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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梓有片刻的暈眩。
她覺得一定是她燒糊塗了,居然會夢見了蕭翊時,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九五之尊,恨她入骨的帝王。
「陛下……」她抬起手來想要碰觸那人的臉龐,卻又迅速地縮了回來,如果是幻象,那一碰就要消失了的吧?
「你……來看我嗎……我……其實挺好的……」她喃喃地道,眼中卻漸漸蓄滿了淚水,眼看著就要滾落了下來,「真的,我馬上要當王妃了,很厲害吧……可是……我不想當……要是還能像……」
她說不下去了,淚水滑落臉龐,迅速地滲入了衣領。
那個黑影動了動,忽然一下便進了屋子幾步便走到了她面前。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子便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
「小喬子……你讓朕……找得好苦……」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語聲輕顫,飽含著難以言說的痛苦。喬梓糊塗了,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個胸膛,那觸感真實,和腦中的記憶一模一樣。
雙臂一下子收緊了,摩挲著她髮絲的下巴微微顫抖,好像生怕懷中的人不翼而飛。
有這麼一剎那,喬梓忽然想要就此沉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思考,就這樣一直沉睡到永久……
「啪」的一聲,木樓的板子發出了一聲細響,喬梓的腦中悚然掠過一絲清醒,她用力地掙扎了起來:「你快走……小心……阿木熱布回來……他們會使毒……不……他們有霹靂彈……你跟我躲起來……」
她燒得糊裡糊塗的,把從前的事情都攪合到了現在,驚惶地推搡著那個寬厚的胸膛。
身子騰空而起,有人把她抱了起來,低喃聲在她耳畔,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她四周。「好了,朕知道了,別怕,朕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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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置身冰窟,忽而擲入火焰。
耳邊彷彿有蚊蠅在不停地「嗡嗡」作響,弄得喬梓真想揮手把這些惱人的東西趕走。
好多人都出現在她腦海,責罵的,質疑的,嘲笑的,擔憂的……
「蕭大哥,你去哪裡?」
「小喬子,你為什麼要騙我?我為你而死,難道你不愧疚嗎?」
「蕭二哥,你呢,你也不管我了嗎?」
「你害得我成這樣,還有臉來問我?」
「陛下,陛下你別罰他們,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嗎?」
「喬梓,你膽大妄為至極,其罪當誅!」
……
喬梓一下子從夢境中驚醒,喘息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梓你醒了!嚇死我了,小梓你快要嚇死我了!」
身子一下子被人抱住了,有人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擦了她一身。
「木槿……你怎麼會在這裡?」喬梓糊塗了,「不會是阿木熱布把你抓過來的吧?」
木槿一抹眼淚,惡狠狠地道:「我們大晉的大軍已經到了,那個蠻人等著吧,把你害成這樣,要把他抽筋扒皮才解恨。」
喬梓呆了半晌,忽然一下揪住了木槿的衣襟:「你說什麼?難道昨晚……」
「對啊,昨晚半夜陛下和蕭侍衛他們摸進了夷寨,把你救了出來。」
喬梓暈眩了片刻,急匆匆地下了床,隨手把衣袍一披:「木槿,咱們趕緊走,晚了就來不及了,只怕不是阿木熱布被抽筋扒皮,而是我被抽筋扒皮了……」
木槿傻眼了:「小梓你去哪?你的病還沒好呢!」
喬梓叫苦不迭,快步走到了窗戶前往外一看,只見外面扎著好些營帳,不時有人在巡邏走動。
「顧不得了,真是倒霉,」她喃喃自語道,示意木槿搬來腳蹬往外爬去,「木槿快,你跟緊點,咱們逃——」
營帳的門帘被掀開了,喬梓就著爬的姿勢僵在了原處。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身穿黑色錦袍,胸前的金龍張牙舞爪,矜貴霸氣,那深邃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肅,他的雙唇緊抿,目光落在喬梓身上再也沒有挪開分毫。
「陛下……」喬梓喃喃地叫了一聲,眼眶不爭氣地發熱了起來。
蕭翊時的喉結抖了抖,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我想試試這帳篷結不結實……」喬梓訕笑著拍了拍帳篷,「現在看看還行。」
她努力地勾了勾腳尖,怎奈那腳蹬被她剛才一用力踢得遠夠不著,整個人被卡在窗戶上,上不得下不來,狼狽萬分。
木槿偷偷瞅了瞅蕭翊時,見他沒有發火的意思,壯著膽子上前把喬梓扶了下來。
何太醫走了過來,笑著道:「你病成這樣了還鬧騰,我算是服了你了,趕緊躺下,這病去如抽絲,還是小心為上。」
逃走這是沒戲了,喬梓只好乖乖地躺回了床上,奉承道:「還是何太醫厲害,那王寨里的什麼大祭司神神叨叨的,治了半天都沒用,何太醫,許久不見,你好像又年輕了幾歲,這是在服什麼靈丹妙藥嗎?」
何太醫樂了:「我說這宮中怎麼總好像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小喬子的甜言蜜語,今日重聽,真是精神都抖擻了起來。」
一老一少插科打諢了兩句,帳篷里詭異的氣氛稍稍好轉了些。
何太醫重新替她號了號脈,叮囑了木槿幾句,便退出去寫藥方煎藥去了,簾門一掀,又有人走了進來,在蕭翊時身旁耳語了幾句。
喬梓頓時眼睛一亮,掀開毯子就要起來:「蕭二哥你沒事了?怎麼一直不見你送平安信回來,
我……」
蕭鍇看著她,一語不發。
那神情淡漠疏遠,哪裡還有那個蕭二哥關切溫暖的眼神!
喬梓獃獃地看了一會兒,小聲道:「你都想起來了?」
蕭鍇牽了牽嘴角,冷淡的語聲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真是對不住,耽擱你當南夷王妃了。」
「蕭蕭大人……」木槿在一旁結結巴巴地道,「你怎麼胡說啊……小梓怎麼會想當什麼王妃,她她……她說她誰都不會喜歡……要要……要一輩子和我們在一起的……你……你總不能這麼沒良心都忘……忘了吧……小梓對你那麼好……」
她的聲音在那兩個男人的目光注視下越來越小,到了後來垂著頭幾不可聞,蕭鍇看著她們兩個,僵硬地別開了臉去。
喬梓真想把毯子蓋在頭頂讓自己消失,那都是她調戲木槿和蕭鍇時說的話,想在聽聽,簡直無地自容。
她呻/吟了一身,撫著額頭哼哼著:「頭……我的頭痛……我……」
木槿立刻扶住了她,神情緊張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蕭翊時和蕭鍇緊走了幾步到了床前,急切地道:「快躺下來歇著。」
喬梓順勢躺下,把毯子拉得高高的,蓋住了頭露出了腳:「你們都走吧,我睡一覺。」
半晌之後,腳步聲響起,帳篷里安靜了下來。
喬梓躲在毯子里等了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探出頭來,看看眼前沒人了,她的神思有些恍惚了起來。
蕭翊時好像瘦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這南疆水土不服,他身旁伺候的人怎麼也不照顧得細緻一些。
「想什麼呢?」
蕭翊時的聲音忽然從頭頂響起。
喬梓嚇得一哆嗦,還沒等她起來,一雙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緩緩地劃過了她的脖頸和臉龐,最後停在了她的眼角輕輕地摩挲著。
「小喬子……」他吐出這魂牽夢縈的三個字來,多少次午夜夢回,那個嬉笑快活的人驟然消失,只留下滿室的凄清,而現在,他終於可以親手碰觸到這溫熱的肌膚,碰觸到這個心心念念的人了。
「陛下,我錯了。」喬梓飛快地道,電光火石間,她的腦中已經閃過數個念頭,她怕疼,她不想死,識時務者為俊傑,趕緊求饒認錯才是上策。
蕭翊時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你什麼地方錯了?」
「我……我不該欺騙背叛陛下,不該傷了蕭將軍逃走,」喬梓絞盡腦汁地埋汰自己,「陛下,我這一路逃亡也吃了不少苦,你看能不能就算是對我的懲罰了?實在不行,你要麼揍我一頓解氣,把我一腳踢出去成嗎?就是……別想上回在掖庭里那樣嚇我了……我……」
想到那日被蕭翊時的羞辱,喬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蕭翊時沉默了良久,在她床邊緩緩地坐了下來:「你就這麼怕朕嗎?」
「誰不怕啊,陛下的手裡捏著我們的小命,想讓我們生就生,想讓我們死就死,」喬梓坦誠地道。
「難道朕……在你眼裡是草菅人命的昏君嗎?」蕭翊時滿嘴的苦澀。
「不不不,陛下你是難得的明君,」喬梓趕緊解釋,「只是我更想……」
更想像在南嶴村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更想大伙兒相處的時候都是平等的,沒有什麼強權,不用費心去討好。
「更想什麼?」
喬梓搖了搖頭,把所有大逆不道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沒什麼。」
蕭翊時緩緩地道:「朕都知道了,你那日引朕入局,其實並不是心甘情願,你留了書信給蕭鐸示警,也知道別院中有密道可以救朕逃生。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朕不怪你了。」
喬梓呆了呆,心中驟然狂喜:「真的?那……我不用逃難了?」
「是,朕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世,是我們蕭家虧欠了你們平南王府,今日朕已經張榜告知南疆各府,為平南王平反冤屈,從今往後,你依然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不用再東躲西藏了。」
「多謝陛下!」
喬梓撐起身子想要下床謝恩,卻被蕭翊時按在了床上:「不必多禮了,等這裡這個南夷王的事情一解決,你便和朕一起動身回京。」
「回京?」喬梓失聲道,「陛下,我……不想回京。」
蕭翊時的指尖驟然收緊,握緊的拳頭骨節泛白:「為什麼?」
「我在這裡挺好的,」喬梓挖空心思想著理由,「再說了,我父王原本就是鎮守南疆的,我留在這裡也算是子承父業,回京城的話我孤身一人也沒什麼意思對吧?」
「孤身一人……」蕭翊時輕吐出一口濁氣,定定地看著她,「難道,這麼多日子的相處,朕只不過是你身旁可有可無的過客嗎?」
喬梓瞪大了眼睛有點糊塗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之間,氣氛有些曖昧了起來。
「陛下,」馬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容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