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7日|家
可惜水推船帆,太傅的怒罵是傳不入船中的。因為是走了水路,一路順暢,十日後便是到了江南。
也是是因為骨子流淌著南國的血液,在下船時,聶清麟便覺得此地竟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陣陣微雨伴著微涼的清新,入了眼的是水鄉的繁華悠暢。
南國的冬天也是有些陰冷的,幸好別館早就為迎接公主做好了準備,又新加修了幾條地龍,進了屋子,夾襖竟是有些穿不住,進了內室便換了輕薄的紗衣。
安置好了小公主,嬤嬤命人打來了熱水注入木桶之中。待得聶清麟入了溫水,泡得舒服地閉上眼時,單嬤嬤呈送著一方盒子遞到了聶清麟的面前。
「公主,這玉管兒里是牛奶搭配藥材熬煮的香膏,把它放入水中,香膏便順著玉管的空隙緩緩釋出,讓肌膚慢慢吸收,對您的易寒體質極其有好處。
聶清麟展目看向打開的盒子,只見裡面躺著一尊雕琢成了玉人的葯管,伸指捻起一看便發現那玉人雕得甚是精細,微調的鳳眼,挺直的鼻樑無一不與那人肖似,倒是難為了工匠,竟是這般的有心……手腕微一翻轉,「啪」的一聲,那葯管便被遠遠地扔在了地上,在柔軟的地毯上來回翻了幾個滾兒。
笑話,這是自比玉人相隨沐浴嗎?駕馭六宮的本領隱隱有超越父王之勢,肉身陪伴北疆嬌花,倒是弄個玉琢的□□來慰藉舊人的寂寥!
單嬤嬤沒料到一向溫婉和順的公主竟然會摔東西,竟是有些發愣,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地上的玉管,皺著眉說道:「若是心裡苦悶,摔些東西也就罷了,倒是撿了便宜粗糙的去砸摔,這等補養身子的金貴好物也是由著性子砸……」邊說邊彎腰去撿。
單鐵花是窮苦出身,又是在軍營里歷練的,性子一向率直,雖說進了宮后,勒起了幾道皮筋收住了不拘小節的舉止,但是有時候情急,那真性情便又冒出了一二。
聶清麟倒是習慣了嬤嬤偶爾的無狀脫序,看著她心疼地用清水濯洗玉管的模樣,那調皮的心性倒是又被挑了起來,便是故意逗弄道:「怪不得嬤嬤總是對著魯將軍惡言惡狀,原來他便是便宜粗糙的,解解氣就好,還是要遇到個精緻如玉的才能寄託芳心。」
單嬤嬤沒料到這小公主突然又是拿著自己的這等羞怯人的事情鬥嘴,一時間臉色便是騰得紅了起來,心裡卻是暗罵著魯豫達那個小冤家,這在船上的幾日,死性不改,尋了空子便蹭到自己面前有意無意地撩撥著,倒是被那個心思玲瓏的公主看出了端倪,
聶清麟說完便猶自在浴桶里笑開了,待看到單嬤嬤臉漲得通紅,像是燒紅了的秤砣時,才算是止住了,憋著笑說:「嬤嬤休惱,此間無人,便是你我說些悄悄話。」
嬤嬤這才木訥著臉兒走過來,也不管公主願不願意,將那洗乾淨的葯管扔進了木桶里。聶清麟也覺得自己方才沖著死物出氣的確是不妥,便是由著那葯管一路沉入水底,用一雙白嫩的小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搓弄踩踏著。
「嬤嬤倒是說說,為何從來都是對那魯將軍沒有好顏色?本宮看那魯將軍倒是有些真情流露,就算嬤嬤再怎麼冷言相對也是痴心不改呢!」
若是旁人去問,單鐵花倒是不用費唇舌,直接一個鋪天蓋地的耳刮子過去便好。可是此時問話的卻是個香軟嫩滑的小女娃,凌亂的髮絲被微微打濕貼在臉頰,白凈的臉蛋被熱氣蒸騰得紅潤潤的,倒是讓人看了便是鬆懈了心神提不起了防備,被她輕聲軟語地問了,主僕二人倒是真的慢慢說了些以前在宮裡不曾說過的閑話。
「一個寡婦家的,失了丈夫安守了本分就好,又不是養在深宅大院里的,有那麼多的閑情,再說便是要改嫁也要尋個差不多的,你見過哪個四十歲的寡婦改嫁給個剛剛三十而立的男子的先例。那姓魯的輕薄無狀,讓公主見笑了。」
聶清麟聽到這,卻是有些聽出了頭緒:「那要是魯將軍也是個四十喪偶的,嬤嬤是不是就會考慮了?」
單嬤嬤的臉都要紅得滴血了,便是拿著巾帕子搓洗起了小公主光滑的後背:「奴婢不會改嫁!哪有守到這把年歲便盡棄了貞潔的道理?」
聶清麟趴在桶沿兒舒服地眯起了眼兒,懶洋洋地說:「大魏朝早就廢止了給貞潔命婦發命牌嘉獎的先例,嬤嬤這般有志向幹什麼,依著本宮看,江南水土養人,本宮仔細看了那魯將軍的眉眼,還算周正,若是剃掉了鬍鬚也是可人一個,倒不如就在這江南安穩下來,早日成了親事,也免得小魯將軍等長了脖子……」
嬤嬤乾脆木著一張臉,手下用力,將公主的後背搓洗得粉紅一片……
也許是換了地方,便是將闊別已久的閑適心情統統撿拾了起來,南方的園林景色秀美,是幾代底蘊堆砌起來的,別宮的景園尤甚,每天晨起,穿上美麗的衣裳,點了精緻的妝面,便可以坐著馬車開始遊山玩水,暢遊臨安的各種寺廟美景了。
公主是匿名下江南,出遊的時候,也未打著大魏公主的旗號,便是拖著北方大族女眷的旗號,在各種游賞。因為馬車華貴,隨行的僕役侍女都是綾羅綢緞,賞銀又是給得豪爽,每到各處都是小心逢迎,又是少了些對待皇族的謹小慎微,玩得倒是暢快。
至於那遠在天邊的太傅,各種吃穿東西倒是從不間斷地派船運往江南,可是那人再沒了以前開拔南疆雁足捎書的閒情逸緻,月余過後,卻從來沒有寄來隻言片語。倒是可以想見與新婚嬌妻纏綿悱惻,再無執筆聽雨構詩的閑暇。
聶清麟倒是甚是體諒,太傅一向專情,若是一意地待了新人便是無暇顧及著舊人的。心情悵惘的時刻是有的,可是這遠離皇宮的天地里實在是有太多逗弄人心的東西了,每天都是有玩賞不玩的美景,品評不盡的各色小食,就算要起了些憂鬱之心,卻又是很快便被新鮮的花樣吸引了過去。
這日,她剛剛在當地有名的安瀾樓品食了招牌的小盅燉。酒樓祖傳的石煲鍋灶,每日只一鍋,十盅精緻的食材在五個時辰的精柴文火下,燉煮得絲絲入微,鮮美得讓人想要吞了舌頭。可是這燉盅實在是太精緻,便是幾口吃完。
饒是聶清麟這樣小食量的,正吃得興起時卻是發現滿桌子俱是已經吃光了,聽單嬤嬤嘀咕著,這頓飯算下來是百兩銀子,足夠平常的人家敞開肚皮吃個三年香雞肥豚的了,可是到了這安瀾樓上,卻是勉強算是半飽。可是安瀾橋的這道菜肴又是不能與其他美食搭配,點了這一樣,便不能再點其他的菜肴,據說是先祖定下的店規免得食客混淆了味蕾,提問不出百年老鍋的味道。
聶清麟點了點頭,研究出這道菜肴的可真是個人才,將這富豪獵奇逐稀的心理研究個盡頭。能花得起這個價錢來食之人,肯定不是會飢腸轆轆之輩,定時供應分量又是這般吝嗇,便是讓人有意猶未盡之感。
世間萬事的美好,莫不是如此,太過隨意得到,又或者是給予的太多飽足,都是會生出懈怠輕慢之心,毫無頭腦的傾情獻上,也未見得會被妥善珍藏。
安瀾樓,不錯!煎炸的不只是美食,更是將這人心不足熬煮得絲絲入味。喝了一盞清茶后,她便懶懶地起身,準備再去前面不遠處的素香齋用些新出爐的點心。
可是剛出了酒樓的大門,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吹拉彈唱的聲音,原來是當地的一家大戶納妾,正在花轎遊街,
江南出文人也是多商賈。這些商賈錢財雖多,但是功名無份,便是在這吃穿用度上追求帝王將相的感受,亭台樓閣的精緻,對美食極致的追求儘是這般緣由。所以此地不同於京城,也不大講究那些繁文縟節的規定。若是京城的王侯,哪裡會這般大張旗鼓的納妾慶祝,不過是一頂軟轎從府中後門抬入罷了,就算是得了臉面的妾室,也不過能邀著三五好友吃頓席面了事。
聶清麟未曾見過民間的婚喪嫁娶,看這婚隊走過竟是覺得有趣,明明是個商賈之家,偏生用那彩鉑金片裝飾出幾個官府才有的「迴避」、「肅靜」的立牌,立在搖頭晃腦、聲音嘈雜的樂隊前面,真是有些不倫不類之感。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公子看上出三十齣頭,相貌雖好,但是眼底的酒色之氣太過濃烈,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此時看起來春風得意,不時朝著四周看熱鬧的民眾拱手示意。
「好好的林家小姐,倒是叫這浪蕩子給納了妾室,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一旁看熱鬧的公子憤憤不平道。
「說話小聲點,那藥店的林掌柜雖是小門小戶,豈是貪圖富貴的?分明是這潘家的三爺強娶,那林掌柜被打得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呢……就是因為林家姑姑當初拒絕得太厲害,下了這潘三爺的臉面,所以他才這般大張旗鼓,便是要人知道,那嬌俏的葯西施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旁的長者介面說道。
聶清麟立在馬車旁聽得分明,心裡微微驚詫:朗朗乾坤,繁華富庶之地怎麼還有這等強娶勾當!
就在這時,那搖搖晃晃的花轎來到了近前,許是那新娘子掙扎得太過厲害,幾個轎夫竟是走起路來微微打晃。就在這時一旁的轎簾被風吹得微微掀起,一張芙蓉帶淚的臉便是映了出來,看她那情形分明是被困了起來,一張紅唇被團白娟壓住了舌板,堵得說不出話來。
聶清麟慢慢地睜大了眼,若不是身旁有單嬤嬤攙扶,便是要坐在了地上:「……八皇姐?」她一時怕自己眼花,便是抓住了單嬤嬤的手:「你……看見嗎?」
單嬤嬤也是一臉的驚詫,看著那眉眼……倒是真有幾分邵陽公主飆淚的風采。
眼看著婚隊便要過去,聶清麟當機對魯豫達命令道:「且去將那花轎攔下!」
魯豫達不等公主話音落地,便飛身過去,帶著幾個侍衛當街攔住了婚隊,將那丹田氣一提,猛地喝道:「站住!」
魯豫達的大嗓門堪比長坂坡的一聲斷喝,直直壓住了嗩吶聲響,將滿街的眾人定在原處。
那潘三爺驚得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待看清是幾個彪形大漢攔住了去路,便是氣急敗壞道:「倒是哪裡來的不開眼的漢子,你可知小爺我是誰,倒是敢攔下大爺的花轎!」
聶清麟在單嬤嬤的攙扶下,穩穩地走了過來,冷聲說道:「,那就請說說吧,倒是真讓人好奇,誰哪位大爺敢在大魏的國土之下,干著強娶他□□女的勾當?」
潘三爺本來正在吹鬍子瞪眼,卻不曾想,一旁又走來一位嬌俏的小姐,這真是花中絕色看不盡啊!原以為這花轎里的已經是難得的國色天香,卻不曾想,此時立在自己眼前的更是嬌媚得讓人捨不得眨眼。
看到這,那色心頓時又是大如磬缽,嬉皮笑臉地說道:「這位美人應該是外地來的吧?竟是不識得我潘三爺,我乃當今聖上的親外甥,麗妃娘娘是我爺爺的親妹妹,那即將嫁給定國侯的帝姬永安公主是我的小姨母……呵呵,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聶清麟聽得微微大眼微瞪,便是無語凝噎,過了片刻,才回味過來道:「真真是顯赫得無以復加的家世啊……」
潘三爺聽聞了佳人的折服,頓時得意的神情喜上眉梢:「既然是如此,美人可否賞臉,去我府上共飲一杯喜酒呢?」
聶清麟直覺得臉一陣陣發燒,沒想到自己在宮中如履薄冰,日子過得忐忑,母妃娘家一族竟是在江南過得這般的舒心暢快,當真是給個皇帝都不換!
便是有些氣極而笑,揚聲問道:「那你可知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