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蘇陌塵失蹤了
不知道是怎麼回到皇宮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自己寢殿的。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誰都不見,連容昭來,也被她拒之門外。
「容昭,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秦鳶抵在門背上,輕輕的說。
容昭沉默許久,才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聽著腳步聲慢慢離去,秦鳶才泄去了渾身力氣,慢慢滑落在地。她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直到此時,她隱忍多時的淚水才奪眶而出。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父皇母后還活著,皇弟還活著,所有人都活著。死的,都是他的人。那麼,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都是錯的。她自以為是的仇恨都是假的,真正受盡折磨痛苦的人,是他。
他唯一對她所謂的傷害,只是不得已的欺騙。而她,卻那樣肆無忌憚的折磨他。
呵呵…
多可笑啊。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不知道。
所有人都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只有她像個傻瓜一樣自以為自己是受害者。
……
月華初上,秦鳶終於打開房門,去了天牢。
蘇陌塵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的血早已凝固,儘管已經上藥,臉色依舊十分虛弱,甚至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秦鳶走過去,蹲下來,見他即便睡著了依舊眉頭緊鎖便知他心中依舊不安。
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
她顫巍巍的伸出手,撥開散落在他臉頰邊的白髮,指尖劃過那白髮之時,卻又顫了顫。
她沒忘記,他這一頭白髮,是因為她。
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才讓他一夜白髮?又是怎樣的自我譴責折磨才讓他哭瞎了雙眼?他這樣冷漠自持幾乎沒有什麼情緒的人,她甚至難以想象他為她流淚的場景。
鼻子微微酸澀,她唇角扯出一抹澀然。
「為什麼那麼傻?」低低的嗓音從她口中飄出,在這陰冷的天牢里顯得格外突兀,「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要讓我誤會你至此?因為害怕嗎?害怕我不原諒你,害怕會失去我?」她坐在地上,突然笑了,眼中卻又有了淚水,「是啊,我當然會生氣,當然不會原諒你,你的出現會給我的父母家人帶來威脅啊,我怎麼可能心無芥蒂的和你在一起?呵呵,所以你做的是對的,你那麼了解啊…可是…」
淚水從眼眶慢慢滑落,她哽咽著。
「既然早就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跟我在一起?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她低頭看著他,「我寧願壞得徹底一點,我寧可你的目的只是報仇,為什麼還要為我付出那麼多?為什麼,讓我…愛不得,恨不能?蘇陌塵,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來折磨我的是不是?你報不了仇,就存心讓我痛苦是不是?」
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臉龐,一滴滴落入他額頭上,灼燙的觸覺讓他在睡夢中也不由得蹙了蹙眉,低低的喚。
「阿凝…」
秦鳶一頓,悠然看向他,不知道是喜是憂,發現他並未醒來,又想起他下意識的低喚,心中苦澀。
「秦夢凝早就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阿凝,沒有了,蘇陌塵,你知不知道?我叫鳶兒,秦鳶,只屬於容昭的秦鳶。」她想起下午被她擋在門外的容昭,心口又微微的痛。
「老天爺真會捉弄人是不是?將我們三個耍得團團轉。從前我為了你不斷的拒絕他傷害他,這麼多年兜兜轉轉,到現在,我卻要嫁給他了。而你…」她默了默,久久的嘆息一聲。
「或許就像皇兄說的那樣,人有時候真的該認命。我們是人,不是神,即便有通天之能,終究不能扭轉命運。你不能,皇兄不能,容昭也不能。我…」她自嘲的笑,「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她閉了閉眼,忽然又聽見蘇陌塵在低低囈語。
「阿凝…別怕…」
她一怔。
他還在說,「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別怕…」
秦鳶抿唇看著他,剛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了下來。忽然想起在北齊的時候,那次他夢靨抱著她,呢喃著說,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她一個…
當初她滿心仇恨恨不能將他撥皮拆骨吃肉喝血,聽到那些話只覺得噁心。卻原來,他真的為了她而失去了所有。
家族,父母,以及他那麼多年來爭取的權利與功名,全都因她而放棄,拋卻…
至始至終,他想要的,只有她。
可當他放棄了一切,連她,也失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以前會說。如果他有一天一無所有,她還願不願意跟著他?
當初她信誓旦旦的說,他不會一無所有,因為還有她。可笑的是,如今她卻不能履行當日的承諾。
他未曾對她失信,而她,卻早早對他判了死刑。
……
她吸了吸鼻子,俯身去解他的衣衫。
他有一瞬間的抗拒,而後似察覺到熟悉的氣息,慢慢放鬆下來。
衣衫退去,他手臂上的傷已經經過了處理,胸口的傷最重。那個地方,被她刺過兩次。
她抿唇,然後站了起來。
「來人。」
**
秦鳶將蘇陌塵從天牢裡帶了出來。第二天一大早,容昭就急急來到了紫宸宮,在偏殿中看見躺在
宮,在偏殿中看見躺在床上的蘇陌塵。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她上朝去了,顯然知道他會來,並未叮囑宮人攔住他。
她說過,他們之間,不需要秘密。她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放出蘇陌塵,並不代表什麼,讓他安心。
……
接近午時的時候,秦鳶回來了。在正殿沒有看見容昭,便直接去了偏殿,看見似乎在沉思的容昭。
「等我很久了?」
聽到她的聲音,容昭立即抬頭,隨即起身向她走來。
「鳶兒。」
不等他開口秦鳶就道:「昨晚我睡在雪兒那裡。」
容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拉著她的手,道:「鳶兒,你不用解釋的,我懂。」
秦鳶卻搖搖頭,「我知道什麼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認真的看著他,鄭重道:「我既然答應嫁給你,自然就會和其他男子保持距離。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有別的想法。」
「怎麼會?」容昭誠懇道:「鳶兒,我永遠都相信你。這個時候如果你還能心如止水,我反倒是覺得不正常。我就是怕你想不開,所以…」
秦鳶笑笑,目光淡淡溫暖。
「放心吧,儘管那些事情的確讓我措手不及,不過那已經成為過去。」她嘆息一聲,「皇兄可真是料事如神,還特意留下那樣幾個錦囊。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容昭握著她的手,問:「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我暫時還不知道。」秦鳶搖頭,「我把他放在我的宮殿里,是因為只有我的宮殿無人敢隨意闖進來,只有這樣才最安全。」她閉了閉眼,「我之前已經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現在翻供已經來不及。」
她面色戚哀悲憫,「可是容昭,他不能死…」
「我知道。」
容昭神情凝重,「鳶兒,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來安排,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秦鳶看著他,眼神卻有些複雜。
「你不恨他么?你母妃父王的死,歸根究底,巫族才是罪魁禍首。若非他姑姑欺瞞你父王,你父王也不會狠心殺了你母親,更不會利用你。你這一生最大的痛苦,都是他們造成的…」
「可我這一生最大的快樂也是他給予的。」
容昭打斷她,神情嘆息而坦然。
「鳶兒,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大度之人,我也不是沒恨過。畢竟,因為他們,我才痛失雙親。可也正是如此,我才能遇見你。」他認真而柔情的看著她,「若沒有他的犧牲,你怎麼會重生?我又怎會還有機會可以與你共度一生?比起失去的,我更在意如今擁有的。」
他攬過她的肩膀,「父王死的時候,我也那樣恨他,恨他怎麼可以那麼殘忍?可那又如何?他始終是我父王。而且死者已矣,有什麼恨不能化解的呢?其實昨天知道那些真相的時候,我比你受到的觸動還要大,特突然想明白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讓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而失去自己珍惜的一切?我不想自己悔恨終生,更不想…失去你。」
秦鳶動容。
「容昭…」
「聽我說鳶兒。」容昭抱著她,溫柔的嗓音慢慢安撫著她受到波動的心緒,「無論恨也好,怨也罷,那都是他們上一輩的事情,我們何必再延續這樣無休止的仇恨?我累了,也倦了,不想再因為其他任何理由和因素而和你擦肩而過,我不想讓自己和他一樣活在仇恨里,愛而不能,只剩下永久的孤獨和絕望。」
「我想珍惜,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歡笑也好,淚水也罷,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幸福和滿足。」
秦鳶眼中泛起了淚花,在他懷中用力點頭。
「好。我們都忘記那些不該屬於我們的仇和怨,只活在當下,只在乎未來。」
「嗯。」
容昭緊緊的抱著她,眼神溫柔而憐惜。
誰都沒有注意到,原本睡著的蘇陌塵睜開了眼睛,默默的看著旁若無人相擁的男女。心口的痛早已麻木,可是看到這樣一幕,那些一直藏在心中從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滾滾鮮血幾乎要將他的肌膚也燙碎。
他閉了閉眼,嘴角卻微微上揚。
這樣,很好。
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宿,她能幸福快樂的活著,比什麼都強。
剩下的,都交給他來解決吧。
屬於上一輩的恩怨,該結束了。
……
容昭離開后,秦鳶便走向床邊。
「不用裝了,我知道你醒著。」
蘇陌塵睜開眼睛,看著她,微微嘆息。
「你全都知道了?」
「是。」
秦鳶坐下來,點頭承認。
蘇陌塵沉默。
秦鳶盯著他,「你就不想說點什麼?」
「說什麼?」蘇陌塵盯著帳頂,眼神微微茫然,「說我這麼做有苦衷,說我都是不得已,說我從未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他忽然笑了,眼角淡淡蒼涼,「然後呢?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們回不到從前了。無論基於什麼理由,你我都是敵對的。你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身邊。」
他看著她,眼神像遙遠山脈上升起的薄霧,淡淡蕭索。
「不是嗎?」
秦鳶漠然。
她忽然發現自己再次面對他居然能夠如此平靜,甚至心平氣和的與他對談。她以為,。她以為,這樣的真相過後,她會崩潰會瘋狂,最起碼不是不是以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他面前。
可事實永遠勝於猜測和假設。
莫名的,她笑了,眼中一片泰然。
「你說得對。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從前。或者說…」她悵然的長嘆一聲,「我們之間,本就不該有過去。」
蘇陌塵幾不可查的顫了顫。
「就當做了場夢吧。」她道:「我不再是秦夢凝,你也不是什麼蘇陌塵。那兩個人,就當…就當做那是我們的前世今生吧。前世無緣,徒增孽果。所以,忘記吧,不要再繼續了。我們在一起,永遠都只能互相欺騙互相傷害。」
她看著蘇陌塵,眼神鮮見的蒼涼。
「知道嗎?其實我從未告訴過你,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累。」
蘇陌塵再次一顫。
秦鳶苦笑,「皇兄說得對,你心思太過深沉,我永遠都猜不到你在想什麼,你總是對我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每次在我以為你心裡有我的時候,你都能潑我一盆冷水,將我的自信和自尊熄滅。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也會傷心會難過,也會…痛。」
蘇陌塵臉色悠然一白。
「那些年裡,我總是逼自己去忘記你的冷漠忘記你的漠視,那樣不知疲憊的追逐在你身後。我不是不累,只是那時候懵懂天真,一心只渴望父皇和母后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所以才心甘情願吞下所有苦果。現在想來…」
她忽然一笑,「我都快記不清當初為你流了多少淚,也記不清…當初為何對你那般執著。或許就像皇兄說的那樣,我對你,是因愛而愛,非由心而愛。所以…」
「別說了。」
蘇陌塵猛然打斷她。
秦鳶一頓,看著他有些狼狽逃離的眼神,沒再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陌塵才開口了。
「阿凝…」
「我叫秦鳶。」
秦鳶試圖打斷他。
他卻回過頭來仔細看著她,「這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連這個…你也要奪走嗎?」
秦鳶呼吸一滯,偏開頭躲過他有些熾熱的目光。
「何苦?」
蘇陌塵沒有解釋,只繼續之前想說的話,「阿凝。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當初我來上庸,到底對不對?」他默了默,眼神漸漸浮現深遠的嘆息,「你說你跟我在一起很累,我卻覺得只有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是最輕鬆的。因為你總是有辦法惹我生氣,惹我發怒,總是有本事讓我的目光放只注意到你而忘記其他。」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嘴角緩緩噙起淡淡笑容,像冰雪初融,絲絲柔情溢出。
「你永遠都那麼爛漫活潑,開朗純真,那樣敢愛敢恨,嫉惡如仇…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你真相,可又怕你會恨我。我總想著,就這樣吧,順其自然就好。我以為我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來承受真相揭開的後果,可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才發現自己那麼不堪一擊…」
「別說了。」
這次換她打斷他。
「我說了,那些已經成為過去,就當做了個夢。夢總是美好的,而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不能永遠活在美夢裡而忘記現實的冷酷和無情。人總是要清醒的活著,才能算真正的人。」
蘇陌塵不說話。
可是阿凝,夢醒了,是會痛的。而這種痛,永遠都無法平息。人是該清醒的活著才算是人,可清醒著也就代表著要無休無止的痛苦下去,直至死亡。
這樣的代價,太過慘烈。
他閉了閉眼,不再看她。
秦鳶靜默許久,才起身道:「我先走了,這幾天你就安心在這裡養傷,有事就找畫扇…」她頓了頓,失笑道:「不過想來你也不會有什麼事,因為你總是喜歡什麼事都藏在心裡,誰也不說。」
她說完后就走了出去。等到腳步聲漸漸消弭無蹤,蘇陌塵才重新睜開眼睛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眼神微微茫然,而後漸漸暗淡下去。
他摸著自己心口的位置。
這個地方,以前什麼也沒有,後來多了她,就漸漸佔據了他整顆心。
什麼仇恨,報復,早就煙消雲散了。
……
就這樣,蘇陌塵在紫宸宮住了下來,每天秦鳶都會來看他,晚上有去和純愨擠被窩。她將父皇母后還在世的消息告訴了純愨和秦宇,只是他們現在不能回宮。大燕正是多事之秋,兩個在所有人眼裡已經成為死去多年的人再出現,不知會引來多大的動蕩。
她心中隱約放心不下的,還是巫族那個詭異莫測的族長。
鬼煞軍團去了空桑,顯然是皇兄早有準備,讓他們回到巫族的老巢引開那個族長的注意力,才有時間來處理外界的事。皇叔的鬼煞軍團當年和他一同出戰巫族,對空桑的地形作為了解,有他們在,她不擔心巫族那邊還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只是——
「公主,不好了。」
還未回到紫宸宮,畫扇便急急而來,「蘇陌塵他…他失蹤了!」
------題外話------
表示這兩天寫得好煩躁啊好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