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進入臘月,太原的街頭越來越熱鬧。雖然天氣很冷,但是街上的生意反而更好了,畢竟進了臘月也就快到年節了,這是一年裡最重要的節日,為了籌備節日,人們都紛紛走上街頭採購,無論是衣裳鞋襪還是布匹首飾,這個時候都進入了銷售旺季。
老兵們做出來的鞋子,這時候已經擺進了太原大大小小的店鋪,雖然幾個村裡的幾千老兵當中,能夠接活兒的老兵還是只佔了一小部分,但是,畢竟有了希望,而且嚴霜準備買地建廠的事兒也傳出來了,大伙兒知道這是專門為他們開的廠子,心裡更是踏實。所以嚴青親自帶隊馱了帶了糧油布匹給村裡送年貨的時候,發現大家的情緒比過去好多了。
「等開春雪化了,大娘蓋房子的時候,喊我們一聲,我們都去幫忙。」王三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雖然腳不能動,可是給牆抹個泥之類的活兒還是沒問題的,我爹當年就是泥瓦匠。」
「你老實納你的鞋底吧!聽大郎說你是全村納鞋底最快的,哎呀,什麼時候給我也做雙鞋,你給我牽過馬,為我提過刀,還沒給我做過鞋呢!」嚴青看王三郎精神好,心情也很好,忍不住打趣他了。
王三郎苦著臉道:「將軍,我只會納鞋底……」
嚴青知道他做的什麼活兒,故意接著難為他:「鞋底也行——」
王三郎看出嚴青是在逗他玩,他本就是嚴青的親兵,過去也是個愛開玩笑的,如今本性又開始露頭了,聽這話很捧場的接下去:「將軍,您可要讓人先買了布,再糊了板,裁好了與我送來——我只會往上頭穿線。」
嚴青忍不住笑罵道:「你可真是出息,比得上當你高太尉家那隻會鏤蔥花的廚娘了!」
這鏤蔥花的典故在市井中傳的甚廣,當過兵的這幫人也大多聽過,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我們現在可不就是一群鏤蔥花的,做糨糊的只會拿棍子攪和糨糊,糊底子的只會刷糨糊,裁鞋底的一天到晚就是拿著剪子比這線來畫,外人說我們是滿村的鞋匠,誰能想到,這一村的鞋匠,真放出去,能自己做出雙鞋的,找不出三五個來。」
嚴青聽著也覺得蠻好笑的,順手接過王三妻子端來的熱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抬起頭鄙視的看著這群老兵:「可不是,還是一群粗漢……」
「好像您細緻到哪裡去了似的!」獨眼李四平十分無語:「一碗水三口就喝下去了,我前幾天還嘀咕呢,將軍病了一場,身體怎麼說也該嬌弱一些,結果還能跟過去似的那麼……」
嚴青吐血:「不會說話就給我閉上你的嘴,什麼叫嬌弱……你剩下那隻眼睛是不是白長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嚴青看著眾人的笑臉,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老天顯然不準備讓嚴青開心太久,他回到自己家裡,便看到了開封傳過來的邸報,還有送邸報的郵差順便捎過來的岳母歐夫人的信箋以及幾箱子禮物。
禮物什麼的,嚴青看都沒看便讓人連著歐夫人給嚴霜的信送到女兒的院子里了,他那個岳母,便是下輩子都不會送他這個女婿什麼東西的,嚴青對她早就不抱什麼期待了。只是岳母這次居然給他也寫信了,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邸報的消息讓嚴青的臉色有些不好,認認真真看了幾遍,嘆了口氣,把信放到一邊兒,又拿起了歐夫人給他的信。即使不看內容,嚴青也知道裡頭絕對沒有好聽的話,拆開信一讀,果然如此。歐夫人在信裡頭把他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直說他對妻子不好也就罷了,對親生女兒也這般不上心,哪裡弄來的破落戶,便給她的外孫女招成了女婿?竟連個招呼也不跟她這個外祖母打,真是豈有此理。又說現在天冷,等開春了便派人過來接嚴霜回開封。話里話外,全然沒有跟嚴青商量的意思。
嚴青把信放下,頭仰到椅背上,覺得眼眶有些發酸:「柔娘,柔娘,你就這麼走了,讓我好生為難。」嚴青對自己的岳母,是愧疚的,他讓她早早地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所以他理解岳母對他的滿腔憎惡。可他想起岳母對他的種種,說心裡沒有怨懣,也是假的。
昔日柳柔娘去世,他本就悲痛萬分,在這樣的當口上,歐夫人卻要把嚴霜帶走自己養育,話里話外,竟不是只為了好好照顧外孫女,而是嘲諷嚴青要靠妻子的嫁妝生活……一句句話,直戳他的心窩。他與柔娘是結髮夫妻,雖然聚少離多,可他對柔娘的感情哪裡有半分虛假?歐夫人口口聲聲說他看上了柔娘的錢,可當日歐夫人不同意這婚事的時候,他真的是夢裡都想著柔娘是個窮人家的姑娘就好了。為了讓歐夫人不再鬧騰,他甚至請出了兩位岳夫人做公證,表白他絕對不動柔娘的嫁妝半分。這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多少看他不順眼的人趁機笑話他白白費盡心機娶了歐夫人的女兒,還不是什麼都撈不著?
他的岳母,給他帶來的過無盡的麻煩與屈辱,可她是柔娘的母親,是霜兒的外祖母,所以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可以忍,直到,直到她拒絕了他為女兒婚事的提議。彼時嚴青的病已經不太好了,他很怕自己的女兒以後沒人可以依靠,想來想去,只有在岳母身邊,他才能放心。歐夫人有一兒一女,除了嚴霜這個外孫女,還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想到那兩個內侄都是跟嚴霜一起長大的,都是很好的孩子,而嚴霜要是能嫁回到外祖家,他便是死,也能安心的死了……於是便寫信給岳母,求岳母成全,誰知道平時總是口口聲聲說最愛嚴霜的的歐夫人卻並沒有同意,還寫信罵了他一頓,讓他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柔娘,是我的錯……就因為霜兒是我的女兒,她都不肯讓霜兒嫁回去了……」嚴青多愁善感的心思又冒了出來,一個沒忍住,滴下了幾滴眼淚。
嚴青雖然是武將,可他從軍純粹是陰差陽錯,他家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就因為那場大變,他才家破人亡,可是基因里的東西改不了,他那張臉,是幾代官宦人家娶進來的美人新婦一代代改良出來的美人臉,他的心,雖然後來被環境打磨出石頭般堅硬的外殼,可裡頭包裹的,卻是一顆在褶皺里還藏著一絲絲敏感與細緻的心臟。這會兒他忍不住垂下淚來,卻正被急匆匆的闖進來的嚴霜撞了個正著。
「阿爹,這是怎麼回事事兒,公主怎麼忽然就要嫁——」嚴霜話說了一半兒,正好跟嚴青濕漉漉的眼睛對上了,頓時一愣,接近著就變了腔調:「阿爹您別傷心了,官家太沒眼光了,放著您不要,竟然給公主挑了那隻公雞!阿爹不哭啊。」
嚴青哭笑不得:「我不是因為這個哭。」
嚴霜點頭:「我知道,不是不是……」她一臉小心翼翼,言語上十分配合嚴青的話。
嚴青深感有這麼個過於懂事兒的女兒真心坑爹,不死心的繼續解釋:「霜兒,你別亂想了,阿爹有你阿娘就夠了,從來沒想過續娶……」
嚴霜忙不迭的點頭:「就是就是,是阿爹不想娶公主,才不是公主不稀罕阿爹呢。」
嚴青:「……」本來不怎麼為這事兒難過的,為什麼被女兒一說就覺得自己好失敗。一面覺得哭笑不得,一面兒又覺得自己鬆了口氣。自己有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嚴霜在嚴青這邊撒了一會兒嬌,看父親臉上有些疲倦,便告辭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心裡的憋悶勁兒又上來了,忍不住跑到趙航那裡發牢騷。
「貞靜公主才回去一個月,官家就下了旨,招了戶部侍郎馮午做駙馬。」
「你知道那馮午是什麼人?這傢伙外號叫做馮糖雞,出了名的小氣鬼,自從他被官家從地方上調回來進了戶部,就把錢袋子捂的緊緊的,想要從他那裡要點錢,簡直難死!這傢伙整天哭窮,去年好幾處地方遭災,所以戶部花的多了些,他心疼的不行,便整天唧唧歪歪個沒完沒了,最後逼得官家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錢給填到國庫里……別人是鐵公雞一毛不拔,他是糖公雞,自己的毛不能拔也就算了,但凡蹭一下,定要把別人的毛沾下幾根來……」
「你說,這種人到底哪裡能比得上阿爹?阿爹竟然躲在房裡哭,氣死我了……」
嚴霜說的氣呼呼,趙航卻忍得十分的辛苦,好想笑啊!馮糖雞,這外號起的,太有水平了,中文果然博大精深,需要好好學習。
雖然心裡覺得好笑,臉上卻不敢帶出來,一旦笑出聲的話,嚴霜一定會跟他翻臉的。
嚴霜倒也沒指望趙航能說出什麼有建設的話來,她剛才勸嚴青雖然說得好聽,可是心裡卻是十分憋悶的,自己父親被嫌棄的鬱悶感這一刻終於超過了她不用發愁跟繼母相處的輕鬆了
「到底阿爹哪裡不好了?他是個鰥夫沒錯,可怎麼說也比那個四十一歲都娶不到新婦的小氣老光棍強吧?阿爹長得又那麼好……嗚嗚,公主前陣子還說呢,她最喜歡阿爹這張臉了,我就不信那個馮午能比我爹生的還美!」
趙航越來越想笑了,特別說聽到「比我爹生的還美」這幾個字。
嚴霜沒有注意趙航的表情,她發泄夠了,把兩手往桌子上一按,做出了總結:「反正,公主就是太沒眼光了!」
而趙航,終於在這一刻把剛才一直忍著的笑爆發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以下親親的霸王票,挨個親親,摸摸噠摸摸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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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馮糖雞,生的美的嚴青,作死的趙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