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大婚
紫微宮御書房。
明熙帝正坐在几案后批改著奏章,眉頭緊鎖,薄唇微抿,顯然心情並不怎麼好。
這時,殿外有人求見。
明熙帝身旁伺候著的汪忠小心道,「皇上,有錦衣衛在殿外求見,您看……?」
明熙帝「啪」的一聲合上手中的奏章,抬手疲憊地揉了揉眼角,語聲沉厲中帶了深深的倦意,「宣吧。」
汪忠應了聲,宣了人進來,明熙帝揮一揮手,汪忠便識趣地退出了殿外。
「起身回話吧。」明熙帝看一眼單膝跪地的錦衣衛道。
「謝皇上。」那錦衣衛站起來,低垂著頭恭謹道。
「查到什麼了?」明熙帝倚靠在龍椅之上,語聲中帶著一絲疲累的沙啞。
「啟稟皇上,屬下查到閑王行蹤不定的那段時間的確是在涼州境內,他假扮成一名玉石商人在隴西郡興慶縣內住了一兩個月。」
「可有什麼疑點?」明熙帝興緻缺缺。蕭煜去涼州的事,他一開始便是這麼同自己說的,住在興慶縣也不奇怪,只是當時自己的人老被他耍得團團轉沒能及時跟蹤他罷了。
「閑王在興慶縣的宅邸,就在定遠侯一家所住的將軍府旁邊。」
「什麼?」明熙帝半眯的眼眸倏然一睜,利箭般的眼神射向那錦衣衛,「可查清楚了?」
「是。」錦衣衛應道,「王爺太過謹慎,當時所簽的地契查不出什麼端倪來,但是屬下們暗中走訪了興慶縣中的一些人,這才確認王爺當時的確在興慶縣中,且同郡主走得頗近。」
「消息來源是否可靠?」明熙帝胸中湧上一股怒氣,但還是強忍著怒火冷靜道。
「是興慶縣內的貴女和世家公子提供的消息,確認可靠無疑,其中一名小姐是隴西郡郡守之女,十分肯定,詳細敘述了當時的情況,說看王爺和郡主相處的模樣,似乎早已熟識。」
「嘭」的一聲,明熙帝一拳錘在了几案上,眼中閃過狠厲之色。
這麼說,從一開始,蕭煜便在騙他?什麼病重,什麼求葯,通通都是騙人的?
「那蕭煜的病情呢?」明熙帝沉著語氣追問道。
「這個應該是真的,大家都說王爺經常臉色蒼白,府中下人也經常出入藥鋪。」
明熙帝心中的熊熊怒火這才熄滅了些,果然當年母妃所下的夢離之毒不可能這麼容易被解,不然母妃也不會那般不做任何掙扎便同意給父皇陪葬了。因為她知道,蕭煜是永遠不可能再有資格跟自己爭了!
想到這,明熙帝心中升騰起一抹快感。
蕭煜再驚艷才絕又如何,拖著這副殘破的身體,縱有驚天之才也沒有辦法使出來。
既然他要娶明珠,那便讓他娶好了,也不知他有沒有這個福氣消受美人恩。只要是在京城,他便休想像在涼州那樣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了,看他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只是,這廝還真是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做文章!明熙帝頗有些憤憤。不禁心中猜測,看來蕭煜當時說的了空大師所測的那些話,估計也是真假參半,為的就是讓自己能把明珠賜婚給他。
明熙帝倒沒有懷疑到了空大師身上,畢竟在他看來,了空大師乃得道高僧,是不大可能被蕭煜給收買的。
「往閑王府里安插人的事安排得如何了?」明熙帝撩眼問道。
「王爺這些日子忙著安排同郡主成親之事,府中的守衛鬆懈了些許,屬下已經將我們的人安插進去了,閑王府中一有動靜便會立馬來報。」
「好!」明熙帝撫掌一笑,頓時覺得鬱結的心情好了不少,不過又想到一事,又皺了眉頭。
蕭煜同明珠早就熟識,那沈司黎到底知不知道這事?
若是沈司黎也被瞞在鼓裡,那就還好說,若沈司黎是知情的,甚至連同蕭煜一起來欺騙自己,就實在是不能忍了。
明熙帝仔細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定論來,決定改日招來定遠侯親自試探一番。
「明珠呢?明珠身上可有查到什麼?卿彥為何會特意潛入京城來找他?」明熙帝很是不解。
「聽說定遠侯在軍中時曾中了毒,軍中藥草短缺,明珠郡主救父心切,同沈公子一道送了藥材去軍營。也許是明珠郡主在軍中時,赤狄懷帝曾無意中見過她。」
明熙帝眉頭皺得愈發緊了,顯然對這個解釋並不滿意,「就這樣?沒有別的信息了?」
「屬下無能,明珠郡主在興慶縣時與人交往並不多,所以暫時只打探出了這麼多。」錦衣衛有些忐忑道。
「再查!」明熙帝惡狠狠道,揮手讓他退下了。
明熙帝的動作蕭煜自然都知道了,思忖片刻,派人遞了拜帖給定遠侯。
定遠侯很快便回了消息,約在明日上午入侯府詳談。
第二日。
蕭煜如約到了定遠侯府,定遠侯派人將他請到了書房。
「見過伯父。」如今對上定遠侯,蕭煜這聲「伯父」是叫得越來越溜了。
定遠侯也不推脫,招呼他坐了,口中稱著賢侄,「不知賢侄今日到訪可有什麼事?」
蕭煜點點頭,「伯父,我先前也同您說過,當初我選擇去涼州,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阿蕪的緣故。」
這事,當初蕭煜從涼州回來后,同定遠侯商量如何能讓溶月逃過和親
如何能讓溶月逃過和親的策略時,都已經同他和盤托出了。定遠侯雖然對溶月將他瞞在鼓裡這麼久而有些氣憤,但看到蕭煜如此用心良苦,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現在聽得蕭煜重新提起,不由神色一凜,「怎麼?莫非生了什麼變故?」
「皇上最近在查這件事。」
定遠侯的臉色沉了沉,「可查出些什麼來了?阿蕪被卿彥劫持之事……」
「伯父請放心。」蕭煜一臉沉然,「阿蕪被劫持的事我已經派人打點好了,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只是我去涼州的事,知道的人太多,恐怕難以瞞下。所以我想,倒不如大大方方讓皇上去查才是。」
定遠侯撫著下巴沉吟片刻,「沒錯,我記得賢侄當初像皇上請旨時便說要去涼州尋葯,就算被皇上發現應該也無大礙。」
「但是我在擔心一件事。」
「何事?」
「我在涼州時同阿蕪有過往來,我怕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傳來皇上耳朵你會對你我兩家的關係生疑。」
「賢侄的意思是,皇上會覺得沖喜之事是侯府和你串通好的?」定遠侯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是。」蕭煜沉思著點了點頭。
「我怕皇上一旦起了疑心,我和阿蕪的婚事會再生變故,或許還會牽連到侯府也說不定。」說到這裡,蕭煜頓了一頓,「我有個主意,不過需要伯父同我配合一番。」
「賢侄請講。」定遠侯抬眼看向他。
「為今之計,必須給皇上造成一種伯父和我並不是站在同一條戰線的錯覺。以我對皇上的了解,他這幾日定會召你入宮試探一番,到時皇上應該將我同阿蕪很早就相交甚密的消息告訴你,藉機試探你的反應。請伯父務必要表現得很驚訝很憤慨,甚至可以在皇上面前貶低我。」
見他鄭重其事地要求自己說他的不好,定遠侯不由失笑。
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我越是表現出不喜你的模樣出來,皇上才會越放心,你放心,我明白到時該怎麼做。」
蕭煜也淺淺一笑,接著道,「還有一事。皇上不放心我,所以在閑王府中安插了不少人手,我為了將他的注意力從阿蕪身上轉移開來,便任由他將人安插了進去。我可能還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將他們處理好,可是成親日期快到了,我怕阿蕪到時在王府里處處受掣肘,所以還想了個法子出來。」
定遠侯饒有興緻地看著他。
「伯父可以同皇上說,您想讓我入贅侯府一個月。」
「什麼?」蕭煜這話一出,定遠侯頗有些吃驚。
入贅這種事,便是尋常男子都受不了,別說蕭煜堂堂大齊王爺了,他怎麼會提出這樣一個請求?
「伯父放心,我並不覺得入贅有什麼,更何況也不過入贅一個月而已。這一個月我正好能將王府中清理乾淨。另外,皇上見您提出這種請求,心中對於你我的疑慮應該可以完全消除了。」蕭煜細細分析來。
定遠侯眸色深沉地打量著蕭煜,眼中似有喟嘆之意。
一開始他的確是不看好蕭煜的。
畢竟他身份地位尷尬,又瞞著自己同阿蕪交往那麼久,定遠侯覺得阿蕪嫁給他,只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可是這麼多次接觸下來,他發現蕭煜對阿蕪真的是好得沒話說了。事事都以她為先來考慮,便是自己也覺得有些自愧不如。
想到這裡嘆一口氣,「賢侄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辛苦安排白費的。」
蕭煜見定遠侯讚賞的表情,知道他如今已完全接受自己了,不由暗暗舒了口氣。
果然不出蕭煜所料,翌日下了早朝,明熙帝就將定遠侯留了下來。
「沈愛卿,坐。」
定遠侯口中稱謝,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不知皇上今日喚微臣前來,有何要事?」
「朕近日查到一事,覺得有必要讓沈愛卿知道一下。」
「皇上請講。」定遠侯只作不知,假意道。
「閑王同明珠在涼州時便有來往,沈愛卿可知道這事?」
定遠侯假意皺了眉頭,似有些費解,「臣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
明熙帝審視的目光在定遠侯臉上打著轉,似乎在揣測他是否說的是真話,見定遠侯面露不解,明熙帝笑了笑道,「沈愛卿也不用太過費解,年輕男女互相思慕也是正常的。」
定遠侯的臉一下漲得通紅,「皇上的意思是,阿蕪和閑王私相授受?」
明熙帝假裝露出一抹訝異的神色,「沈愛卿不知?」
定遠侯猛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阿蕪雖然性子活潑,但斷不會同外男有接觸的。」
明熙帝為難地看著他,「沈愛卿,此事朕沒必要騙你……」
定遠侯在原地呆立了幾秒,突然抬起頭道,「那一定是閑王……」他猛然想到什麼,急急問道,「皇上,會不會根本就沒有沖喜這一說?!難道這都是閑王在搞的鬼……?」
明熙帝看著他眼中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偽,心中像大熱天喝了冰水一般妥帖,面上仍假意道,「這……事關重大……老八應該不敢兒戲。」
定遠侯恨恨地「哼」了一聲,似有些不甘不願。
明熙帝眼中一抹異色閃過,笑著打趣道,「沈愛卿如此氣憤,該不會想悔婚了吧?」
定遠侯
定遠侯忙收斂了臉上的不滿神色,「微臣不敢,此事乃兩家長輩在世時定下的,又是皇上親自賜婚,臣雖然對於閑王的做法有些不滿,但斷然不敢悔婚的。何況,若此時解除溶月和王爺的婚約,赤狄那邊也不好交代。」
明熙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沈愛卿咽得下這口氣?」
定遠侯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咽不下!」突然,他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抬頭看向明熙帝,「皇上,臣有一計,還請皇上成全,以出了臣心中這口惡氣。」
明熙帝來了些興緻,「哦?沈愛卿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讓閑王入贅侯府一個月。」
「什麼?」明熙帝頗有些吃驚,沒想到定遠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閑王若真心喜歡溶月,就再拿出些誠意來,還請皇上允許臣的提議。」
明熙帝打著「哈哈」道,「此事還是得徵得閑王的同意才行。」心中卻在權衡著利弊,自己剛往閑王府中插了人,若真答應讓蕭煜入贅侯府一個月,那這一個月自己豈不是沒了眼線?可若不同意,閑王和定遠侯之間的矛盾便挑不起來,別看定遠侯現在似乎很氣憤,等婚後蕭煜對明珠好一些,定遠侯便不會再追究了。所以長遠之計,一定要在兩人之間埋下罅隙的種子才行。
這麼一想,定遠侯提的這個辦法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想到這,他拍了拍定遠侯的肩膀,「沈愛卿,你放心,老八這次的確做得過了些,朕定會讓他同意這個要求的。」
「微臣多謝皇上!」定遠侯一臉感恩戴德。
*
京中最近的稀奇事可真不少,譬如赤狄的和親公主自請嫁給一個小小的翰林院院士,譬如漱玉坊的頭牌泠徽姑娘突然隱退,譬如新科狀元韓嘉霖尋回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妹。然而這些,都不及最近發生的這件事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先是明珠郡主被賜婚給閑王,說是閑王身子不適,需要衝喜,明珠郡主同他八字相配,正是合適的和親人選。
這會又突然傳出了空大師又算了一卦,說閑王府病氣太重,新娘子不宜一成親便住進去,因此需要閑王先入贅侯府一個月。
消息傳出,眾人嘩然。
一個男子入贅至女方家,那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明裡暗裡可是要飽受詬病的。閑王身為堂堂大齊王爺,若不是真的身子差到一定程度不得不娶明珠郡主沖喜,又何苦需行這麼窩囊的辦法呢?
百姓群臣議論紛紛。
當事人之一的蕭煜卻是絲毫也沒放在心上,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倒是溶月聽聞這個消息,一時有些哭笑不得,衝到定遠侯的書房中想問個究竟。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溶月無奈地看著定遠侯。
定遠侯合上手中的書卷,朝著她聳聳肩道,「就是阿蕪聽到的這樣了。」
「好好的,蕭煜怎麼又要入贅過來了?」
定遠侯朗聲一笑,「阿蕪想知道啊,那等你成了親再去問他吧。」
「爹爹!」溶月氣得一跺腳,連聲抱怨。
定遠侯「哈哈」大笑兩聲,「阿蕪可有看過王府送來的聘禮?」
溶月搖搖頭,她這些天都被侯夫人拘在家裡綉著給蕭煜的衣帽鞋襪等物什,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的,根本就沒有功夫去管其他事。
「王爺為了娶我們阿蕪,可是下了血本了。」定遠侯輕笑,「還要白白入一個月贅,我們阿蕪啊,估計是這京里最難娶的貴女了。」
「爹!」溶月又羞又惱。
定遠侯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道,「阿蕪,你就安心待嫁吧,其他事都不用管了,爹娘和王爺都會安排好的。」
溶月嘴一張,本想說些什麼,可對上定遠侯眼中拳拳的舐犢之情時,嗓子一哽,要說的話堵在了喉中。
她這一世,實在是得到了太多太多。
溶月低下頭將眼中湧上來的淚珠收了回去,再抬頭時面上已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來,「那我就當真什麼都不管了,一切就拜託爹爹了。」
說罷,嘻嘻一笑,告退後離去。
出了定遠侯的書房,溶月眼角有一滴晶瑩的淚珠滑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上蒼待她,實在是不薄。
在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很快到了溶月出嫁的這一天。
溶月的嫁衣是由京中最好的刺繡坊做成的,提前足足趕製了一個月才縫製出來,拿到手的那一刻,溶月也不禁驚嘆不已。觸手生涼,錦面光滑,上面所繡的花紋栩栩如生,奪目的紅色艷至灼灼。
溶月望了一眼攤開在床上的大紅嫁衣,心中驀然蔓延上一絲奇怪的感覺來。
若真正算起來,這不算她第一次嫁人了,可現在回想起來,前世同蕭梓琰的大婚,同蕭梓琰婚後的點點滴滴,她如今已全然沒了印象,也不會再有當初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正坐在梳妝台前愣神,門外突然響起了扣門聲,溶月回過神來看向門外,「進來。」
進來的是雲苓,手中的托盤中放著大紅的霞帔。
「郡主,這是曹姨娘送過來的。」
溶月伸手接過,唇邊漾開一抹笑意,是了,曹姨娘老早就說要給她綉一副出嫁的霞帔出來,自己見她有意示好,便應了
好,便應了下來。她手指在霞帔上一撫,果然針針細密,這綉功,甚至比刺繡坊的綉娘還要好上幾分。
曹姨娘倒是個聰明人。
溶月笑了笑,示意雲苓先放到一旁。
換上大紅的嫁衣,溶月安安穩穩地坐在梳妝台前,由著喜娘替她梳妝打扮起來。
笑得滿臉喜慶的喜娘口中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給溶月絞面梳妝。喜娘做得得心應手,沒多久便好了。
溶月看著雕花銅鏡中明艷照人的自己,一時間有些恍惚。鏡中之人,眼裡帶著瀲灧的秋水,含羞帶怯,長長的睫毛忽閃,泄露出心底的一絲緊張。
妝扮過後,喜娘又替她梳好了髮髻,端詳片刻,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拿過一旁流光溢彩的鳳冠替她輕輕帶上,又披好了霞帔,看著她喜滋滋說道,「郡主的模樣真真跟天仙兒似的,奴婢還從沒見過這麼美的新嫁娘。」
溶月只當她說的是場面話,淡淡地笑了笑,站起來轉過身。
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定睛一瞧,原來是房中幫忙的丫鬟全都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眼中是滿滿的驚艷。
溶月本來心情還算平靜,被她們這麼一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微微側了身子,臉上飛起紅霞一片。
「你們這麼看著我作甚?」溶月嗔道,顰笑間的風情簡直將丫鬟們看呆了去。
雲苓直勾勾地看著她,語聲中滿是讚歎之意,「郡主,您是在是太美了,簡直讓人看呆了。」
這時,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溶月轉頭一瞧,卻是侯夫人眼泛淚水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娘!」溶月開口喚道,眼中突然酸澀起來,
「我的好阿蕪,今天便要嫁人了。」侯夫人上前來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似乎怎麼樣也看不夠一般。
看著看著,眼淚止不住掉落了下來。
侯夫人一哭,溶月眼眶中也忍不住泛上了淚珠,可是若真哭出來,方才好不容易化的妝容便全毀了。溶月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把眼中的淚水含了回去,一邊哽咽著勸道,「娘,您別哭了,阿蕪成親后還要在家裡住呢。」
侯夫人掏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淚,強自笑了笑道,「看我,想著不能哭的,怎麼一來就止不住了。」
溶月有千言萬語想同侯夫人講,可這個時候全都堵在了心裡,只反反覆復地重複著一句話,「日後還能見到的……日後還能見到的……」也不知是在安慰侯夫人,還是在寬慰自己。
喜娘氣氛變得傷感起來,忙笑著岔開了話題,「吉時快到了,新娘子要蓋喜帕出門了。」
溶月深吸一口氣,收拾好不舍的心情,在侯夫人的攙扶下出了門,雲苓和玉竹在後面垂首跟著。
出了房門,一襲錦衣華服的沈慕辰已經在外頭等著。
溶月蓋著蓋頭,瞧不見沈慕辰的表情,只能聽到沈慕辰用沉朗的聲音道,「阿蕪,上來,哥哥背你出去。」聲音中似乎帶了些難以察覺的顫意。
輕應一聲,溶月在雲苓和玉竹的幫助下上了沈慕辰的背,沈慕辰牢牢摟住她,一邊低聲道,「阿蕪,抓緊了。」說罷,穩穩噹噹地朝前頭走去。
溶月伏在沈慕辰寬闊的背上,情緒起起伏伏,恍惚中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被哥哥背著,在園中撒花,去摘樹上開得最艷的花朵。
一眨眼,自己要出嫁了,哥哥,也成了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溶月吸了吸鼻子,壓下心中的酸澀之情。
從梨落院到侯府門口的距離並不短,溶月卻覺得這段路飛快地便走完了。
到了府門口,沈慕辰小心地將她放了下來。耳邊充斥著各色各樣的喝彩聲,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溶月卻覺得腦中一片恍惚。蒙著喜帕,入眼處皆是一片耀眼的紅,頭上又頂著重重的鳳冠,只覺得腦袋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個時候,人群卻突然靜了下來。
溶月似有感應一般,抬了眼朝前看去,朦朧中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朝自己走來,只一眼,便讓她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蕭煜緩緩走到她面前,執起溶月的手。許是感受到溶月手中的微微濕意,蕭煜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用緊張。
他的手上帶著淡淡的涼意,似一股清流注入溶月燥熱的心間,焦躁之意漸漸退去。
這時,喜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及時到,新娘上轎!」
蕭煜小心地攙扶著溶月上了喜轎,一聲洪亮的「起轎」聲響起,喜轎便緩緩動了起來。
這一刻,如墜雲中的溶月才有了些許真實的感覺。
坐在喜轎中,頭上還蒙著喜帕,溶月並不知道街上是怎樣的情形,只能聽見耳邊不絕於耳的喧囂聲,還有熱鬧的禮樂鑼鼓聲,一聲一聲傳入溶月的耳中。感受到這樣喜氣洋洋的氛圍,溶月方才心中湧上的離別愁緒這才淡去,心中被滿滿的歡喜和期待填滿。
蕭煜策馬在前,一身大紅喜袍映襯下,往日蒼白的臉色也退去不少,更顯得起丰神俊朗。他唇邊含笑,漆黑如玉的眼眸中帶著點點笑意,素來清冷的臉上因這樣的淺笑而顯得愈發迷人。
白馬金鞍紅衣,這樣傲然的身姿成了日後鄴京城中多少女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執念。
走了大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喜轎微微一頓,溶月回了神,知道已經到了閑王府。
忽而眼前微亮,珠玉簾帳被打起,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進來,在溶月喜帕下頓住。
溶月深吸一口氣,將纖細的手放入了蕭煜的手中。下一刻,她便被溫柔地握住,借著蕭煜手上沉穩的力道,溶月邁出了鸞轎。
溶月在蕭煜身邊站定,有熟悉的冷竹香飄來,心情平靜了不少。
蕭煜牽引著她,一路慢行,來到了拜堂的正廳。
兩人在廳中立好,婚儀官便開始唱起禮來。
淑太妃已出家,所以今日的婚禮並不能趕來參加,婚儀官唱道二拜高堂時,蕭煜牽著溶月緩緩轉身,向著如葉庵的方向拜了三拜。
兩人行完禮,溶月接過王妃的金印寶冊,至此方才禮成。
「禮畢,送入洞房!」儀官高喝道。
便有喜娘上前,將紅綾遞入溶月手中,溶月握住紅綾,隨著蕭煜往新房走去。
溶月在玉竹的攙扶下坐於鸞榻上,剛一落座便覺得底下硌得慌,用手一摸,便摸到了各種桂圓花生等乾果,她倏地臉就紅了,好在臉上蒙著喜帕,無人看到。
喜娘遞上一桿如意稱,蕭煜接過,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挑開了那方喜帕。
這一刻,滿室的燈火彷彿都暗淡了下來,眼前的溶月,美得不可方物,一時間竟有些詞窮,不知該如何來稱讚溶月此時的貌美。
見蕭煜定定地看著自己,溶月微紅了臉,垂下長長的睫毛。
喜娘帶著笑將合巹酒遞上。牡丹青玉盞中盛著紅澄澄的瓊漿,微微晃動,倒映出溶月姣好的芙蓉面。
兩人喝完交杯酒,喜娘上前接了酒杯,笑著恭賀道,「恭賀王爺王妃喜結連理,恭祝兩位百年好合。」
周邊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道賀聲。
說話間,亦風在門外有些無奈道,「王爺,前邊在等著您。」
蕭煜望一眼溶月,柔聲道,「等我回來。」見溶月乖乖點頭應下,這才勾了唇往前廳走去。
喜娘和閑王府的侍女見狀,又笑著恭賀了幾句,便知趣地退了下去,只剩下雲苓和玉竹在房中陪著溶月。
溶月好奇地打量了門口幾眼,側過頭看向雲苓和玉竹,「怎麼沒有人來鬧洞房?」
玉竹尷尬地一笑,解釋道,「聽亦風說王爺放了話出去,說自己身子弱,禁不得鬧,所以才……」
溶月不禁失笑,蕭煜倒是拿這個身子弱的理由用得極為順手啊。
她微微鬆口氣,走到梳妝台前,獃獃地望著綬紋葵花銅鏡中的自己,一瞬間又有了那種不真實的感覺。
鏡中的她,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端的是容色無雙。
纓絡垂旒涼涼地碰著鬢角,溶月眼中迷濛的水霧漸漸散去,恢復一片清明。
「雲苓,幫我把這鳳冠取下來吧。」她喚道。
「郡主,您不等著王爺回來幫您取么?」雲苓微詫,勸道。
溶月輕笑一聲,「他身子弱,便不麻煩他了。這鳳冠實在是太重了,我脖子都快壓斷了。」她坐在凳上,心中一派忐忑,卻又怕雲苓和玉竹看了出來,面上只得裝作一副大大咧咧的神情。
雲苓不查,應了一聲,同玉竹一道把溶月的髮髻解了,將繁複的鳳冠小心翼翼地取下置於一旁。
頓時一頭青絲散開,鋪在溶月背上,絲滑如緞,旖旎如雲。
溶月動了動酸痛的脖子,拿起桌上的桃木梳,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長長的發,眼神卻是不知飄向了何方。
雲苓喚來侍女打來了熱水,一邊伺候溶月凈面,一邊歡快道,「郡主,您是沒瞧見,方才街上真真是十里紅妝,萬人空巷啊。」
「可不是。」玉竹幫溶月搽好滋潤的夜容膏,附和道。「王爺對您可真上心。」一邊拿起一支茉莉羊脂小簪,想替溶月挽個髻。
溶月甜蜜地笑笑,被她們這麼一說,似乎沒有方才那麼緊張了,伸手制止了玉竹的動作,「不用挽髻了。」她找出一條胭脂色絲帶,將一頭青絲鬆鬆地束在腦後,靈巧地打了個結。
收拾妥當后,這才得閑打量起這新房來。
新房是個套間,現在所呆的地方是晚上休息的內室,外間放著沉香木書桌和一張軟榻,供白日里看書小憩用。
內外間以兩扇烏木並蒂蓮花刺繡屏風隔開。內室布置得精巧雅緻,鋪著白玉地磚,赤足踏上也不覺冰涼。紅漆螺鈿拔步床上懸著冰花紋正紅色連珠鮫綃紗帳,紗帳上的銀線暗紋光滑流轉。
雙囍銀質燭台上的龍鳳燭燒得正旺,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響。溶月看著這紅艷艷的一片,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待會的洞房之夜,臉不由一紅,腹中又開始燥熱起來。
她羞澀地撲在床上,看著大紅被面上綉著的大朵色彩濃艷的芍藥花,只覺一顆心快要從胸膛中跳了出來。
雲苓和玉竹見溶月突然間臉色變得緋紅,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
沉默了一會,雲苓試探著問道,「郡主,是不是房中太熱了?要不要奴婢開窗透透風?」
溶月悶悶地應了一聲,起身走到窗旁的軟榻上,托著腮沉思起來,腦中迷迷糊糊的,各種片段飛快閃過。雲苓和玉竹也不敢打擾她,只在一旁安靜地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溶月突
久,溶月突然聽到門外有輕微的動靜,似乎是侍女的請安聲。
溶月神色一凜,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扭頭朝門口看去。
房門被推開,果然是蕭煜含笑走了進來,一眼便尋到了窗邊坐著的溶月。
雲苓和玉竹剛待行禮,被蕭煜揮手制止了,示意她們退下。
雲苓和玉竹相視一笑,抿唇退了下去。
蕭煜緩緩走到溶月身邊坐了下來,凝望著溶月近在咫尺的容顏。
只見她朱唇微翹,明眸微漾,羽扇般的睫毛垂下來,繪出一片扇形的陰影。玉藕般的手臂從袖中滑出,雪白瑩潤,幾縷青絲垂於鬢角,映著不施粉黛的小臉,愈發顯得清水芙蓉般嬌俏。
蕭煜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他伸出手把玩著溶月鬢邊的散發,輕笑道,「阿蕪怎麼這麼快便把鳳冠摘了?也不等等我。」
溶月討好的一笑,語聲嬌軟,「太重了,我便讓雲苓和玉竹給取下來了。」
蕭煜眉一挑,清俊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溶月。
溶月見此,朝他挪了挪,挽住他的手臂嬌聲道,「誰讓你這麼久不回來。」
她先前還有些緊張的,可一見到蕭煜,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他的陪伴,反而變得淡然起來,只覺一切舉動做來都是無比自然。
蕭煜幽深的目光在她握住自己手臂的瑩白小手上一頓,身子往前湊了湊,低沉的聲音在溶月耳邊響了起來,「怎麼,阿蕪這般迫不及待了?」
蕭煜溫熱的呼吸噴洒在溶月的脖間,頓時身上起了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見她驀然緊張起來,蕭煜低低笑了一聲,有淡淡的酒氣飄入溶月鼻尖。
溶月皺了眉頭,轉了目光看向他,「你喝酒了?」
蕭煜點點頭。
「不是說身子弱么?怎麼還喝酒?」溶月抿唇嬌笑道。
她眉眼彎彎,許是因為方才喝了那合巹酒,眼中有隱隱的媚色浮動,在燭火的映照下愈顯勾人。
蕭煜心中一動,伸手一勾便攬上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將溶月擁入懷中。
他低頭看著懷中還未回過神來的溶月,勾唇邪魅一笑,在她耳邊用一種輕輕的痒痒的聲音低聲道,「我的身子弱不弱,阿蕪親自一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