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大公子
感恩寺的後門鄰著一片放生池。過了放生池,便是了緣和尚在講經的偏殿。
放生池旁,種著成片的夾竹桃。錦哥和秋白本打算從夾竹桃下溜回偏殿,卻不想那隱蔽的小徑上已經先躲了兩個人。
夾竹桃下,冰蕊和鄭子霆面對面而立。那冰蕊低著頭沉默不語,鄭子霆則是一臉的溫柔。
四人驀然相對,不禁全都嚇了一跳。
最先鎮定下來的,竟然是冰蕊。
冰蕊向著鄭子霆垂頭屈膝一禮,便丟下他,飛奔到錦哥身邊,道:「姑娘這是去了哪裡?叫奴婢好找!」
她一抬頭,卻見錦哥的斗篷上竟有一條撕裂的口子,忙橫身遮住那道口子,頭也不回地對鄭子霆道:「多謝二爺費心,奴婢找著姑娘了。」
有那麼一瞬,鄭子霆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他很快就笑了笑,對錦哥道:「妹妹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可把冰蕊嚇壞了。」
錦哥簡潔地道了聲:「轉轉。」
她的惜字如金讓鄭子霆一陣心虛,忙打了個哈哈走了。
錦哥扭頭,忍不住看向冰蕊。
見錦哥看過來,冰蕊眼圈一紅,忙低下頭,斂去心中的凄惶。
錦哥眨了一下眼。她本就不是個多事的人,也不多話,只看著偏殿問道:「裡面還沒結束嗎?」
「應該快了。」冰蕊收拾起心情,恭順地應道。
彷彿是要印證她的話一般,偏殿里傳來眾人一聲響亮的「阿彌陀佛」,講經會果然結束了。
見鄭子霆獨自一人往偏殿那邊過去,錦哥問:「無憂呢?」
冰蕊道:「五姑娘帶著少爺和五爺去後山上玩了。」見錦哥皺眉,她忙又道:「姑娘放心,有人跟著呢。」
說話間,主僕三人便到了偏殿門口。錦哥剛要抬腳進去,卻聽冰蕊忽然道:「姑娘,殿上熱,斗篷還是奴婢拿著吧。」說著,也不待她答話,便上前替她解了那破斗篷。
秋白和錦哥只顧著要避著人回來,竟都忘了那斗篷,不由都對看一眼。
這時,偏殿里雖已講經結束,老太太和鄭氏、還有幾個舅母都還圍在那個胖和尚的四周說著話。鄭家的小姐們也聚在偏殿的一角,圍著一個和那個大和尚一樣胖墩墩的小沙彌在說話。
見錦哥進來,玉哥扭頭笑著迎上去,卻在看到錦哥的裙擺時臉色忽地一變,將她拉到僻靜處,小聲道:「你去哪了?」
順著她的目光,錦哥也低頭看看自己,這才發現裙擺後方沾了一點泥土。
那淡黃色的泥土印在深藍色的衣衫上甚是醒目,可能是她蹲下時不小心沾到的。
錦哥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玉哥卻誤會了,壓低聲音道:「與其現在知道不好意思,好歹你也注意一下啊!」又教訓冰蕊和秋白:「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秋白和冰蕊都沒發現錦哥裙擺上的污漬,此時只得趕緊雙雙垂手聽訓。
錦哥卻不樂意了,一推玉哥,「好了,是我不小心,不關她們的事。」
玉哥不由一陣氣噎。可這裡不是發火的地方,她只得狠狠剜了錦哥一眼,沖一臉惶惶的秋白和冰蕊低喝道:「還不快收拾!」
秋白忙蹲下身去要擦拭錦哥的裙擺,冰蕊卻一拉她,向玉哥稟道:「那土還濕著,現在抹只會更糟,等再幹些就好弄了。」
秋白聽了,忙扭頭看看四周,見不遠處有兩個莆團,便拿過來請錦哥姐妹坐下,又小心地將那團污漬整理到一邊,然後站在錦哥身後替她遮著。
見這兩個丫環機靈應對,玉哥看著錦哥不由就皺起眉頭。有這麼個笨主子,丫環太機靈也不是件好事!
這邊的動靜,到底還是驚動了旁邊人。那個被鄭家姐妹包圍著的小胖沙彌在人縫中瞅見錦哥,先是歪了一下頭,然後忽地兩眼一亮,毫不客氣地推開堵在他面前的幾位姑娘,向著錦哥姐妹跑了過來。
跑到近前,他抬頭望著錦哥,咧著兩顆大大的門牙笑道:「施主,可是種了那個因了?」
錦哥皺眉,玉哥也是一愣。跟過來的鄭四姑娘笑道:「這是我表姐,慧心師傅認識?」
慧心剛要點頭,忽然想到什麼,忙又搖頭道:「不認識。」
三姑娘也過來了,翻著眼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剛才明明想點頭的。」
慧心不高興了,板著小胖臉道:「我確實是不認識這位施主!」
他看看三姑娘,又看看四姑娘,眼珠一轉,笑道:「只不過,我是覺得這位施主跟大公子長得有些像罷了。我師傅說,這叫眼緣,也是因果的一種。」
猛然聽到「大公子」三個字,錦哥的心頭突地一跳,不由定睛看向那個小胖和尚。
這時,只聽那邊的大胖和尚哈哈一笑,向這小胖和尚道:「慧心,莫犯妄戒!」
小胖和尚忙一吐舌,嘻笑著跑回大胖和尚身邊。大胖和尚伸手一彈小胖和尚的腦門,扭頭又沖錦哥擠擠眼,笑道:「小檀越對因果二字,可是有些感悟了?」
錦哥的眉不由皺得更緊。這兩個和尚,跟周轍有什麼關係嗎?!
看著了緣,錦哥心裡不禁一陣警惕。
那大胖和尚卻哈哈一笑,站起身,指著錦哥緊皺的眉間道:「莫動妄念,動了就是因,有因必有果。小檀越慢慢參詳吧。哈哈……」
他大笑著,扶著那個小胖和尚的肩出了偏殿,直惹得錦哥眉間的紋路夾得更深。
四姑娘忍不住問坐在莆團上的錦哥:「了緣大師在說什麼?」
錦哥抿唇不語,心頭卻是一陣紛亂。
大公子……了緣和尚……因果……
了緣和尚突然主動說要講經,是為了吸引眾人注意,好讓她脫身去見周轍嗎?
不對。若是如此,他怎麼又突然跟她說什麼「回頭是岸」?那分明是不想讓她去後山……而剛剛那番「因果」,倒像是他知道她跟周轍見過面了一樣……
錦哥正沉思著,只聽二姑娘道:「錦哥姐姐倒是個有福氣的,竟能讓了緣大師另眼相看。」
「真是氣死人了,」三姑娘跺腳道,「那個慧心如今越來越壞,竟一句準話也不肯說!」
玉哥好奇地問道:「剛才幾位姐姐就在向那個小和尚打聽什麼大公子。這大公子,是什麼人啊?」
錦哥後頸的汗毛驀地一陣倒豎,頓時扭頭看向眾人。
三姑娘臉上一紅,支吾道:「什、什麼大公子?!你聽錯了!我是問慧心山上的修行而已。」
「呵,」她的身後,四姑娘掩唇一笑。「三姐姐心虛個什麼勁呀,誰都知道大公子是被太后攆上山去修身養性的,姐姐就算好奇也沒什麼,我也好奇呢。」
被太后攆上山去修身養性的大公子?!
那定然不是周轍了。
錦哥不由悄悄吐出一口氣。
不行。她暗暗告誡自己,下次遇到周轍,無論如何都要跟他說清楚,她已經換了女裝,不許再把她當男人那般想摸就摸想碰就碰!
錦哥臉上驀然一熱,忙掩飾地低下頭去,卻正看到裙角上的污漬。她忍不住一皺眉,周轍……大概也覺得她穿女裝很彆扭吧,所以臉色才會那般古怪……
姑娘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卻不想還是叫三太太歐陽氏聽到了「大公子」三個字。她的眉不禁一挑,暗暗搖了搖頭。
這大公子有個好皮相確是不假,可他那複雜的身世,以及眼下微妙的政局,老太爺定然不肯讓孫女們跟他結親。這幾個侄女,怕是白費心了。
這麼想著,歐陽氏的視線不自覺地移到錦哥姐妹身上。
和兩個哥哥不同,三老爺鄭明禮很是看中妻子,前院乃至朝堂上的事都願意跟她講,所以她也知道老太爺對宋家姐妹的打算。那玉哥自是前途不可限量,至於錦哥……
她看向錦哥。
和玉哥的活潑嬌俏不同,錦哥一向沉默寡言,多數時候甚至會被人忽略掉她的存在。但奇怪的是,和美麗的玉哥站在一起,她看著竟也不落分毫。歐陽氏不由就用心打量了她幾眼。
和其他幾位姑娘不同,錦哥身上有種遺世獨立般的清冷。想著丈夫說過,宋家在過去的幾年裡全靠著這孩子撐起的家業,三太太頓時便明白了,這清冷其實是一種滄桑。這麼想著,她的心頭忽然升起一團柔軟。
她走過去,對錦哥笑道:「你病好也有些日子了,怎麼也不見你去我那裡玩?」
錦哥忙從莆團上站起身來。
見三舅母跟錦哥說話,玉哥不禁一陣緊張,因為她知道,錦哥有張會闖禍的嘴,她忙也站起身,對歐陽氏笑道:「三舅母見諒,我姐姐就是個拙舌的,性子又悶,怕是到了舅母那裡也只是這麼呆坐著,倒叫舅母笑話她。」
歐陽氏笑道:「我倒是喜歡安靜的孩子。你是不知道,你那五妹妹整天聒噪個不休,恨得我就差要拿針線縫了她的嘴。」
正說著,就只見鄭子凈匆匆地跑了進來。歐陽氏指著她道:「瞧瞧,可不是我說的那樣?都十來歲的姑娘了,整天也沒個穩重的時候!」
那鄭子凈一下子撲過來,卻不是撲向她母親,而是拉著錦哥手笑道:「錦哥姐姐,無憂弟弟在外面遇到了一個人,說是你們家的世交呢。」
錦哥一眨眼,頓時想到白鳳鳴,臉色一白,反手抓住鄭子凈急問道:「他人呢?」
「他……啊,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