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對古志來說,過去的幾個月絕對是他最倒霉的日子了。
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依然只是個七品的基層官員,原本對仕途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只想著等這一屆任期結束便告老還鄉。他一輩子過的雖然平平淡淡，可是妻賢兒子孝,連孫子都有十幾個了——便是嚴大將軍那樣子三十齣頭便坐到節度使的人物,還不是年紀輕輕便喪了妻,只得一個女兒。人不能太貪心，古志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可是,蒙古人的到來把一切都打碎了。
與他相伴三十多年的老妻被蒙古人帶來的瘟疫給害死了,小兒子古陽陽為了照顧母親，也得了核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是整個人的脾氣都變了。這些是家裡的變化，而家外的工作也讓他焦頭爛額。
太原知府跟太原同知都被蒙古人殺了，蒙古人退走後，他自然而然地擔負起太原的管理工作。戰後本來就焦頭爛額，再加上瘟疫的蔓延，雖然軍管城市，嚴青負主要責任，但零零碎碎的小事兒他確實逃不過的，忍著喪妻的悲哀，他強打精神忙忙碌碌，苦中作樂的想著，知府什麼的不敢想，但致仕前能撈到個通判，給亡妻追個安人的封號還是挺好的。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真就當上知府了！正七品直接跳到正五品，連跳四級，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兒————如果不是被調到雲中府做知府的話。
古志早知道太原府的知府輪不到他來做，可是居然把他弄到雲中府，這誰出的主意，太損了！他寧可在太原府繼續做他的七品也不想去雲中府啊！我勒個去雲中府現在死人比活人多，活著的人還沒有太原府轄下隨便一個縣城的人多好不好？不不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去那個鬼地方，能活著回來不能啊！
可是他沒法抗命。他心裡也明白，官家為什麼把他派到雲中府，雲中府的情況太糟糕了，知府，通判全都死在了這場瘟疫當中，滿城上下，連一個囫圇個的正經民政官員都找不到。雖然可以臨時軍管，可是現在蒙古人虎視眈眈，哪能讓駐紮此地的軍官們再分心管這麼個爛攤子，關鍵專業也不對口啊！在這種情況下，主持過戰後維穩，協助嚴青把太原的核瘟控防做的非常好的古志變成了十分合適的人選。雲中府離太原府才六百里，風俗也比較接近，馬車兩天就到了，讓他去雲中府最合適不過。
於是古志便一臉苦色地來到了雲中府，身邊只帶了古陽陽一個兒子。他的其他六個兒子全都十分老實的聽了他的話沒有跟來，當然，古志心裡明白，其實不過是順坡下驢罷了！兒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誰願意跑來陪老爹送死呢？當日老妻得了核瘟，也只有平日里看著最不著調的小兒子堅持去貼身服侍……那時候，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想來他的妻子也一樣，那會兒他的妻子一方面為小兒子孝順欣慰，可欣慰之餘，還是哭著叫著讓兒子離自己遠一點。古志不怪其他兒子們，他本來也就跟妻子一樣，不希望兒子們涉險，可心裡頭會有些難過也是肯定的。
古志明白，小兒子執意要跟自己來雲中府，是孝順，同時也是對家裡其他的人傷心了。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熬過了核瘟，可是回了家，嫂子們一個個管了侄兒侄女，離他遠遠的；這也就罷了，連全家人聚到一起吃飯，哥哥們都盡量離他遠些，這就太過分了。他們家的人難道不知道這病痊癒了是不會傳染的么？各種關於核瘟的特點的通告他們家裡的人看的還少么？最疼古陽陽的母親死了，哥哥嫂子們一個個又這個死樣子，他哪裡還肯呆在太原府。一聽父親要調任，屁顛屁顛地跟著來了雲中府。
這會兒，古陽陽正在他身邊讀書，古志本人則趴在一堆案牘上寫寫算算，越算腦袋越大：按照初步估計，雲中府，城內還活著的人只有九千人。而現在邊境局勢緊張，城牆有多處需要修繕，外面的官道也因為前陣子本部追擊蒙古人給炸壞了一大段。雲中府本來就是個小府，就原來的人口跟經濟條件，若不是因為是軍事要塞，根本就沒有設府的資格。更不要說現在這個不足萬人的情況……唉唉唉，這個知府當的，真心苦逼。
古陽陽抬起頭，看古志一臉苦逼，也知道父親心煩，想了想，便道：「阿爹，我去趙大郎那裡轉轉可以么？」
古志看小兒子那張黑臉這幾個月都被捂白了，也有些心疼，便道：「去吧去吧，只是別打擾人家做正事兒。」
古陽陽站起來，走到門邊，又轉回來給幫他父親把蠟燭芯兒剪了剪：「阿爹別太辛苦了，過會兒也睡個午覺，您昨天熬到了四更才睡，老這麼下去可怎麼成？」
父子倆又相互關心了幾句，古陽陽這才出了府衙，向趙航住的地方走去。趙航住在大同城內的華嚴寺里，這是一座十分恢弘的寺廟，可這會兒，情況卻很詭異。
古陽陽目瞪口呆地看著寺院門前長長的隊伍，吞了一口口水，這，這怎麼回事兒？華嚴寺難道變成送子觀音廟了？怎麼忽然跑來這麼多女人？
華嚴寺的山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也有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女，她們穿戴也十分雜亂，有穿著綢的，也有穿著麻布的，還有些身上打著補丁，最大的特點就是，隊伍里只有女人。更搞笑的是，路的兩邊還站了兩大溜士兵維護秩序。這些士兵一個個站得筆直，仔細一看，都是李將軍專門給趙航派來的親兵。不知道是不是古陽陽的錯覺，這些衛兵似乎比平時看著英俊，哦，不是錯覺，好像一個個都是下巴光溜溜，才剃了鬍子的樣子，衣服也十分的乾淨。
古陽陽十分好奇，便問一個熟識的衛兵：「張四哥，這是幹嘛啊？」張四見是古陽陽，咧嘴笑了一下：「是古七郎啊呵呵呵呵呵…………」
古陽陽糾結道：「問你話啊，傻笑什麼！」
張四壓低聲音：「趙郎君做好事兒了，他要給軍中招一批女護士……」
古陽陽一頭問號：「女護士？」
「對對，就是女護士！」張四簡直要飄起來了：「聽說是請來專門在軍中照顧病人的，哎呀，我也想生點病啊，我剛才看了，很有幾個不錯的小娘子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古陽陽決定還是不要理這個已經半瘋的傢伙，我勒個去沒見過女人啊！瞧這麼群要飯花子似的女人，有什麼好的——唔，那個穿短襦的長得還真不錯。
古陽陽一路溜達到趙航跟前，看他正一臉嚴肅地跟一旁的辦事人員說話：「這個按一等護士的薪水！」然後又轉回頭對應聘的小娘子道：「一等護士每月可以比普通護工多領兩貫錢，三天後到醫務官營報道。」古陽陽轉頭一看，在趙航跟前站著的是個長相平平還有些黑胖的小娘子，頓時覺得莫名其妙，等那小娘子出去，他蹭到趙航跟前：「喂，趙大哥，那小娘子長得那麼丑，你幹嘛給她多發錢？」
趙航哭笑不得：「我這是招護士，又不是選美……她父親是大夫，前陣子給百姓治病的時候給傳染上，去世了。而且我剛才問了，她懂得不少醫學知識。這樣子可以當半個大夫的小娘子，一個月只花三貫錢就能雇來，很划算。」
古陽陽聽了，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於是再不搗亂，老老實實坐在一邊兒看趙航繼續招聘。
看著看著，他也來了興緻。他發現，趙航招人的標準挺有意思的，懂點醫學常識的一般都會被招上，而且起碼是二級護士待遇，認字的一般也容易被招上，這些都比較好理解，可另一中標準則讓他有些奇怪，沒結婚的小娘子跟四十歲以上的女人比較容易被招上，他看了兩個時辰，二十齣頭的少婦只有四個被招上，有一個還是寡婦。
等人散了，古陽陽便好奇地問趙航這是怎麼個章程，趙航苦笑道：「如果可能，我也不好搞這種區別對待，但是我所以建議照收女護士，一方面是因為女護士比較細心，照顧病人會更精心，一方面，也是為了緩解軍人們的不良情緒。可能的話，還能解決部分軍人的終身大事。」說到這裡趙航嘆了口氣：「你說，我招個二十齣頭的少婦，人家家裡有丈夫，整天跟一群大兵混一起，萬一鬧出點什麼婚外情，我估摸著所有女護士都要受影響……寡婦無所謂，要能找個男朋友不是挺好的？其他幾個本來丈夫就在軍營里，我招她們進來問題不大。」
古陽陽又問：「那個尖下巴的大嫂，你怎麼沒招她？她還認字呢！」
趙航一臉嫌棄：「隨口吐痰的女人，認字再多，也不能做護士，她的衛生觀念太差。」
古陽陽又笑問：「那個穿密四門的小娘子呢？有什麼不好？」
趙航白了他一眼：「你裝什麼傻啊，那小娘子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她當著滿屋子人都敢跟我拋媚眼，要真進了軍營，她隨便一攛掇，得有多少人為她爭風吃醋啊！我招女人當護士是為了照顧病患，安慰大家的心靈，不是過來添亂的！」
古陽陽點頭道：「你說的是。不過，趙大郎，你到底怎麼弄的，這麼多小娘子過來？要我想的話，去軍營照顧男人，怎麼說名聲都不好聽啊！」
趙航嘆息道：「在生存面前，名聲算什麼？大災當頭，多少人家裡都斷糧了，而且軍中衛士條件好，躲過核瘟的可能性非常高。你沒注意么，其實來應聘的年輕婦人並不多，多數都是沒出嫁的小娘子跟年紀大的女人。前者已經打定了主意乾脆就在軍人里找丈夫，後者已經過了在乎這些事情的年紀了。而且，官家還應允了我的請求：凡是家裡有女人過來當護士的，可以免家裡三口人本年的賦稅。只要在軍中呆一年，家裡就有三個人能免一年的稅……你說，這種情況下，她們的家人會阻攔么？」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還記得古陽陽么？還記得古陽陽的外形跟性格的特點么？嘿嘿嘿嘿……
好像有姑娘問過我怎麼想起日拋型這麼奇葩的形容，其實，這是琥珀的形容。我當初寫李想，把馮三郎重新撈了出來用，她感嘆：「很好，這樣這個人物就不是季拋型的了。」所以這是套用琥珀的說法，哈哈。
其實吧，我但凡寫一個人出來，尤其是起了名字的，一定會想辦法物盡其用的，不然實在太浪費我起名耗費的腦細胞了（「古陽陽這種破名字，到底能浪費你幾個腦細胞啊混蛋！！！！」「腦細胞這種不會再生的東西每一個都很珍貴啊，所以要小心使用啊！」「得了吧，腦細胞不經常用才會死的快，你根本就是太懶了把會起名的腦細胞都給懶死了吧！」「人艱不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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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是年三十兒，祝大家除夕快樂啊摸摸噠摸摸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