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泡麵,咖啡,煙。
左航把腿搭辦公桌上,看著眼前加班三寶。
泡麵已經吃了三碗,咖啡四杯,煙半包,但加班要幹活還差得遠,電腦屏幕上顯示各種紛繁複雜代碼告訴他,今兒晚上算是報銷了。
背後庄鵬一直轉椅子,左航半根煙功夫里數了一下,這哥們兒轉了能有五十來圈才終於停下了,他回過頭:「接著轉,再來半小時您就可以去考飛行員了。」
「這活沒法幹了,」庄鵬腿一蹬桌子,滑到他身邊往他桌上拿了根煙又蹭著回到自己位置上,「這種破玩意兒也就原來技術部那幫老孫子能寫得出來,還好意思讓咱改,還不如重寫呢。」
左航笑了笑沒說話,把腿往電腦屏幕一邊一條搭著,鍵盤往自己面前一拉,繼續幹活。
「我發現你每次加班都愛這個大劈叉姿勢,」庄鵬回頭瞅著左航,左航腿挺長,往桌上一撂都踢到對面機子了,「有感么?」
「別廢話,」左航手鍵盤上敲著,「這樣我感覺這些代碼都是我一個屁一個屁嘣出來。」
半夜三點時候,庄鵬肚子咕嚕了一聲,接著又一蹬腿滑到了左航身邊:「泡麵。」
左航指了指桌上三個空了泡麵碗:「挑吧。」
「靠,」庄鵬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腰,「我上老大辦公室找找吧。」
「給我順一碗。」左航發現每次加班,困不是難受,肚子里那種總是陰魂不散飢餓感才讓人慾仙|欲死。
庄鵬剛走到老大辦公室外面,左航手機突然響了,裘老先生聲音空蕩蕩技術部辦公室里迴響——包龍圖……
庄鵬直接一腦袋磕了老大辦公室玻璃門上。
「打坐開封府……」左航往後一仰脖子,跟著唱了一句,想接著再唱一句尊一聲駙馬爺細聽端,但從屁兜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這大半夜電話然是老媽打來,他趕緊接了,「媽?」
「你家還是公司啊?」老媽聲音聽著很是洪亮,一如既往地具有極強穿透力,這讓左航鬆了口氣。
「公司加班。」
「你馬上去一趟派出所,帶上錢,,」老媽立刻下了命令,「你弟弟出事了,你去領一下人!」
「我弟?」左航把手機從右邊耳朵換到了左邊,一下沒反應過來,「我上哪兒來弟弟?」
「你表弟啊,二舅家那個小子,蘇戰宇啊,咱這邊上大學,這還不到一學期了就進局子,」老媽邊嘆氣邊一連串地催,「你別磨蹭了,拿上錢去領人,麻溜兒!」
老媽電話掛斷了之後,左航迅速從記憶深處某個旮旯里把這個表弟給扒拉出來了,沒錯是叫蘇戰宇,不過他記起這人第一反應是,狗蛋。
狗蛋當然不是大名,連小名兒也不是,這是左航給表弟起名字,直到現他都覺得當時表弟是唯一能完美地詮釋這個名字人。
他順手搶了庄鵬錢包跑進電梯里,除去狗蛋這倆字,他又搜索了一下以前每年寒暑假去姥姥家時記憶。
鼻涕王。
二舅一家一直跟姥姥姥爺一塊住鄉下,左航上高中之前每次放假都跟老爸老媽去鄉下看望老人,順便就能見著表弟。無論春夏秋冬,這小子永遠都拖著鼻涕,穿著一身不知哪家大孩子不要舊衣服,袖子上都是亮晶晶鼻涕嘎巴。
這些鼻涕嘎巴讓左航每次接過表弟給他蘋果時都不敢直接上嘴咬,總得趁著沒人看到,跑去廚房重洗過才敢啃,就這樣,他還是覺得自己每個假期都吃了很多鼻涕嘎巴。
車子開出停車場時候,左航還有些茫然,這個叫狗蛋鼻涕王現然就跟他同一個城市裡念大學?這事他完全沒聽說過,自打念了個要人命重點高中之後,他每一個寒暑假都沉浸各種補課當中,高三之後就是很少回去了,對狗蛋記憶也淡了很多。
只記得大三時姥姥過世,他回鄉下時還見著狗蛋了。
那會狗蛋還是老樣子,也沒什麼大變化,他看來,連個頭都沒怎麼長,都上初三年紀了,還是又黑又瘦,加上狗蛋跟姥姥感情深,哭得都抽過去了,所以左航印象中,他連拖著鼻涕這點都沒變。
就這麼一個人,然也念大學了,還進局子了。當然,這兩者之間沒什麼必然聯繫。
左航到了老媽說那個派出所,車還沒停穩了,老媽電話又追了過來:「怎麼樣啊,受沒受傷?傷沒傷別人?嚴重嗎?」
「我還沒見著人呢,剛到,一會處理完了我給你去電話,你別著急。」左航掛了電話走進派出所。
一進門他就愣住了,一個小警察捂著鼻子一臉苦大仇深痛苦表情坐椅子上,面前還放著紙和筆。地上一溜分兩撥蹲了十來個人,一屋子酒味帶汗味兒熏得左航差點沒把晚上吃幾碗泡麵全吐出來。
這味兒比當年他們宿舍死了耗子還震撼。
左航剛想跟那個小警察說聲哥們兒您真不容易,地上有人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盯著左航看了一眼,突然一躍而起,直接蹦到了他面前:「哥!」
直逼到眼前這張臉因為距離太近而讓左航眼睛差點對到一塊,光看見一排白牙了,他抬手擋住這小子繼續向前勢頭,迅速地調整了一下倆眼珠子間距,才算把這人看清了。
挺順眼一個小夥子,用他們技術部部花,三十六歲胡姐話來說就是,好孩子,模樣真不錯,姐真後悔早生了二十年啊。
「狗……蘇戰宇?」左航瞪著這個比自己高了小半個頭正呲著白牙沖自己樂小子,無論如何也沒能跟狗蛋聯繫上,又黑又瘦還掛著鼻涕狗蛋呢?
蘇戰宇腦袋上頂著一塊沾著血紙巾一個勁兒點頭:「哥,你一點沒變啊!」
扯蛋,這麼些年了一點沒變那是妖精,連狗蛋都長出人樣來了,他能一點沒變么,左航扯著嘴角笑了笑:「怎麼回事?」
蘇戰宇腦袋上那片紙顯然無法阻擋正不斷滲出來血,但他似乎並不意,手腦門上抹了一把,往衣服上一蹭:「也沒什麼大事,我們……」
「這還沒什麼大事啊?是不是得把誰弄死了上裡邊吃棒子麵兒糊糊去才夠得上是大事啊!」一邊小警察捂著鼻子開口了,看了一眼左航,「你是誰家屬啊?」
左航聽了這話瞬間感覺置身醫院產房門外,醫生探出頭來一嗓子,誰是那誰誰家屬啊,男孩兒!
「這是我哥。」蘇戰宇沖小警察笑了一下。
「問你了么?問你了么?誰讓你站起來了,邊兒上蹲著去!」小警察一瞪眼,蘇戰宇迅速轉身,蹲回了地上那堆人里。
其實左航看來,也確是沒什麼大事兒,兩撥學生大排擋上喝酒喝大發了相互看不對眼情況挺常見,後果也不算太嚴重,雖說一個個都打得見了血,可都是表皮傷,也沒人破相。
就是打架時候蘇戰宇他們沒有稱手兵器,於是把人家大排檔支篷子還有桌子椅子都給拆了,得賠錢。
左航長這麼大,起碼錶面上,一直屬於品學兼優那一檔,進派出所是頭一回,被一個小警察捂著鼻子一通訓斥也是頭一回,他就想著趕緊交錢走人。
但到末了讓掏錢時候,他愣了,錢不夠,天殺庄鵬剛發工資,錢包里就沒剩幾張了,摸著挺厚,打開一看全他媽是發票。
左航很無奈地從自己錢包里抽出張信用卡來:「能刷卡嗎?」
等到左航街上轉了半天從櫃員機里取了錢把這幫小子贖出來之後,已經是四點多了。
「哥,謝謝你,」蘇戰宇有點不好意思,他抓抓頭髮,沒留神撓到了腦袋上傷,又呲牙咧嘴地縮回手,「錢我們會還給你……」
蘇戰宇那幾個同學也跟著他一個勁說謝謝哥哥,左航現就想著加班那點活還沒幹完,明天又要對著老大那張便秘臉,他一想這事就鬱悶,沖幾個小子揮了揮手:「得了得了,你們趕緊回學校清理清理,你們嗅覺都失靈了吧。」
「哥,」蘇戰宇猶豫了一下,還想說什麼,「那個……」
「對了,你先別走,跟我回我媽那兒,我媽要見著活人才放心。」
左航領著臉上還掛著血道子蘇戰宇進門時候就料到了會是什麼樣場面,所以老媽愣了一下接著一聲尖叫撲上來之前,他很有先見之明地躲開了。
老媽撲上去把蘇戰宇摟了個結實,然後捧著他臉一個勁摸著,就差拿放大鏡對著研究了:「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流這麼多血?」
「一會再說,先處理一下傷口,」老爸拿出藥箱,「戰宇去洗洗臉,這一臉血。」
左航站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著老爸老媽圍著蘇戰宇來回忙。
姥姥姥爺一直住鄉下,除了二舅,幾個兒女都城裡定了,老人一直不肯進城,老媽兄弟姐妹幾個除了寄錢,也幫不上多忙,老人這些年全是二舅一家照顧著。
老媽對二舅一家很感激,對他們兒子也就格外上心,只是左航很少回家,完全不知道蘇戰宇來這邊上大學事,而蘇戰宇是怎麼能他家混出跟親兒子一樣待遇他就不知道了。
左航覺得老爸老媽有些緊張過頭了,大小夥子腦袋上破點皮沒什麼大不了,當然,他也能理解,自己從小到大乖寶寶形象一直貫徹得很到位,沒怎麼受過傷,老媽心理承受力也就一直沒機會得到提升。
等蘇戰宇傷口被他們清理好,把臉洗乾淨,再換了一套左航放家裡衣服之後,他這才算看清了這個表弟樣子。
除去皮膚還是有點黑,跟小時候差不多之外,左航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多能跟記憶里狗蛋相重合地方,狗蛋那副髒兮兮猴精樣已經全部消失。
「不行話去醫院縫幾針得了。」左航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
「沒事兒,小傷,就破了點兒皮。」蘇戰宇嘿嘿樂了一會,拿過杯子一通灌。
長出人樣兒了,左航看著正低頭讓老媽檢查傷口蘇戰宇,狗蛋也能長出十八變來,真沒想到。左航發現這小子不光長出了人樣,而且還算得上有模有樣,放哪兒都應該可以扒拉到帥哥那撥里去,只是笑起來時候那股子傻勁跟小時候還有點像。
小時候每次給自己遞蘋果時候,蘇戰宇都是這個笑容,挺開心,又有點不好意思樣子。
蘇戰宇老媽催促下把晚上打架事說了一遍,正如左航估計,就是一幫傻小子喝高了抽瘋,沒什麼大不了事。
「就這麼個事,大姑你別擔心了,以後我注意點。」蘇戰宇沖老媽笑了一下。
左航看這會已經沒什麼事了,就站起來想回公司,那一堆程序還沒調明白了。沒等他邁步呢,老媽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左航,你租那套房子,是不是還空著一間?」
「啊,是。」左航一邊換鞋一邊隨口應了一聲,當時租房子時候有個合租,後來那人回老家,那間屋子就空了下來,左航也一直沒再找人合租。
「戰宇啊,」老媽轉過頭看著蘇戰宇,「你明天就搬到你哥那裡去住,不要住校了。」
「什麼?」左航猛地轉過身,跟蘇戰宇同時發出了驚訝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