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番外三
秸桿凌亂地堆著,草上堆滿了雪,山上一片蒼涼,用荊棘和木頭圍成的簡陋寨門和圍欄里,男子們有的在劈柴,有的在宰殺牲畜,婦孺們忙著煮飯洗衣,小孩子抱著乾柴、提著簸箕跑回來,好多孩子衣著單薄,臉都凍得紅撲撲的,蘇瑾和劉尋站在窗前看往外頭,蘇瑾自有了孩子后,分外看不得孩子受苦,忍不住道:「還以為是窮凶極惡的匪徒……這些孩子,挺可憐的。」
劉尋道:「我也是中途被劫,教訓了他們一頓,看他們樣子,兇惡不足,倒似都是農夫才改行的,便假意說身上有案子,打算找個地方安身,隨他們上了山,問了下,才知道,居然都是失了田,沒法子安身,天冷,沒辦法才落草為寇,幾乎整個村子都沒了土地,我十分驚訝,問了問才知道,這一帶竟然佔山為王的山匪許多,嘉州離京城並不遠,土地算得上肥沃,水源也足,這幾年又無災年,如何這許多人反倒不肯種田,佔山為寇,滋擾鄉里?所以我想留下來查一查底里。」
蘇瑾略略有些吃驚道:「查到原因了沒?為何失了土地?」
劉尋道:「說是種地賠錢,還不如丟荒,稅重,糧卻賤,交稅都不夠,徭役也重,有的是丟了地合家都逃了,有的是不得已賣了地卻存身不住沒有活路上了山。」
蘇瑾詫異道:「稅重?」,劉尋道:「這些年連年太平,連仗都沒打過,去年寶珠出生,我還下過旨減賦,如何這裡就能稅重成這樣?定有蹊蹺,不過聽說這兩邊的黑風寨、天道寨正要招攬我們的這個卧虎寨,卧虎寨雖然弱得很,佔據的地方卻恰好在他們兩個寨子之間,這地方山多,匪患成災,我先探探底。」
蘇瑾忽然忍不住笑起來:「卧虎寨寨主,還真是卧虎藏龍。」
劉尋側過臉看到她笑靨如花,心中適才滿滿的柔情又再次涌動,他忍不住伸了手過去攬著她,貼著她耳朵輕輕說話:「你男人是不是龍精虎猛,你方才不是知道了?」
蘇瑾臉上通紅起來,之前她明明才做過如此大膽的舉止,但聽到劉尋忽然說出這麼露骨輕佻的話,還是覺得有些羞窘,有了孩子后,劉尋在她和孩子面前一直是一副沉穩有加的威嚴模樣,卻是許久沒見過這般無賴樣了,她輕輕嗔怪道:「都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劉尋將下巴膩在她玉脂柔膩的脖側不起來:「我還想問呢,你的面容似乎沒什麼大變化,莫非老不了?將來不會我都垂垂老矣了,你還這麼年輕吧?」
蘇瑾噗嗤笑了下:「也不是,我們那兒人的壽命長一些,這具身體雖然是做出來的,因為完全複製自本體,多多少少在基因上也有優化,生長到黃金年齡后,衰老速度會比一般人慢一些,壽命可能也長一些吧,你記得我師兄么?他其實都是我父輩了,仍然三十多歲的樣子。」
劉尋一愣,忽然道:「那就好。」
蘇瑾轉了頭看他:「就好什麼?」
劉尋抿了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之前御醫說你身體中過毒,我一直擔心有後患。」
蘇瑾看他神色,笑了下:「你放心,你若不在,我定不會獨活。」
劉尋臉一板:「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蘇瑾取笑他:「什麼不是,明明心裡在意得要死。」
劉尋有些窘迫:「我是怕我不在了,你一個人這麼傻,沒人照應你。」
蘇瑾依偎著他的肩膀:「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不在了,我一定立刻去陪你。」
劉尋眼睛有點濕潤:「別胡說八道,孩子們還需要你呢。」
蘇瑾溫和道:「孩子們自己有自己的伴侶,你才是我一生的伴侶,黃泉路上,總不會讓你獨行。」
劉尋忽然緊緊抱住她,蘇瑾反手回抱,過了一會兒取笑他:「所以,以後不要吃孩子的醋了哦,再大點,你想陪他們,他們都不稀罕了,也就這幾年而已。」
劉尋咳了兩聲肅然道:「我什麼時候和孩子吃醋過。」
蘇瑾打趣:「哦……那你是因為做皇帝久了覺得悶了,所以出來微服私訪的?」
劉尋正色:「當然是了,不出來哪裡知道就在京畿都能有匪亂如此,民生多艱。」
蘇瑾臉上似笑非笑,正要繼續打趣,門口侍衛敲了敲門:「主人,寨子里的人送飯來了。」
劉尋連忙道:「進來吧。」一邊鬆了蘇瑾的手:「你一路趕路,只怕沒吃好。」
門口輕推,十四娘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笑盈盈道:「請寨主和這位娘子用餐,山上簡陋,還請娘子莫要嫌棄。」
劉尋卻是過去接了托盤,看了下,取了湯碗笑道:「湯還不錯,是兔肉湯,你一路趕路過來,喝點熱湯驅驅寒。」
十四娘笑道:「這還是寨主親自逮回來的兔子,咱們寨子已經半個月沒見著葷腥了,本來寨主說這兔肉是給孩子們先嘗嘗的,我想著娘子遠道而來,豈有和咱們一起吃素的,便大膽做主拿了碗兔肉湯來,寨主令行禁止,一定也不會責怪我的。」
劉尋盛了碗湯來放在蘇瑾面前道:「兔子好逮,明天想辦法去弄頭野豬來。」一邊親自走過去替蘇瑾挽袖子,原來蘇瑾適才和他繾綣溫存了一番,已換了身豆綠色的襖裙,十四娘看到一貫嚴肅冷厲的寨主,忽然做此妻奴舉止,不由略微側目,卻看蘇瑾滿頭烏髮剛梳理過,用一隻碧玉蓮花冠挽起,耳垂也是同樣材質的玉墜子,玉質溫潤通透,不似一般玉材,通身上下並沒有幾件首飾,卻並無寒酸之意,她泰然自若地接受劉尋的伺候,並無不安神態,似乎十分習慣如此,似乎注意到十四娘的眼光,抬眼去看她,一雙明眸十分明亮銳利。
十四娘連忙避開了她的眼神,有些尷尬道:「那我先出去了。」
蘇瑾笑了下:「謝謝這位小娘子了。」一邊從手上褪下一隻鐲子遞給她:「初見面,也沒什麼好的見面禮,莫要嫌棄。」語氣謙和,神態卻自然而然有著一股高貴之感。
十四娘居然忍不住曲了曲膝行禮道:「應該的,無功不敢受祿,謝謝夫人了。」
蘇瑾笑了下持了她的手,親手替她戴上:「不必嫌棄,就當是你照顧外子的謝禮。」
劉尋笑了下:「拿著吧,不必見外。」
蘇瑾卻笑著指使他:「你去把我那包袱打開,裡頭有一盒子的玫瑰糖梅子,拿給這位姑娘拿去給孩子們嘗嘗。」
劉尋依言過去拿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食盒出來,訝然道:「你出門還帶著糖做什麼?」
蘇瑾笑了下:「前兒經過豐縣,路過的店家,糖全是玫瑰花瓣染的糖漿包著腌梅子,做得極精緻,還有花朵形狀的,栩栩如生,我見著好,讓人各色精巧的揀了一盒子,打算帶回去給孩子們看個新鮮的,如今搶了孩子們的兔子肉,怪不好意思的,先給孩子們嘗嘗吧。」
劉尋聽到蘇瑾出門追夫路途,還有心思買糖給孩子,一時臉上的臉色頗為好看,拿了那盒子糖遞給十四娘,醋意滿滿道:「怎不見你給我買些什麼?」
蘇瑾已笑道:「那你先拿一根糖嘗嘗?」
兩人打情罵俏,自成世界,十四娘拿著那盒子,只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謝了蘇瑾,訕訕出門,感覺到外頭風吹過來的涼意,似乎才微微清醒了些,低頭看到手腕上那清透似水的手鐲,她曾經去村裡舉人娘子家幫傭,見過她手上的玉鐲,成色遠不如這隻,身後的護衛已經將門關上,面無表情地把守在門前。寨主……究竟出身什麼人家?將個夫人養得這樣金尊玉貴,又為何要來這個小小的山寨里做個寨主?那夫人,若論面容,只是一般清秀,但氣勢上卻養尊處優,貴氣天成,一開口,就讓人有種自慚形穢之感,所謂居養體,移養氣,這是寨主寵出來的吧?他們還有孩子,還不止一個,看上去身形卻纖細得很,不似生產過的……
在山上住了一夜,蘇瑾讓幾名護衛下山去採辦些米糧肉菜等物,和劉尋倒是在山上遊覽了一番,然後便接到了護衛通報,黑風寨來使。
劉尋對蘇瑾道:「這黑風寨聽說極惡,和這家卧虎寨不同,卧虎寨只打劫,不敢殺人,那邊卻是真正殺人劫財,凶名在外,匪首有積案在身,凡是上山的,必要有人頭作為投名狀,前些天就來招攬了,他們和天道寨是對頭多年,天道寨號稱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專劫為富不仁之人,現在兩邊都搶著來招攬卧虎寨,想必是看中這地勢和人手。」
蘇瑾問:「那為何卧虎寨這麼久還沒做決定?」
劉尋道:「為著老弱婦孺多,雖然青壯年不少,兩邊寨子卻都要求將老的和病弱的都另外安置了,只肯接收半大的孩子和婦人,這卧虎寨原是拖家帶口一起逃荒的,不肯放棄,一時便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