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到馬老婦人七十壽宴的正日子,衛蘅穿了件黛綠色暗銀綉瓜蝶紋的長裙,頭上梳了個墮馬髻,戴了一對金累絲蜂蝶趕菊壓鬢,淡淡地上了妝,將年紀多畫了幾年,容貌依然精緻漂亮,但少了幾分靈性,就成了世俗里的美人,亮眼而不驚人。
馬老夫人的七十大壽,杭州城的官員和豪商富戶全部到了,連臨府的官員也都早早就來了。
衛蘅是跟著羅氏還有何致一起去的馬府,先去前頭給馬老夫人磕了頭,木珍的姑姑馬氏,果然拉著衛蘅說了許久的話,後來有其他客人招呼,衛蘅才脫了身,卻還不得不跟在羅氏身邊,強顏歡笑。
羅氏因為有了衛蘅這麼個媳婦,也顯得格外高人一等,但凡人不小心問到她怎麼還沒抱孫子的時候,羅氏就笑著道:「這種事兒急也急不來的,致哥兒媳婦年紀這樣小,也不急在一時。」
羅氏平日就是個菩薩性子,軟糯心腸,眾人都當她是個最慈善的婆母,至於衛蘅一個金鳳凰怎麼落入何家的,背後議論什麼的都有。
衛蘅如今哪裡還懼怕什麼流言,只當做沒聽到那些竊竊私語。最後還是木珍拉了她出去逛園子,才徹底解救了衛蘅。
「珍姐姐不必陪我了,知道你今日忙,我在園子里自己走走就行了。」衛蘅道。
木珍也不推辭,她的確還有許多客人要招呼。
馬府的「渉園」十分有名,是馬副使到杭州任職時從致仕在家的前山東巡撫黃家買來的,渉園歷經了好幾任主人的悉心經營,比衛蘅的曲苑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衛蘅不想去應酬,就悠悠閑閑地帶著念珠兒和雪竹等人在園子里專挑僻靜的地方賞景。
不過這僻靜也只是相對人少而已,衛蘅沿著青松崗往下行,剛走到一半,就見馬副使陪著陸湛從旁邊的支路繞出來。
衛蘅避無可避,四周都只有低矮的山石,一時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好在陸湛一行並沒有轉到衛蘅眼前這條橫著的道上來,而是直接從她右手方的小道往前走了。
而衛蘅和身邊的丫頭都是綠色衣裙,掩映在山石翠竹之下並不算太顯眼,那行人彷彿都沒留意到她們。
衛蘅鬆了一口氣,也不敢再逛園子了,下了崗往左邊走去,徑直去了渉園裡的麗景堂。
衛蘅一走進去,就吸引了堂內所有人的注意。她淡定地走到羅氏旁邊,「娘,我有些頭疼,想先回去了。」
羅氏心裡雖然不高興,但臉上依然帶著笑,「要不要叫致哥兒陪你一起回去?」
衛蘅道:「不用。」
木珍此刻正在抱廈內陪幾位女眷摸牌,坐在她上首的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衛蘅。
木珍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去,抿嘴笑了笑,向那位介紹道:「那位是盛隆的何太太。」盛隆就是何家的商號。
蘭映月柔聲道:「那位何太太生得可真好。」
木珍道:「的確是,她娘家是靖寧侯府,她是如今兵部衛尚書的獨女,蘭夫人想必聽過。」
蘭映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原來是她呀?自然是聽過的。」
木珍見衛蘅正要往外走,便站了起來,朝衛蘅喊道:「蘅姐兒。」
衛蘅轉過頭來,這才看見木珍,少不得得上前告辭,「珍姐姐。」
木珍上前拉了衛蘅,轉頭朝蘭映月笑道:「蘭夫人,這位就是我剛才跟你說過的何太太。」
衛蘅朝蘭映月笑了笑,兩人當中,木珍選擇先向對方介紹自己,那肯定是以對方為尊,衛蘅少不得得應酬一下。
木珍這會兒才繼而對衛蘅道:「這位是蘭夫人,跟著松江府的府尊陸大人剛到任上。」
衛蘅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收斂了,心緒十分複雜。這世上的事情總是出人意料,衛蘅也沒料到,自己有一日會遇到陸湛的妾室,而周遭的人還如此奉承一個妾室。
木珍卻是好心一片,她的手繞到衛蘅的身後輕輕推了推她,其實木珍又何嘗願意應酬蘭映月,在上京城的時候,蘭映月別說成座上客了,她們連看也不會多看蘭映月一眼。
可是陸湛到松江府赴任,卻將蘭映月帶在了身邊,他身邊沒有其他女眷,一應女眷的應酬都是蘭映月出面。陸湛滑不留手,叫一眾想走他門路的人都將香燒到了蘭映月跟前,甚至還喊她蘭夫人。馬家其實也在海事生意上入了股,不然木珍不會這樣應酬蘭映月。
此刻木珍喊衛蘅過來,也是為了何家好,她知道何家肯定是想要一張通行證的。
蘭映月抬頭看著衛蘅,彷彿屈尊降貴似地頷了頷首,「何太太,不如坐下一起玩牌?」
蘭映月身邊的吳太太趕緊站了起來讓了衛蘅,「是啊,何太太坐我這兒吧,我不太會玩兒,坐在一旁看你們好啦。」
木珍怕衛蘅拒絕,趕緊推了她去坐下,又拿眼神示意衛蘅,這不是她端侯府千金架子的時候。
衛蘅雖然不喜,卻不能不領木珍的情,只好坐下。
蘭映月是侍女出身,如何能猜不到衛蘅這種世家女肯定看不上她,可是這會兒她只要一句話,衛三姑娘還不是得坐下。
蘭映月上下打量了一番衛蘅,這種動作本是十分無禮的,若真是上位者看下位者,下位者也絕不敢惱怒,可蘭映月憑什麼?
衛蘅抓著牌的手指,指尖因為用力幾乎都白了,腳下卻被對面的木珍踢了踢,衛蘅只能綳著臉不說話。
蘭映月彷彿毫無察覺一般,「以前就聽聞衛三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如果是長輩來說,或許還能勉強入耳,可是由蘭映月這種身份說出來,無疑是打了衛蘅一個耳光,好似她是任人品鑒的物品一般。
衛蘅將牌一推,輕輕道:「胡了」。
自摸清一色一條龍。
蘭映月在衛蘅上桌之前,手氣一直很好,贏了不少籌碼。但是衛蘅上來之後,她的手氣就各種背,她要吃,衛蘅就要碰,她要杠,衛蘅就要糊。而且衛蘅連把坐莊,到最後,蘭映月的籌碼輸了個精光。
雖然這裡頭誰也不是輸不起銀子的人,但主要是臉上太難看了。
衛蘅推倒牌,有些懶懶地道:「這一圈打得可真久。」
木珍沒好氣地看著衛蘅道:「那還不是怪你一直糊牌聯庄啊?」
衛蘅笑了笑,對著木珍道:「就到這兒吧,前頭說不定要開宴了,你倒好,跑到這兒偷懶打牌也不應酬客人。」
木珍當然應該去應酬客人,可是蘭映月就是她今天要應酬的最重要的人,否則她也不至於在這兒作陪,大早上地就玩牌。
衛蘅也不待木珍回答,就徑直起了身,對著蘭映月道:「好幾年沒回上京城了,蘭姨娘若是寫信問候主母,就別提在這兒見著我和珍姐姐的事兒了,不然我們回京時,可怎麼面對她?」
衛蘅這話不僅打了蘭映月的臉,也打了木珍的臉。
蘭映月最近被人叫了幾聲夫人,驟然聽衛蘅喊她蘭姨娘,手指甲就掐入了掌心。木珍的臉色也變了變,有些怪衛蘅不知好歹。
衛蘅向木珍告了辭,就離開了渉園。
一旁的吳太太則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裡直羨慕,衛蘅有個二品尚書的爹著實硬氣,人家可以隨便下蘭映月的臉,可惜她自己卻不得不奉承蘭映月這個姨娘。
木珍雖然氣衛蘅當眾讓她不好看,可還是耐著性子送了衛蘅出門。
「你呀你,怎麼就不能忍這一時半會兒的,你家裡不是急著要通行證嗎?」木珍一片好心被衛蘅當成了驢肝肺,自然生氣。
衛蘅看向木珍,卻覺得她的腰太軟了,「珍姐姐,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不想讓何家拿到通行證。」
木珍沒想到衛蘅會說出這樣的話。
其實衛蘅還想補一句:即使她想拿,也不會去奉承蘭映月。當然這裡頭有骨氣的成分,但也有其他許多的因素,可是要叫她對著陸湛的妾室低三下四的,衛蘅絕對做不到。
衛蘅沒說著話,也是不想傷了木珍的自尊,畢竟每個人的境遇不同,選擇也不同。但是在衛蘅看來,木珍,一個皇后的親侄女兒,實在不必對蘭映月如此逢迎。
而木珍如此,一是她本性寬厚,二來也是因為有其他緣故,若是木皇后強勢,太子得皇上喜愛,木家女自然腰板硬,可是朝廷屢有廢太子的傳言,欲廢太子豈有不廢皇后的,木家現在根本就是風雨飄搖。
不管是木家,還是馬家都一門心思想同齊國公陸家搞好關係,因為陸湛,蘭映月的身份自然就水漲船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