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血洗禮
158
楚然的表情木然的站在銀白的細沙地上,四周是艷麗濃稠的近乎妖異不詳的珊瑚樹叢,美的如同淬了毒一樣。
與他隔著十尺地的前方,一襲紅白相間長袍的龍命,隔著一層水流一般的波紋,與他遙遙相對。
龍命妖異邪性的臉上帶著沉著冰冷的表情,一雙猩紅的如同要流出血液一般的紅眸,靜靜地注視著他。這個孩子……他在想些什麼?龍命靜靜地看著楚然臉上那木然而莫名悲涼的表情,不禁好奇,他透過我看見了什麼?
楚然的目光穿透了龍命的臉,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勾起了他最沉痛的過往。
那些曾經讓人幸福的幾近落淚的幸福時光,就像是一顆包裹著劇毒的甜美糖果,剝開糖衣,下面是赤/裸/裸的慘烈真相。
楚然五歲的時候,被藏無涯從楚家帶走,去了赫赫有名的千機門。
七歲的時候,重新回去了楚家。
那兩年的時光,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
即便是現在,楚然每每回想起那段時光,都只覺得幸福的讓人不真實。
而越是幸福美好的東西,破碎的時候,越發慘烈。
昭帝五年,這是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
剛坐穩皇位沒幾年的齊昭帝,遇上了他皇位生涯最大的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和他前頭的兄長一樣,把這條命丟在了皇位上。大齊的龍脈之地——驪山,被一道九天神雷劈的山體開裂,自上而下一道萬丈深的裂縫將驪山分為兩半。
頓時天下皆驚!
朝堂嘩然,當時以世家為首的眾朝臣稱,「天子有罪,故而天降警示,是以為平息天怒,天子當以身謝罪。」
這竟是要逼宮了!
齊昭帝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皇權衰弱,世家崛起。他這個皇帝處處受制,雖不是傀儡但也強不到哪去。無奈之下,天子只得祭天告罪,下罪己詔。
三日後。
驪山的那道萬丈裂縫地涌黑氣,這黑氣劇毒無比,所到之處,草木死絕,牲畜不存。
天下惶恐,盡傳天子無道,觸怒上天。
年輕的齊昭帝惶惶不可終日,他坐在至高的龍椅上,面色木然,看著底下步步緊逼的世家臣子。
他想起了他的兄長,就是被這群人給逼死!他想起了他□□,當初便是用這樣的手段逼得末帝退位。卻沒想到,數千年後,同樣的手段被用在了他的後代子孫上。
天道循環!
這江山終要斷在我手上。
年輕的齊昭帝縱使滿心不甘,依舊不得不閉上眼睛,滿心絕望,這一次逃不過了。
而就在這時,當時的國師藏無涯站了出來,這個仙風道骨被譽稱為人間仙客的男人,聲音低沉說道:「驪山之變,非天子之錯,非人力之禍。」
「驪山是上古遺地,龍脈所在,亦是封印之地。上古正邪神魔大戰,道祖封三千神魔於驪山之下。如今數十萬年過去,封印鬆動,故而天降雷劫,為滅三千神魔。」藏無涯款款道來,述說這段不為人知的上古往事,「如今,神魔未滅,封印減弱,魔氣外泄。」
他此言一出,滿場皆靜。
這等上古隱秘,只有傳承久已的古老宗門才會有所知道,在場的朝臣聞所未聞。
半響,有朝臣質疑道,「你說驪山是上古神魔封印之地?這魔尚且好說,這神……」
藏無涯目光輕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咸不淡的說道:「上古神魔之事,豈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當下這朝臣就不語了,藏無涯的話……細思恐極。如他所說,那九天之上的神佛,豈是他一介修者可以質疑的?他就是再想弄死昭帝,也不敢拿神佛做幌子。
一直坐在上位不語的齊昭帝,猛然抬頭,目光看向藏無涯,他極力的鎮定壓抑住內心的顫抖,說道:「那國師可有良策?」
這一刻的齊昭帝看向藏無涯的目光,帶著他自己的都沒有發現的懇求和希望,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藏無涯聞聲微皺了眉,他抬頭目光看向齊昭帝,緩緩說道:「貧道曾聞□□曾得一柄上古仙劍,可用它來鎮壓驪山魔氣。」
昭帝聞言,面露苦色,說道:「國師有所不知,那柄上古仙劍……卻是一把殘劍,只怕當不得重用。」
藏無涯說道:「陛下不必擔憂,臣有一弟子,命格奇特,以他祭劍,可喚醒仙劍的凶氣。」
昭帝聞言,頓時大喜,說道:「那便勞煩國師了!」
藏無涯口中的那個命格奇特的弟子,就是倒霉的楚然。
打死楚然他都不會想到,藏無涯竟然會拿他去祭劍。
所以當那天,藏無涯和往常一樣,在道觀里和他用過午膳,對他說道:「明日你和我去一個地方。」
楚然只是疑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去哪?」
「驪山。」
「哦!」楚然當下也沒多想,理所當然的說道:「你要去開壇做法嗎?」
藏無涯喝茶的動作一頓,說道:「為何這樣說?」
「我聽說驪山被雷劈裂了,地涌奇怪黑氣,你是國師,肯定是要去驪山開壇做法,解決後患吧!」楚然毫不疑他,繼續說道:「我聽說前不久,皇帝都祭天告罪了。可惜沒用,還是得勞你出馬。」
五歲大的孩子說的頭頭是道,說完還滿臉遺憾,「皇帝祭天的那天,本來神師兄要帶我一起去觀禮的,結果那天我生病了,沒去成。」
藏無涯頓了許久,聲音淡淡說道:「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群人裝腔作勢罷了。」
所謂祭天素來都是皇家慣用的手段,自稱天命之子,祭天禱告,以求國泰民安。說到底,就是忽悠百姓的。
楚然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說的也是。」
說罷,他抬頭目光看向藏無涯,興緻勃勃的說道:「那你呢?你開壇做法是個什麼樣子?」
「……」藏無涯。
他該怎麼告訴他的徒弟,他其實真不是神棍呢?
他不開壇做法……
看著楚然那張興緻勃勃的臉,藏無涯垂下眼眸,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哦!」楚然也沒追問,藏無涯說得對,到時候他就知道,現在問那麼多做什麼。
幾天後,楚然跟著藏無涯一起出了皇城,以龍馬拉車,登上驪山。
到了山腳下,藏無涯撇下侍衛、僕從只帶了楚然一個人登山。
「不帶他們,是怕他們擾亂你做法嗎?」楚然一邊走在前面,一邊問道。
藏無涯臉上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楚然繼續興緻勃勃的問道,「我覺得這山有點高,爬起來很辛苦,要是有纜車就好了。」
「啾的一下,就飛上去了。」楚然的手比劃著說道。
走在他身後的藏無涯看著他臉上興奮的神情,心中默然,他想,果然還是要經常出來走走,總是悶在道觀里不好。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雖然不知道你說的纜車是什麼,但是……」
他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抱起了楚然,足尖一點,御風而起。
騰雲而起,駕霧而去。
目之所及,雲霧環繞群山,群山渺渺,如眉峰青黛。
「你想要飛,這點,為師還是能做到的。」藏無涯靠在楚然的頭頂說道。
鄉下來的土包子楚然整個都激動了,他目光望著四周的雲霧群山,聲音激動說道:「師父你真棒!我要學!回去教我!」
藏無涯聞言神色複雜,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你到時候還想學的話……」
當時的楚然一心沉浸在騰雲駕霧的快感中,渾然未覺他這句話哪裡有不對。
等到了驪山的山頂,齊昭帝等人早已經等待在那。
年輕的齊昭帝目光看著驪山的那道萬丈深淵,自地底下湧上無數黑氣,黑氣盤旋在驪山上空,形成一道揮之不去的陰霾。驪山山頂四周早已經不見飛禽走獸的蹤跡,便是花草樹木都盡數枯謝。光禿禿的一片荒蕪,看上去陰風陣陣,瘮人恐怖。
曾經的龍脈之地,此刻竟成這般。
齊昭帝的神色複雜,目光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悲涼。
不知是在悲景還是悲己。
等藏無涯來了,齊昭帝目光看向他,連忙叫道:「國師!」
與他的激動神情相比,藏無涯的冷淡平靜反而顯得有些奇異。
站在藏無涯身邊的楚然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不禁有些好奇,又有些同情。他想起在道觀里聽聞的有關這位皇帝的傳聞,不禁對這位年輕的過分的帝王升起幾分同情憐憫,這皇帝不好做啊!
齊昭帝是先帝的幼弟,這皇帝本是輪不到他做的。先帝性子強硬手腕強勢,和世家鬥法,勢同水火。結果以先帝被刺身亡而宣告皇室的失敗,齊昭帝的上位就是皇室對於世家的妥協。一個性子軟弱的年輕皇帝,可要比一個強勢的皇帝更好掌控。
在楚然打量這位年輕皇帝的時候,齊昭帝的目光也在看著他,巧合的是,這位年輕的帝王眼中也浮現了一道憐憫之色。這個跟在國師身邊的孩童今日出現在這裡,其目的不言而喻。
齊昭帝心中驚訝,想不到國師的弟子竟然這般年幼。想想這個年幼的孩童接下來的命運,他的內心湧起一股憐憫悲涼,不知是在可憐這個即將祭劍的孩童,還是同情需要靠這樣一個孩童的犧牲來保住性命的自己。
「我……」齊昭帝目光複雜的看向面前的孩童,最終說道:「我對不起你!」
楚然聞言,一臉莫名其妙,轉頭目光詢問的看向身邊的藏無涯,他沒病吧?
藏無涯卻是目光看向前方,沒有看他。
這時,楚然心裡咯噔了一下,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是哪裡不對呢?
直到最後,那把破裂的上古仙劍割斷了他的喉管,鮮血瞬間奔涌而出的時候,他才知道了那裡不對。
原來這場「開壇做法」從頭到尾,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他一個人而已。
他是唯一的……祭品。
楚然的喉管被割破,鮮血如泉般噴涌而出,濺落在那柄殘劍上。
痛嗎?
自然是痛的……
比任何一次都痛。
大量鮮血的流失,讓楚然渾身虛弱,他的視線逐漸模糊,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他的耳朵聽不見,四周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虛無的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
他努力的睜大了眼睛,保持著清醒,他想要去看看那個男人,那個他視為師和父的男人,這個時候,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然而當他看清了,卻覺得很失望。
那個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冷靜的站在那裡,目光如往常一般平靜的看著他。
為什麼?
楚然的目光看著他,心裡發問,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的喉管被割破,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
直到最後——他的眼前徹底的發黑,失去了意識。
在楚然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一道紅光衝天而起。
那柄破裂的殘劍,自地上浮起,而後化為一把血紅巨劍。
巨劍懸浮在驪山上空,兩山縫隙之上。
只聽見——
「轟!」
一聲巨響,那巨劍自高空落下,直直插入縫隙之中!
一道紅光自裂縫底下爆發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
一股龐大如同自亘古傳來的凶煞之氣,壓得四周魔氣瑟瑟發抖。
那天空中的紅光足足半個時辰后才消失。
只見,那萬丈裂縫下的黑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驪山的封印,再次被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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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然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了一間寺廟裡。
他躺在禪房裡的木床上,濃烈的禪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他雙目無神的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面無表情。
他沒死,或者說他又一次活了。
楚然一點也不意外,他要是能那麼簡單死了,早死了。
一點也不意外啊……
楚然整個人都是空的,腦袋空空,心裡也是空空。
他什麼都不想,只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雖活著和死沒什麼區別。
「醒了?」
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楚然躺在床上沒動,好似沒聽見一樣。
「醒了,就起來,別躺在那裡不動。」那道聲音繼續說道。
楚然不鳥他,繼續躺著不動。
那邊沉默了許久,然後嘆了一口氣又說道:「我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回來,你好歹給個面子,別又死了。」
聽到這句話,楚然的眼珠子才動了動,心中不屑道,那是因為老子自帶外掛,不死之身,能活過來和你沒一毛關係,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唉!」一道低沉的嘆氣聲響起,那個人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下。
他坐在楚然的身邊,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著,「小小年紀,別這幅看破紅塵心已死的和尚模樣。雖然我是個和尚,我都看不下去。」
楚然聞言不動,反正就是一副「本人已死,有事請燒香。」的死屍模樣。
那聲音繼續響起,「你還小,以後的人生還長著,開心點。」
那人語重心長的說道:「做人呢最重要是要開心,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為什麼不開心點呢?」
「好吧,我承認你是很慘!這世上像你這麼慘的人很少,但是呢,再慘這人也是還要活著的,日子還要過的。」那男人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真是沒想到,藏無涯那個神棍竟然能幹出這麼沒有人性的事情!」
聽到藏無涯的名字,楚然臉上的表情變了變。
那男人見狀,頓時來了力氣,繼續說道:「你這傻孩子,還想著他呢!那個人渣,不配為人師!」
「竟然拿自己的親徒弟去祭劍,就為了給那八竿子打不著的皇帝效命。」
聽到這話,楚然的眼珠子動了動,他偏了偏頭,目光看向那個男人。
只見一個穿著素白袈裟的俊美和尚坐在他的身旁,光頭,鳳眼,鼻樑高挺,白皙如玉,俊美雅緻。
還真是一個和尚?
楚然目光盯著這個和尚,面無表情的想著,這麼帥居然來做和尚,一定不缺尼姑。想了下,又覺得,就算沒有尼姑,一定不缺肥皂。
而這和尚,看清了楚然的臉時,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作孽啊!作孽!
這孩子長得這麼靈秀,這要是讓他師叔看見了,非得渡回寺里去不成,藏無涯那神棍怎麼捨得下手!
頓時,這和尚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揭穿藏無涯的真面目,讓這孩子死心,從此忘了他,開始新的人生!
然後他就用一種強烈譴責的語氣,添油加醋的把藏無涯乾的那些事情給說了一遍,說完之後,還意猶未盡的又補了一句,「所以說啊,藏無涯那老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個東西,連你這麼可愛……啊不……連自己徒弟都能下死手,簡直禽獸啊!」
原來如此……楚然躺在床榻上,面無表情,原來是這樣。
用他的血去祭劍嗎?
還真是天才的主意……
這一刻,藏無涯過去在楚然腦海里的形象轟然倒塌,楚然開始懷疑。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曾經所有的事情,都被蒙上了虛假的陰影。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似乎有了深意。
他開始藏無涯,懷疑他的一切,懷疑他收他為徒的目的。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欺騙。
楚然心想,不過是他太蠢,選擇了相信。
和尚看著他的木然的表情,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的太過,打擊到了這孩子?他暗暗唾棄了一下自己的粗神經,怎麼能忽略這個遭逢大劫的孩子脆弱幼小的心靈呢?
然後他便亡羊補牢的說道:「不過你放心,天道至公,壞人自有天收。」
楚然聞言,掀了掀眼皮看著他,此話怎說?
和尚一看他這表情,頓時就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樂了,嘿!這孩子,心性不錯啊,遭逢大劫這目光清澈的如同山澗清泉,不怨不恨,冷清淡然。
或許,他還真有幾分佛性?和尚心裡忽的浮現起這個念頭,他目光看向楚然,說道:「半個月前,皇帝被刺殺身亡,如今朝堂亂成一團,而國師藏無涯也下落不明。」
楚然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異常的平靜,臉上面無表情。
似乎世間的一切都無法激起他心中的波瀾,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無論對他說什麼他都無動於衷,冷冷的,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冰雪一樣。
很多年後,楚然再想起這段記憶,覺得當時的他不過是太過自以為是,然後現實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卻好面子的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和錯誤而已。
那時候的楚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固執的認為,別人不愛他,那他也不需要去愛別人。世人棄我,我亦棄世。
他拒絕融入這個世界,冷冰冰的遊離在外,他以為這樣就能獨善其身,不在意,所以不會受到傷害。藏無涯的背棄,讓他驚覺,身在局中,又豈能置之事外?
想要不被傷害,那就只有自己強大。
唯有站在最高處,冷俯世間,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後來楚然覺得,他真正想變強的心是從這一刻醒來的。
蒙塵多年的寶珠,終於是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和尚看著楚然一瞬間的變化,那種寶珠褪塵綻放出明亮光華的頓悟和升華,讓和尚的眼中閃過一道驚艷,他心中頓時起了愛才之心。他一時激動,對著楚然,說道:「貧僧見你與佛有緣,可願與我同去,皈依我佛,修成正果?」
楚然聞言,目光看著他,嘶啞著聲音,所出了他今日的第一句話,「滾!」
老子才不要剃光頭!
重點還是沒肉吃!
草,不給肉吃,人幹事?
「……」被乾淨利落拒絕的和尚。
佛祖,為什麼這一刻,我的心好疼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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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一直試圖說服楚然出家皈依我佛,但是肉食動物楚然覺得,不給吃肉,人幹事?滾你妹!
兩人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最終,和尚將他送回去了楚家。
因為藏無涯的失蹤,千機門也出現了變故,實在不適合楚然再回去。更何況,出了祭劍的事情,楚然也並不想再回去了。
好在,因為楚然的年幼,藏無涯並沒有正式收他為徒,只是口頭上稱他為小徒弟罷了。當時並沒覺得那裡不對,現在楚然心想,或許藏無涯早已料到今日,故而未收他為徒。畢竟,在修真界這師徒關係可是十分嚴苛的。拿一個沒有關係的人去祭劍和拿親徒弟去祭劍那可是兩個概念,至少前者不會被雷劈,後者……渡天劫的時候可是受雷劫加身之苦的。
而藏無涯用徒弟祭劍加固驪山封印的事情在修真界也鬧得沸沸揚揚,眾修士感慨他的心狠手辣,連徒弟說殺都殺。卻無人知道,那個祭劍的徒弟就是楚然。
一來是因為楚然太過年幼,一個五歲幼童,誰能想到他就是祭劍之人。二來則是,藏無涯並無正式收他為徒,二人之間連師徒名分都無。藏無涯有三個弟子,真要祭劍也輪不到他這個病渣。世人的想法都是這樣盲目的自信,真相往往被掩蓋。
藏無涯自那之後便再無消息,世人猜測他和昭帝被刺殺一事有關,不得已逃亡在外。有人猜他逃到了西方極樂之境,有人猜他已經死了。眾人猜測芸芸,卻無人敢斷定他到底是生是死。
但是楚然卻知道,藏無涯真的死了,他親眼所見。
銀髮血眸,罪人血脈,此為亂世之兆。屆時,妖魔亂世,九州大亂,神佛不寧。
——這是藏無涯留下的最後的遺言。
一則預言。
當時藏無涯是怎麼說的?
「我對不住你,我這一生無愧天地,無愧師門,唯一對不住的人,只有你。」他喘了一口氣,目光看著楚然,眼底帶著莫名的悲哀,說道:「以後當你需要做決定的時候,看看你自己的心,不要被一時的……仇恨蒙蔽了眼。」
楚然靜靜地看著他,聽完這番話,語氣冷冷說道:「說完沒有?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藏無涯聞言,笑了,那笑容和從前一眼,無奈而縱容,就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楚然見狀,心中湧起一股厭煩,語氣也譏誚說道:「國師如此心懷天下,那就不該來找我。你剛才的那番話,抱歉,我沒聽清。」
妖魔亂世,九州大亂,神佛不寧?
干我屁事?
當時的楚然心想,我活得這麼痛苦,每天過的那叫一個生不如死,病痛折磨的受不了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死了。老子自己都顧不了,還去顧什麼天下安危。
世界毀滅了也不錯,大家一起玩完,老子也可以閉眼不用再受折磨了。楚然不負責任的想,一個人死怪寂寞的,大家一起死黃泉路上不孤單。
藏無涯目光看著楚然,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說道:「你錯了,比起天下,我更擔心你。」
「……」楚然。
卧槽?老子剛才聽見了什麼!?
楚然一副日了狗的表情盯著面前的藏無涯,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他媽……這麼噁心肉麻的話!竟是出自面前這個男人的口?
尼瑪,崩人設了吧!
楚然整個的就暴躁了,他語氣不耐煩的說道:「你他媽是誰?竟敢假扮藏無涯那個人渣!」
藏無涯無言苦笑一聲,這孩子還在怪他,不肯原諒他。不過這也是正常,誰讓他對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他不信他,藏無涯光是想想這點,都心痛的恍若要窒息了一樣。他目光看著面前這個清麗秀美的少年,眼神溫柔,昔日的瘦弱孩童已經成長為了少年,曾經他是那樣信任他,全心全意的信賴他,而他辜負了他的信任。
自受自受,藏無涯心裡浮現這個詞,苦笑一聲,他對著楚然說道:「我要死了。」
楚然猛地平靜下來,他目光看著面前仙風道骨和往昔相比絲毫未變的男人,語氣冷冷說道:「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死?這個男人會死!?
笑話,這個掌控了大齊帝國幾千年的男人會死?
很多事情,還是後來楚然慢慢琢磨才恍悟過來的,藏無涯這個出任大齊國師幾千年的老妖孽豈是簡單的人物?他不動聲色,就將一切的權勢攏在了手裡。
大齊皇族和世家的矛盾一直存在,為何過去幾千年都沒出事,偏偏近百年就鬧得不可開交?
楚然的腦海里浮現了當初齊昭帝對藏無涯信任依賴的目光,不禁心中嘆氣,那傢伙只怕是信錯了人,就如同當初的他一樣。
「窺探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藏無涯語氣平靜的說道,他看著楚然,「我大限已到。」
楚然聞言,目光看著他,臉上表情依舊是半信半疑。
然後——
只見下一秒。
藏無涯就當著他的面,從青年變成了老年,一頭青絲變華髮,皮膚蒼老,身形萎縮。宛若生命力都被抽取殆盡了一樣,他的牙齒松落,眼神變得混濁,滿臉都是老年斑,白髮掉落變得稀疏,他的手蒼老而枯竭,如同樹皮一般。
楚然目光驚悚,眼看著一個青年在自己眼前變成一個將死的垂垂老者,他心驚不已,渾身發寒,「你……」
他話還未說出口,便見藏無涯蒼老著聲音說道,「這回我沒騙你,我來這裡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楚然整個人話都說不出了,他目光怔怔的看著他,清麗的眼眸不知不覺就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不會和你說對不起,但是……我愛你。」藏無涯的目光溫柔一如往昔看著他,說道:「我視你為親子,如同一個父親一樣愛著你。所以,我要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
「你命格奇特,主貪狼之星,破格之命。一切命運的軌跡,在你面前無所遁形,你將決定這個世界未來的命運。」藏無涯說道,「有人想要你生,有人要你死。銀髮血眸之人,將會是你一生的大敵,倘若遇到他,殺了他。」
說完這些話,藏無涯就在楚然的面前化為了灰燼,只剩下一件長袍掉落在地。
這個曾經千機門的門主,大齊的國師,享無上權勢的男人,就這樣死在了他的面前。
塵歸塵,土歸土。
楚然目光怔怔的看著前方,滿臉默然,忽的——眼中落下淚來。
我哭了,這是楚然在意識到自己流淚的第一反應。
我為何哭?
大概是因為難過吧……
藏無涯說,我愛你,一個父親愛著兒子一樣的愛。
他不知道,不……或許他知道,畢竟他是一個那樣聰明的人。楚然也曾愛著他,像一個兒子崇拜一個父親一樣,那樣充滿濡慕的愛。藏無涯滿足了楚然所有對於父親的幻想和期望,楚然心想,原來我也是一個缺愛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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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
忽然一道冰冷妖異的聲音響在耳邊。
楚然猛地從回憶中驚醒,他目光看著面前……距離只有三尺遠的龍命,心中一陣悚然。
他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我竟然毫無所覺,楚然心驚,是他太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還是……
他目光看著面前的龍命,語氣說道:「我沒哭。」
「你有。」龍命的語氣篤定的說道,他血紅的眼眸看著他,「我看到了。」
「你看錯了。」楚然毫不猶豫的否決他,說道:「我過了十歲就不哭了。」
「你撒謊。」龍命語氣平靜說道,他皺起了眉,似乎對楚然的欺騙不滿,說道:「我看見你哭了。」
說完,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抱著一件衣服,哭的很傷心,哭了很久。」
楚然聞言,頓時面色一變,心中悚然。
他看見了!?
隨後,他立馬鎮定下來,他意識到這是龍命的某種特殊能力。
他目光看著龍命,說道:「你看到了我的記憶?」
龍命聞言笑了,他陰鬱俊美的臉上露出笑容,一瞬間妖氣邪性,他目光看著楚然,意味深長的說道:「只看到了一點點,你的命格很奇特,我看不見你的過去,你的未來。」
楚然聞言驚悚至極,這斯竟然看的是命運?
這也是個神棍!?
楚然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他素來對神棍沒什麼好印象,比如藏無涯,比如面前的這個古里古怪的龍命。
神棍那就是個大殺器,害人害己!
「但是你說你剛才看到了。」楚然目光盯著他,說道:「你看到你了什麼?」
龍命的目光看著他,許久,又一次笑了。
他長得很漂亮,那種冰冷陰鬱而邪氣的美,危險又充滿誘惑,他的銀髮璀璨如同月華,他的眼眸血紅恍若要溢出鮮血一樣,他看著楚然笑的意味深長的說道,「哦——你指那些啊,那不是我看到的,是你告訴我的啊!」
我告訴你的?楚然不信,他一副「我又不是傻的」的表情看著龍命,擺明了不信。
「真的是你告訴我的。」龍命對他笑的又天真又高興,他伸出舌頭舔著唇,單純而又無辜的說道:「就在剛才,你抱著我,哭了,然後告訴我的。」
「看——」龍命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一塊濕漉漉,說道:「這就是你留的眼淚。」
楚然聞言,面色頓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