一般,連眼珠兒也紅了起來。
「小妹——」夏花見此次佟莫牙竟能在紅絲綢間遊刃有餘,心裡在大呼不好,看來郭魃的確受了很嚴重的傷,不然不至於讓佟莫牙如此囂張。
「姐姐,你只管躲我身後,只要我不死,我斷……斷不會叫你死了。」郭魃的聲音有些吃力。
「刺啦——」一聲是布帛撕裂的聲音,佟莫牙手中拂塵已然將那些纏繞他的紅綢絲盡數撕個粉碎。
一股強大的氣流隨之而來,震的夏花步子不穩,整個人往後重重摔去。
「姐姐——」郭魃小小的身形轉換極快,已然在夏花摔倒之前扶住了夏花。
「噗……」郭魃嘔出一大口鮮血來,鮮血濺在她紫紅色的棉襖上看起來只像是濕了水,而她的臉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唇邊更是鮮血淋漓,看上去怵目驚心。
「小妹——」夏花此時心中又急又痛,她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誤會了郭魃,人家都以命來護了,她還能懷疑她什麼,她驚懼的叫了一聲,郭魃嬌小的身子已然要倒了下去。
好在,郭魃強撐了一口氣,人並未倒,她轉頭盯著佟莫牙,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紅。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佟莫牙發出一陣猖狂的怪笑,他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眼郭魃,輕蔑道,「小師叔,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不到我佟莫牙有一天可以這樣簡單的殺了你,真是老天開了眼,今日我就除掉你這小妖怪,奪了這村姑。」
「佟莫牙,你休想——」郭魃咬著牙,薄薄的小唇兒上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人緩緩的站了起來,一隻沾了血的小手兒捂住胸口,從胸口處掏出一枚小小的香囊,怒不可遏的朝著佟莫牙擲去。
佟莫牙青灰的臉一白,迅速的從腰間拿出葫蘆,將葫蘆的塞子拔出對準一道白光,夏花並未看清那白光是什麼,但她知道那必是郭魃所帶的小冰蠶。
「小師叔,你可真夠蠢的,這小冰蠶還是我獻給你的,如今你卻想拿它來對付我。」佟莫牙轉眼間已收了葫蘆掛在腰間。
他一步步逼近郭魆和夏花,眼裡帶著志在必得的兇殘,抽出腰中利劍,就要往郭魃身上襲來。
郭魃小腿兒已有些顫抖,眼睛里卻是不屈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佟莫牙就是一條狗,她斷不會在狗的面前低下頭顱。
她忽然立的筆直,
她忽然立的筆直,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時已是血光滿布,更加用力的摩擦著雙腳,只是她昨晚剛被蕭絕和紫流風聯合襲擊,內力已然大受損傷,一時間,嘴裡又吐出血來。
利劍如銀,擊破長空,直往郭魃心臟刺去,一道紅絲綢在瞬間飛出纏繞上利劍,擊的利劍發出一聲清銳的鳴嘯。
夏花眼中寒芒一閃,趁著佟莫牙全力對付郭魃之際,陡然抽出腰間柳葉刀,「咻——」的一聲,對準佟莫牙的眉心直射而去。
佟莫牙大驚失色,他不想這小小村姑竟有如此凌厲的刀勢,這刀勢直擊目標,精準到不差一絲分毫,怪道她能成為「一品女獵戶」,果然是名不虛傳,他的確小瞧了她。
此時,他哪顧得及再對付郭魃,身形驀地一轉,避過刀鋒側到一邊。
說時遲,那時快,郭魃小嘴兒動的更加利索,那紅絲綢化作一柄鮮紅利劍直襲佟莫牙。
佟莫牙立刻瞪大了雙眼,眼底閃過一絲恐慌之色,他身子一個翻轉,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躲避襲擊,胳膊上已劃出一道血痕,道袍也划裂開來。
他恨恨的盯著郭魃,眼見她後續不力,他發了狠似整個人與地面平行手持劍如影般竄來。
「小妹——」夏花急呼一聲,無奈手中再無利器,腳尖往地下一拔,有數粒小石子從腳底飛過,飛速擊向佟莫牙。
佟莫牙冷哼一聲:「雕蟲小技!」整個人左搖右晃硬是躲過了石子的襲擊,不過終還是被一粒石子擊中了手腕,腕上一痛,差點連劍都掉落下來。
「姐姐,你讓開,你不是他的對手。」郭魃沙啞的小嗓子一喊,整個人一躍上前,身子停在半空,已抽出了腰間的一條小軟鞭,那軟鞭雖是瞧不上眼的細小,一揮出去竟達兩米之長,她不待落地,手持軟鞭與佟莫牙繼續纏鬥。
只過二十招不到,郭魃的胸口處便層層滲出血來,招式已有些亂,她感覺招架為難,身形迴轉飛旋間已是轉動不靈。
這二人所使的內力形成一股強大剛勁的罡風,夏花根本無法接近,可是她看的很清楚,郭魃很明顯已處於下風。
「小師叔,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哈哈哈……」佟莫牙笑聲愈加猖狂,「殺了你,再無人敢阻止我和這個小村姑陰陽交和。」
「咚——」的一聲,郭魃小小的身子重重摔落在地,腰間的小玉葫蘆碎了一地,正好扎到了郭魃的小手兒,頓時就有血流了出來。
「小妹——」夏花已然有種心碎之感,縱使她帶不待見郭魃,可眼睜睜的看著她為自己而死她實在不願,這世上最欠不得的便是人情債,更欠不得的是救命的人情債。
她身子一低往後倒去,腳跟著地,腿往前一馳,手輕輕在地下一略過已然將落地的柳葉刀重新拾起,就在佟莫牙利劍快要刺穿郭魃心臟的時刻,她整個人已如靈燕一般踢向佟莫牙。
柳葉刀尖閃著可怕的鋒芒,從夏花手中飛去,鋒芒略過發出破空之聲,佟莫牙只覺腕上一痛,整個已被夏花踢的重重往後退了幾步,手中的利劍掉落在地。
佟莫牙臉上露出一種痛苦的神色,好在他功力深厚,一運內力,已將腕上汩汩流出的血止住,他冷冷的盯著夏花,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小村姑並非尋常小村姑,兩世生人當然要比尋常人厲害些,只是他想不到,這個小村姑厲害到如此地步。
不過越是辣的椒他越喜歡吃,像這樣的厲害的小村姑睡起來才越是有味。
他身子縱後幾步,抽了拂塵在手,陰笑道:「小姑娘,我勸你最好乖點,省得傷到你哪裡,叫貧道心疼。」
夏花冷哼一聲,腳下又踢起數枚石子,佟莫牙手中拂塵一揮,石子盡落,空中,縷縷拂塵絲隨風飄落下來。
佟莫牙低首一看,卻是自個的拂塵斷了絲許,他眼睛一沉,將拂塵往前一甩就要纏上夏花的腰肢。
「姐姐——」郭魃手伸向夏花,那略顯蒼白而稚嫩的腕上還纏著一個銀絲鐲,她嘶聲力竭的吼了一聲,「不准你傷害姐姐!」
佟莫牙的眼睛帶著無比鄙夷的光,冷笑道:「小師叔,你可別急,待我收拾了這村姑就送你上西天。」
他邊說邊纏上夏花,夏花一個后翻滾滾出那拂塵纏繞,卻也是力不能持,她的二級異能與這老道武功相比相距甚遠,她想自己怕是不能堅持多久。
忽然,腕上纏著的筷子似乎動了一下,夏花袖口一揮,筷子果然像根細細的小筷子激射而出,佟莫牙根本未看清夏花袖口中揮出的是什麼,他還以為不過是尋常石子,或者匕首之類,壓根就未朝蛇身上想。
他故伎重施,信心十足的將身子微朝旁一閃準備躲過暗器,不想這暗器竟會轉彎,就在他疑惑之間,他只覺得頸上一痛,好像被螞蟻夾了一下,也未覺得怎麼痛。
他伸手摸了摸,就摸了兩個淺淺的好像牙印一樣的痕迹,剎那間,眼前有道銀色細光閃過,他連眼都未來得及眨,那道銀色細光已急速飛走,隱入夏花袖口。
佟莫牙頓時大驚,臉色一片灰敗,眼前已暈上一片黑,他伸手指向夏花,帶著一種垂死掙扎般的痛苦表情:「你?」
他不敢再多說話,轉身就要逃離,在離開之際,他一揮,從袖中激射出幾枚粹著劇毒的利針。
「姐姐,當心——」
—」
郭魃忽然縱身躍起,猛地竄到夏花面前,張開小手兒一擋,銀針已盡數插入她小小的身體里,胸口,腹中,腿上皆被刺中,就連額心的正中間也被刺中一根銀針。
「小妹——」夏花心中大慟。
郭魃軟軟的倒了下來,夏花伸手一接,正好倒在她懷中。
鮮血從額心順著鼻樑往下流,那血卻是暗紅之色,夏花趕緊替她將血拭去,撩開她厚重的劉海,露出光潔如玉飽滿的額頭來,額頭正中間有個小孔,那小孔里還在往外冒著黑血。
「小妹,你挺住,我這就帶你去見卿如塵,他一定有辦法的。」夏花抱著她輕軟的身子一僵,她從來也沒有這樣抱過她,原來她是如些輕如此的軟。
郭魃費力的睜開眼睛,抬起小手想握住夏花的手,夏花趕緊伸手握住了她,她一雙血紅的眼眨了眨,竟溢出一絲凄楚絕艷的笑意來,她小腦袋搖了搖,嗡著聲音道:「姐姐,我……我已是不行了,這下姐姐該不會再為……為我煩惱了吧?」
「不!小妹,我不准你死,更不准你為我而死。」
「咳咳……」她的眼睛如此純潔,即使紅似火也還是純潔無邪的,她努力的止住了咳嗽,童聲沙啞道,「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一直不喜歡我,可是怎……怎麼辦呢,我喜歡姐姐呀!其實我真的只是想好好保護姐姐,僅此而已……」
夏花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唇角間湧出黑血不斷,連著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她的心不由的緊緊抽了一下,握住她的已漸冰冷的小手:「小妹,你別怕,卿如塵一定能治好你。」
「其實對姐姐而言,我只是一個怪物,一個讓姐姐厭棄的怪物,我死……死了也好。」
「不,你不是怪物,你是小妹,你是我的小妹。」夏花眼裡已流下了淚,這淚有悔,有痛,有不解,有很多很多的迷茫。
「能做姐姐的小妹真好,真好呀!」郭魃已是氣若遊絲,她伸出另一隻小手,緩緩的抬起,眼睛里充滿迷戀和不舍的看著夏花,小手探向夏花的臉,她好看的唇角扯出一個天真的笑來,「姐姐,能不能抱緊我?像娘……娘親一樣,我好冷好冷……」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從喉嚨里溢出一聲軟糯而悲戚的聲音:「娘親,你在哪兒,你為什麼這樣狠……」
話未說完,腦袋一歪,人已徹底沒了聲音。
這一聲娘親,你在哪兒的質問,更深深觸痛了夏花的心,她緊緊的抱著她,哽咽一聲:「小妹,你不要死——」
周圍突然一片寂靜,夏花抱著郭魃弱小的身子,一種痛楚的驚慌從心頭徒然升起,她慌亂的抱著她奔向山下去尋找卿如塵。
此時,她不管郭魃是邪是惡,也不管她對她到底打什麼樣的主意,她唯不想讓她為自己而死。
烏黑的血滲濕了郭魃身上的厚厚的棉襖,她的身子在夏花的懷裡越來越冷。
她剛跑到白頭村村口,就見卿如塵急步如飛的回來了,卿如塵額頭上冒著虛汗,手有點發抖,在他看到來弟娘周連雲所中蠱蟲之毒之時,他心頭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這種蠱蟲專門吸食孕婦胎兒,待蟲吸食完胎兒精華便會破體而出,到時養蟲之人再食蟲可令人精氣生長,功力倍增,更甚者能令人壽命延長,不過即使能延長壽命也只能變成可怖的非人非鬼的怪物,行走如殭屍,根本難容於世。
他清楚的知道佟莫牙就善養這種蠱蟲,一想到佟莫牙對小花朵打的主意,他就覺得心驚,他很是懷疑這根本就是個調虎離山之計。
他一走,家裡只剩下小花朵,還有一個夏大壯睡的人魂不知,別說他睡著,就算他醒了,他也頂不上半點用處,他越想越覺得害怕,哪裡還有心思幫周連雲拔除蠱毒,因為拔除蠱毒至少需要三四個時辰,他不敢等也不能等,他單施了金針暫時制住蠱蟲,便慌七慌八的要返回四方山腳,誰知在半道上遇到小花朵。
在看到小花朵的那一刻,他一顆跳的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又見她手裡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小娃娃,卻是他想除掉的郭魃。
夏花一見到卿如塵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卿狠,你快救救小妹。」
卿如塵略撣了一眼郭魃,心頭喜了兩喜,這該死的小妖怪死了正好,他才不會去救,可是看到夏花急切而悲傷的眼神時,他又無法拒絕,左不過他先答應下來,反正他是神醫,又不是神,就算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治死了郭魃,小花朵也不能怪他。
想到此,他更加心喜了,又撣了一眼郭魃死人般的小臉蛋,搖了搖頭道:「小花朵,小師叔怕是不行了。」
「卿卿,你不是神醫嗎?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小花朵,只要是你開口求的,我必儘力,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小師叔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了。」卿如塵說的煞有介事,又是摸下巴又是皺眉頭又是咂巴嘴,顯出一副很棘手的樣子。
二人一路說話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就趕回了家中,夏花將郭魃放到床上,卿如塵趕緊打開藥箱拿出金針,又喚夏花道:「小花朵,你趕緊去打盆熱水來,再找一身乾淨的衣服,小師叔身上全是毒血,需得馬上清理乾淨。」
夏花聞言,一個箭步就跑去了廚房,卿如塵彎月眼裡閃過一些絕殺的冷光,手裡的金針如芒,他
針如芒,他看了一眼雙眸緊閉已死了大半的郭魃,心中冷嗖嗖的笑了一聲:「小師叔,你可真夠能熬的,身子都冷成這樣了還不肯死,我這就送你上路。」
他微微俯下身子,金針就欲往郭魃的命門刺去,驀地,郭魃睜開一雙血色眼睛,小嘴兒一歪,沖著他露出一個詭異無比的笑,她沒有說話,只單眨了眨眼睛,嘴裡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輕嗤之聲。
她那一詭異的笑讓卿如塵拿住金針的手兒無端的一抖。
不對,這個狡詐的小師叔斷不會這樣白白丟了性命,她肯定留了一手,他忿悶的盯住她的眼睛,她又眨了眨眼睛。
他的手搭向她腕上的脈,他的心重重一窒。
「卿卿,水打來了。」隨著夏花的聲音傳來,郭魃又恢復了一副死人的模樣,彷彿她從來都沒醒來過一般。
「小花朵,你有沒有怎麼樣?」卿如塵眸里染上一層溫柔之色,聲音也是柔情似水般的溫暖。
「我很好。」夏花放下臉盆,又轉頭問道,「小妹怎麼樣了?」
「你讓我先看看你。」卿如塵突然一把握住了夏花的手腕,探了一探,心又重重一窒。
夏花抽開手,一雙眼還滿是急色的看向靜靜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郭魃。
「小花朵,別看了,她死不了。」卿如塵頹然的垂下了頭,低頭間,他咬了咬牙,憤怒的盯著郭魃,心裡已是咒罵她千萬遍了。
「卿卿,你說的可是真的?」夏花一顆提緊的心放了下來。
卿如塵鄭重道:「小花朵,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這個人一向很誠實的,從來也不騙人,特別是不會騙小花朵你,對了,你先做點蓮花糰子給我備著去,忙了一上午我倒有些餓了,待會我就去吃,記住!蓮花糰子里要放點桂花糖啊,我這個一向對吃沒……」
夏花被他說的耳朵發熱,忙擺了擺手道:「知道啦,我這就去弄。」
說完,逃也似的就想跑,忽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了個身子,從床頭的一個柜子里拿出一套的乾淨衣服來,又推了推卿如塵道:「卿卿,你先出去,我幫小妹擦洗下再換身衣服。」
卿如塵搖頭道:「小花朵,究竟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人命關頭可講究不了許多,你放心,我對小師叔沒半點興趣,待我施完針,你再進來幫她擦洗。」
夏花疑惑道:「那你剛剛火急火燎的叫我打水拿衣服做什麼。」
卿如塵將手中的金針轉了轉,淡淡道:「我只是想讓你一顆緊張的心微微放鬆下,省得你沒事做,你那顆緊張的心無處安放。」
夏花:「……」
他微微一笑,笑容好似春日裡的晨光照透樹林一般清柔溫和,啟口道:「小花朵,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每個字每一句話都是——」
夏花已腿腳生風,徹底在卿如塵的眼前消失了。
卿如塵將開啟的嘴巴重新閉上,轉身靜靜的走向郭魃,他幽幽的看了她一會兒,她卻未再睜眼。
她受了重傷不假,身中劇毒也不假,命懸一線更不假。
他實在不知她究竟打得什麼主意,為了小花朵她竟肯賭上命,既然肯賭上命,她又何必惡毒的給小花朵施了同命蠱。
同命蠱,同生同死。
他必須救她,不然她死小花朵也不得活。
他心中疑慮重重,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這小妖怪,若說她對小花朵不好,可她願意以命相護,若說她對小花朵好,可她卻給小花朵下了同命蠱。
難道這個郭魃真的愛上了小花朵,愛到肯豁出性命,生死相隨的地步。
又或者,郭魃有著令他想不到的心思,她給小花朵下同命蠱,不是想死,而是想活,不是她為小花朵賭命,而是她拿小花朵的命賭自己的命。
因為郭魃知道自己既有殺她之心必不會救她,而這是她唯一可以取得小花朵徹底信任又不丟了性命的手段。
可她為何要取得小花朵的信任,她想從小花朵身上得到什麼,說起來,小花朵除了跟蕭絕有牽扯,也只是一個村姑,頂多算是一個特別的村姑,他實在看不出小花朵身上還有什麼值得郭魃宵想的。
他越想越糊塗,也就不再多想,先救了她再說,至於同命蠱,他怕是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幫小花朵解掉,而這一個月郭魃這個小怪物早就恢復如初了,到時再想殺她,又到哪裡去尋這樣好的機會。
說起來,這同命蠱還自己煉製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這小怪物摸走了,他突然有了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抑鬱心情。
不過一想到這解蠱毒的過程,他耳朵根子一熱,心裡嘿嘿了一聲,總算還有一件可他心意之事。
他邊想邊迅速脫了郭魃的鞋襪,若再不施救,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了,她鞋襪盡退,露出她一雙潔白如玉的小腳,她的腳趾頭圓圓胖胖,每個指甲蓋上都塗著鮮紅的鳳仙花汁,瞧上去卻是一雙完美無缺的小腳。
可卿如塵對著小腳無半點興趣,他本可以叫她少忍些苦楚幫她施針,可心裡到底討厭她,於是施起針來便暴力兇殘了許多,搞的郭魃標緻的小臉蛋兒硬生生的皺成一團,牙咬著咯吱咯吱響,把本就流血的唇兒咬出了更多的血出來,痛的郭魃死去活來,活來死去,身上的汗順著烏黑的血水層層滲透出來,差點沒把夏花的床淹濕了。
濕了。
郭魃在劇烈的疼痛之中好似經歷了幾個生死輪迴,她從來也沒這樣痛過,可她一想到或許這痛過之後便能得到她夢中所求,再痛也就能忍得住了。
當卿如塵施完針從屋時出來,拭了拭額上的汗珠,沖著夏花招了招手兒道:「小花朵,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小妹怎麼樣了?」夏花急切一問。
「哦,她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只需多休息幾日就行了。」卿如塵打著手勢,又繼續道,「小花朵,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卿如塵的話幾乎被夏花當作了空氣,他話都沒說話,夏花已經奔進了房間里。
夏花看到的就是一個幾乎被水浸濕了的小人兒,躺在霜白紗帳中的她像一條被擱淺沙灘太久的魚,垂死掙扎般的洇下身上唯一的水氣,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一起,頭髮濕漉漉的粘在臉上,額上,唇邊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
她臉色蒼白的可怕,陽光透過紗帳打在她臉上幾近透明,幾乎可以看見那隱在肌膚下的血管,夏花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感覺,她將卿如塵關在屋外細細的幫她擦了臉。
卿如塵在屋外跳著腳道:「小花朵,你也太偏心了,我可是賣了半天力,身上也被汗濕透了,你怎麼不打熱水幫我擦啊!」
「娘……娘,怎麼這……這麼吵啊?」夏大壯終於醒了過來,坐在床上揉一揉眼,下了床兩眼無神的四處亂摸,「娘,娘,你在……在哪兒啊?」
「卿卿,大壯醒了,勞煩你照看一下啊。」夏花邊幫郭魃換衣服邊說話。
卿如塵氣個半死,扭頭道:「不去!」
「卿卿……」夏花的聲音柔軟了些,「麻煩了你啊。」
「小花朵,你一點也不明白我的感受,一點也不關心我,整天就知道關心大壯,我在你心中甚至於連個外四路來的野丫頭都不如。」
「娘……娘,我聽……聽到你聲音了,卿……卿如塵,你吵……吵死了,你快帶我去……去娘的房裡。」
「卿卿,要不我去照顧大壯,你進來幫小妹換衣服。」
「噯——」卿如塵搖頭一聲長嘆,「我他娘的這是什麼命啊,救了不想救的,還要照顧不想照顧的,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了。」
說完,沒好氣的走到大壯身邊攙扶住夏大壯嘟囔道:「死瞎子,你娘正在幫郭魃那個死丫頭換衣服,你雖是個瞎子,進去也不好,我帶你去洗把臉。」
「不,我要……要娘。」夏大壯手一掙。
卿如塵嘴一撇,將夏大壯的手一甩:「不去拉倒,瞧瞧,你這眼睛還沾著眼屎,給小花朵瞧見了也不嫌又丑又臟。」
夏大壯揉了揉眼角,想著,讓娘看到自己蓬頭垢面的樣子的確不好,又聽夏花的聲音傳來:「大壯,聽話,讓卿卿照顧你一下,娘現在忙。」
夏大壯答應一聲,萬分順從的跟著卿如塵去梳洗了。
夏花幫郭魃換好衣服,又抱著郭魃將她輕輕的放在軟榻之上,她正要拿新被褥去換,郭魃緩緩的睜開了眼,眼裡的血色退去不少,手輕輕的拉住了她,指尖微微顫抖,聲音細小若蚊:「姐姐,你為何要救我?」
夏花心微微一軟,坐在榻邊,握住她的小手兒道:「你還小,自當該好好活著,況且救你的人是卿如塵,不是我。」
她艱難的動了動身子,眼角滴出晶瑩的淚來,輕輕哽咽一聲道:「姐姐,若不是你,他哪肯救我?」眼睫微微闔動了一下,她嘆息一聲道,「姐姐,我不想我的存在於姐姐而言只是個煩惱,若我能為姐姐死了,或許在姐姐心裡還能念著點我的好,可是如今竟連我想死也死不得了,因為小妹不敢死,小妹害怕連累姐姐一起死了。」
「好了,小妹,你何苦說這些話,你剛剛才醒多休息會,我先收拾一下床褥。」夏花輕輕拍了拍郭魃的小臉蛋,聲音很柔很輕。
「嗯,只要姐姐不討厭小妹,小妹願意聽姐姐的。」說完,郭魃竟安靜的閉上了雙眼,原來一張滴水花瓣似的唇兒此刻彷彿風乾了似的失了顏色輕輕抿著。
夏花生怕吵醒了她似的,輕手輕腳的收拾床鋪,不一會兒床上已是煥然一新,她抱著郭魃的臟衣服以及換下的床褥正要躡手躡腳的要往外走,忽然郭魃又輕輕的喚了她一聲:「姐姐——」
「小妹,原來你沒睡著?」夏花回過頭來。
郭魃微眯著眼,嘴角努力的牽出一個蒼白的笑來,低低道:「我怕姐姐會生我氣,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姐姐,不說出來我無法安睡,可又害怕說出來姐姐再不理我了。」
夏花將手中的衣物往桌上一放,又坐到郭魃的身邊望著她道:「你說。」
郭魃小小的手無力的搭在被沿上,誠摯的望著夏花緩緩道:「姐姐,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帶那樣的東西來見姐姐……」
夏花見她欲言又止模樣,少不得耐了性子安靜的坐在那兒,又握了握她的手兒道:「小妹,你既然認我做個姐姐,斷不要在姐姐面前這般吞吞吐吐。」
「姐姐,你可知道啰嗦鬼為何先前想殺我,這會子卻又肯救我?」
夏花搖了搖頭,其實她也知道若卿如塵想治死郭魃很簡單,畢竟郭魃傷的那樣重,就算他不能救活她也在情理之中,她也不能怨怪他。
她看著郭魃清
看著郭魃清澈帶血的眼睛,又聽她的喑啞的童音緩緩道:「那是因為同命蠱,姐姐你和我中了同命蠱,同生同死。」
夏花微有錯愕:「這世間竟真有這樣的蠱?」
「嗯。」郭魃點一點頭,「其實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同命蠱,當初我只是覺得好玩從啰嗦鬼那裡偷來的,你應該知道的,我時常都喜歡從他的藥房里偷一些東西出來,那同命蠱是拿一個極精緻小玉葫蘆裝的,我見它有趣就掛在腰間玩,我本以為那只是尋常的蠱,還想著有朝一日能用在叔叔的身上叫他受點罪,誰曾想在與佟莫邪纏鬥之中,玉葫蘆竟碎了。」
她的眸光漸漸黯淡下去,充滿了愧疚之色:「只到剛聽那個啰嗦鬼啰里啰嗦的提了一句,我才如夢方醒,也明白了他為何肯救我一命。」
說著,她像犯了大錯似的怯懦懦的看了夏花一眼,糯著嗓音道:「姐姐,對不起,你不會生小妹的氣吧?」
夏花嘆息一聲搖頭道:「我不會生氣,這下你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郭魃嘴角露出一個釋然而輕鬆的笑來,點了點頭閉上了雙眼,濃重的睫毛如鴉翅般闔在眼瞼之上,好看的不得了。
……
眨眼間,已是下午時分,卿如塵吃飽喝足大腿翹二腿的斜靠在院子里一顆桂花樹下的滕椅上曬太陽,為了舒服,他還特意從房裡拿來了兩個軟軟的靠枕墊著,又拿了一本醫書遮在臉上遮擋透過樹枝灑下來的太陽。
他的眼睛半眯著躲在書下,一個勁的打量著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的夏花,心裡卻是鬱悶不平。
他本想著要拆穿郭魃的小把戲,把同命蠱之事告訴小花朵,不想人家倒先下手為強了,他本以為自己說出來小花朵會很震驚,不想小花朵淡定的讓他一顆拳拳之心都無處安放。
夏大壯也是個極討厭的人,像塊粘人的漿糊似的,端了把小凳子湊著頭坐在夏花身邊,娘長娘短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夏花說著話,時不時的還撒上一個嬌,只氣得他恨不能跳過去直接扇那個傻子一個大巴掌。
他想眼不見為凈,便氣惱的轉過身子側躺在滕椅上看醫書,看了半天一字也未看見去,連他自己都未察覺,他何時又把身子轉了過來,那眼睛又不自覺的瞟到小花朵的身上。
雖是個背影,小花朵的美影卻是極纖柔美麗的。
他正瞧的出神,就聽一個軟軟的女音傳來:「小花——」
他轉頭一看,柵欄外有個纖細的身影走了過來,她抬手撩一撩頭髮,做出了一個曼妙嫵媚的身姿,一身粉色襖裙被冬日暖風吹的卻顯輕盈,看上去粉團粉團的倒像一朵桃花,只是不像三月里開的正爛漫的桃花,卻是四月末將凋謝卻又強留在枝頭的桃花,帶著一股子輕賤而薄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