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
蔣氏和古氏,一人拉了衛蘅一隻手,三個人眼眶都有些濕了。親人久別重逢,以前的種種好像都記不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彼此的好。
木夫人看著已經長成人的衛蘅,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黃金埋土、白璧蒙塵,都是教人惋惜、遺憾的事情,越是美好,就越教人痛心。以前木夫人多少還覺得老太太那樣對何氏,有些過了,畢竟衛蘅是何氏的女兒,做母親的難道還嫁不得女兒?可是如今,木夫人看著衛蘅,才能體會到老太太那種捶胸頓足的遺憾和痛心,就像親眼看著月碎日破一般。
而蔣氏和古氏看著衛蘅時,其實心裡都有些吃驚,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哪知道衛蘅卻美得越發剔透,晶瑩得一點兒雜質都看不見,哪裡像是嫁過一回的人,根本就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
原本兩人已經將見著衛蘅時要說的話都打好了腹稿,可這會兒卻有些說不出話來了,看看衛蘅,再看看她們自己,都被襯成半老徐娘了。
木夫人拉了衛蘅的手道:「回來了就好。不管外頭的人怎麼說,可你要記得,咱們家的人都是心疼你的,都只盼著你好。」
衛蘅忍不住眼圈一紅,又開始掉金豆子了,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大伯母。」
木夫人這樣說了,蔣氏和古氏自然只有附和的。二老爺如今已經位列九卿,入閣眼看著也不是不可能,聰明人都知道,在衛蘅的事情上絕對不能多嘴,不僅不能多嘴,還得處處哄著、捧著這位受了委屈歸家的小姑子。
晚上,因為衛蘅回來,所以靖寧侯府的所有主子都聚在了瑞雲堂吃飯,就連卸了兵權除了盔甲的老侯爺都從外頭趕了回來。
衛峻和何氏也被開恩放了出來,衛峻明日就要去衙門上摺子銷假,自然不能久跪。
老侯爺問起衛蘅的事情,衛楊最先開口道:「我已經把何致揍了個半死,連我衛楊的妹妹也敢欺負。」
老侯爺笑道:「幹得好。」
而衛蘅的大伯父則皺了皺眉頭問衛峻道:「那最後何家的人,你怎麼處置的?」
衛峻簡略地說了一下。
衛嶠嘆息著搖了搖頭。
衛峻道:「也不是心慈手軟,但是小舅子就這麼一根獨苗,總得等他另外娶了人,生出小的來……」後面的話衛峻沒說完。
衛嶠知道衛峻是顧忌何氏,也沒多說,只道:「派人看著杭州那邊了吧?」
衛峻點了點頭,「自然。」
屏風的另一側不知道女眷那邊說了什麼,都笑得捧腹,衛峻聽了,不由一笑,連素來只愛板著臉的衛嶠聽了,眉間都柔和了許多。
老侯爺大著嗓門兒道:「把屏風拆了吧,都是一家人還窮講究什麼。說什麼呢,說得這麼高興。」
下頭人趕緊扯下了屏風,老太太指著衛蘅道:「這猴兒給我們講西洋毛子的笑話哩,出了幾趟門,見識就是比咱們多一些,按我說,以後我們家的姑娘,也不能只養在家裡,趁著年輕的時候,跟著她老子和老子娘多出去看看才是。」
一頓家宴吃得每個人都笑容滿面的。
晚上,衛蘅和老太太一塊兒睡,衛蘅在燈下為老太太找著髮絲里的銀髮,以前只能偶爾找到一根,拔了就行,如今卻是拔不光了,衛蘅心裡難受,摟了老太太的手臂,將下巴擱在老太太的臂彎上。
老太太道:「別怕,這一回,祖母給你找,咱們一定擦亮了眼睛。」
衛蘅嘟著嘴道:「老祖宗,我不想嫁人了,你這是怕養不起我嗎?」
老太太戳了戳衛蘅的額頭,「說什麼傻話,你膝下但凡有個孩子,祖母就能做主不讓你再嫁。別人百年之後都有孝子賢孫年年燒香供飯,祖母可不能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
衛蘅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過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人肯定也會知道的。不行的話,老祖宗就替我做主,從旁支家的孤兒里過繼一個到我膝下不就成了。」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衛蘅身上,「胡說八道,誰知道是不是姓何的作孽太多,才害得你沒孩子的。行了,你的親事包在祖母身上。」
衛蘅沒想到何氏和老太太都是這個腔調,不由頭疼,「老祖宗這是煩我了吧,這麼著急讓我嫁人啊?」
老太太不理會衛蘅,她知道這丫頭能說會道,又最會撒嬌,這件事上她可不能由著珠珠兒的性子,衛蘅如今年輕心裡還沒有那種感觸,等她到了中年,看見別的姐妹膝下兒女成群時,她就知道那種難受的滋味兒了。
次日一大早,衛萱便回了娘家,范用也跟了來。
這幾年裡,衛蘅和衛萱也經常通信,只是照例是只報喜不報憂,所以當衛萱知道衛蘅和離歸京的事情后,也是嚇了一大跳。這不,昨日才得了衛蘅到京的消息,今日就回了娘家。
都是至親,衛蘅在老太太的瑞雲堂見衛萱時,范用也沒有迴避。
四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改變許多東西,也可以讓一個人轉變良多。
衛萱生了孩子以後,身材豐腴了一些,比起做姑娘的時候倒還好看了一些,瓊鼻貝齒,膚光如玉,一看就是過得極暢心如意的,聽說范用現在身邊連個姨娘都沒納。
衛蘅叫了一聲,「二姐姐」,又側頭對著范用喚了一聲,「二姐夫。」
衛蘅喚人的時候難免掃了一眼范用,可這一眼掃過去,心裡可就驚訝了,她上輩子和范用十幾二十年的夫妻,也沒見過他還有現在的這副模樣。
衛蘅忍不住又打量了范用一眼。以前范用既瘦弱又有些蒼白,典型的文弱書生,雖然是永平侯世子,可自己又實在沒什麼能力,撐不起來,因此就顯得不上不下,在京城的公子哥兒的圈子裡就有些尷尬。
再看如今的范用,一張臉彷彿成了古銅色,英氣勃勃,眼睛又亮又大,瞧著就是個立得住、靠得穩的男人了。
這叫衛蘅如何能不驚訝。
當然在衛蘅驚訝的同時,范用和衛萱看著她時也一般的驚訝。
范用的眼睛里甚至閃爍著驚艷的光芒。
衛蘅身上的時間就像定格在了四年前,依然乾淨清新得彷彿露珠洗滌過的鮮花,好似清泉流經其上的白石。
不過說不同也實在是不同了。衛蘅以前的美,美在嬌憨妍麗,但如今的美,卻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兒。
這種美像是有光從衛蘅的身體里透出一般。美得像透過薄如紙、青如洗的柴窯細瓷燈罩里的燭光,像煙雨朦朧中的巫山十二峰,像乳白輕霧背後透出來的第一縷朝陽之光。
衛蘅的美終於刻入了她的骨頭裡,帶著不經意,帶著懶散,帶著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默然。
反正,范用和衛萱看衛蘅,都不像是一個無奈和離的女子。叫人無數安慰的話都無從說起。
等衛蘅和衛萱兩姐妹獨處時,衛萱笑看著衛蘅道:「你剛才盯著你姐夫看什麼呢?」
衛蘅被衛萱如今的直接給鬧了個大紅臉,過得暢心的女人就是這一點兒不好,連委婉都不會了,衛蘅感嘆,「二姐夫瞧著就像是變了一個似的。」而且,衛蘅相信,所有人都不會有她感受那般深刻的。而不管什麼困境,到了衛萱手裡,她就是能走出不一樣的路來。
衛萱笑了笑,「他就是自己對自己沒信心,略微鼓勵一下就好了,他也知道他肩頭的重擔的。」
衛蘅點了點頭,有時候越簡單的事情,人就越想不到,上輩子衛蘅對范用可沒想過要鼓勵,她的態度就是,你沒本事沒關係,我養著你就行了,結果卻真養出了個廢柴來。
衛蘅想著,她們三姐妹里至少還有一個嫁得好的,老太太總算也能安慰一點兒。
「也不知道大姐姐怎麼樣了?」衛蘅道,她去了一趟琉球,如今又跟著爹娘一路遊山玩水,很久都沒收到衛芳的消息了。
「挺好的,聽說也懷上了,說不定明年她和她相公還會入京。」衛萱道。
衛蘅笑彎了眼,「那就太好了,到時候咱們總算又聚齊了。」
「嗯。」衛萱笑了笑,「你如今是怎麼打算的呢?」姐妹之間,許多事情就好說了許多,不必拐彎抹角。
衛蘅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實這幾年我過得挺好的,自由,無拘無束,可是這種話,老祖宗和我爹娘都不信。致表哥他們雖然以前騙了我,可這些年對我也是照顧有加,尤其是小舅舅。如果不是小舅母鬧著要休妻,我也不會和離的。」
衛萱嘆息了一聲,衛蘅就是這個性子,傷了痛了,到最後就只記別人的好,別人的壞通通都一筆勾銷二樓。
「你的性子還是沒變。」衛萱捏了捏衛蘅的手心。
「不過我不想再嫁人了,但是祖母和我娘都不同意,二姐姐有時候也替我說說話吧。」衛蘅求衛萱道,如今衛萱不管是在衛家,還是在木家,說話都是有分量的。
衛萱道:「你呀,就是還沒長大。老祖宗和二嬸嬸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還多,不會害你的。你雖然跌過一跤,可沒道理就再不敢走路了對吧?你瞧大姐姐,如今不就過得很好么。」
衛蘅覺得真沒法兒跟這些沒和離過的女人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