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一十五章
魏雲清定定神,揚聲叫藍田進來,二人分別洗漱,一道等著用晚膳。
楊奕做出一副關切又客氣的模樣,問道:「皇后,此去女子書院辦得可還順利?」
他也是沒話找話,路上的事,他們在信里說了不少,他很清楚,這一路上辦女子書院遇到了不少麻煩,他鞭長莫及,她卻腳踏實地,一點點兒解決。
魏雲清笑:「有些小麻煩,總體上還算順利。」
楊奕道:「如此便好。上京的女子書院也一切都好,你放心。」
「嗯,我知道。」魏雲清點點頭,兩人的通信里,楊奕跟她說了不少的事。
兩人一時無話,好在晚膳漸漸上了,二人便開動,一時間也不再尷尬。
等安靜地用完飯,楊奕道:「皇后,明日可要隨我去內閣議事?」
魏雲清愣了愣,想了會兒才點頭:「好啊,那明日議事處見吧。」
楊奕點頭,起身道:「那朕便不打擾皇后歇息了,先走了。」
「……慢走。」魏雲清道。
楊奕走出延禧宮,面上便帶了些懊惱。他怎麼能走這麼快呢?好歹在裡頭多待會兒啊!可若繼續待下去,他也不知自己會說出什麼,做出什麼,若前功盡棄就不好了。
楊奕懨懨地走了,魏雲清這邊卻也無法平靜下來。
最後一封信里,兩人說話還沒這麼客氣,沒想到一見面,整個畫風都不對了。楊奕是打算跟她撇清關係還是怎麼的?可她剛到上京他就跑出宮來接她,又悄悄跟她睡到一張床上,看起來並不像的樣子。
捫心自問,如今楊奕對她這麼疏離客氣,她還有些無法接受。這大概就叫失去了才懂珍惜?唉,他疏離一些也好,不然她有點擔心她會對他心動啊……那樣就不好了,她覺得她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
晚上,藍田已將這兩年多內宮內朝廷發生的事打探得差不多了。楊奕平日里給魏雲清的信件中雖寫了不少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有些事他也不願意說給魏雲清聽。
比如說,晏如松的妻子金芙蕖為他添了一對龍鳳胎,如今金芙蕖已帶著孩子們回了上京,晏如松繼續在外駐守,以防大宋再來進犯。比如說,許昭儀被打入冷宮后不久就瘋了,後來不慎落水死去,是徐德央求著為她收斂了屍骨送回家鄉去。比如說,趁著魏雲清不在的兩年,楊奕把後宮妃子們召集了起來,宣布要遣散後宮的消息,給了她們自由選擇去留的權利,有妃子選擇了繼續留在宮裡,只是名義上不再是楊奕的後宮,而是降級成了宮內的女官,有妃子選擇出宮去了女子書院,也有一部分選擇回家鄉。每個人都拿到了足額的遣散費,每人性格不同想法不同,選擇了自己想走的那條路。
第二日,魏雲清就聽說原先跟她一起出遊的庄妃和另幾位妃嬪都選擇了自請出宮,去了女子書院。大概是覺得魏雲清總要去女子書院的,她們都沒來告別。
也就是說,如今這大梁皇帝的後宮里,魏雲清這一個所謂統帥六宮的皇后,已成了光桿司令。
這事讓魏雲清有些坐立難安。之前她攔著不讓楊奕放這些女子出宮,是怕她們出去后反倒過得不幸,但如今,她們也能有自己的事業,在女子書院的諸位她也能照應著,不怕有人欺負她們,照理說對於這結果她應該是高興的——如果她沒對如今的楊奕有那麼一點動心的話。
之前她問心無愧,可現在一旦摻入了私人感情,她就覺得心存愧疚了。說到底,楊奕也是為了她把她們遣散出宮,以她的立場,她本該樂見其成的,可人心到底是複雜的,她反倒覺得在這事上自己理虧,把她們原本的人生軌跡都徹底改變了。雖說,她們出宮未必就過得不好,可當促成這種變化的人是她自己時,她又難以釋懷了。
明明起初把她弄進宮來的人是楊奕,遣散後宮的人也是楊奕,要怪也該怪他,可她就是控制不了情感上的自我責難。
只是,去內閣議事的時候,魏雲清面上沒有顯露分毫。
她有些好奇楊奕如今處理政事的手段如何了,想要親眼看看,本沒有再度插手政務的打算。
不過內閣的幾位就不這麼認為了。對於魏雲清離宮后楊奕的表現,他們是相當滿意的,就等著他因看不到魏雲清而淡下對她的感情,早日為皇家生下一個繼承人呢。誰知道他接下來就遣散後宮,擺明了要等皇后回來獨寵她一個。他們勸了勸了,一點兒用都沒有,無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了。本想著如今楊奕已能自己處理政事,皇后不會再過來,誰知她回到上京的第二日,就與皇帝一同出現在了議事處!
內閣幾位輔臣們心裡腹誹得停不下來,可表面上還要對魏雲清施以問候,顯得其樂融融。
這一日的議事,魏雲清本想著旁聽就好,沒想到楊奕倒是時時問她的意見。魏雲清近三年前的眼界就與眾不同,如今在基層走了兩年多,看到聽到的東西多了,處理起事情來也更容易結合實際,那意見簡直就是一針見血,聽得內閣幾位輔臣們心驚肉跳。過去他們還覺得她的行為意見雖總膽大包天,但尚有些幼稚,如今卻足以稱得上是老辣了,讓人很難想象她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議事結束后,楊奕跟魏雲清定下了明日再見,便說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匆匆離去了。
魏雲清有些莫名地回了延禧宮,想了想決定先不理會他,收拾一番出了宮,去了女子書院。
上京女子書院做為女子書院的元老,目前已成了大梁女子們心目中的聖地。如今上京女子書院已有學生百餘人,從富商家的小姐到高官之女,從總角小童到妙齡少婦,應有盡有,別的女子書院的人想要轉學到這兒來,還要經過考試,通不過就別想進。書院內的氛圍也是一派祥和,甭管在外頭如何針對,進了書院就不得玩后宅那些陰私,要比斗就光明正大地以學業相比。
如今的女子書院,因律法一門最為繁榮發達,也被稱作是律法書院,兩年多的時間,魏雲清在外回憶撰寫的教材時不時送回來給她們,她們看得是如饑似渴,法律素養直線上升,單說理論,刑部大理寺那些官員都比不過她們,畢竟那些官員平日里還要處理公事和應酬同僚上司,哪像她們一樣,只要專心研究理論就好。
因魏雲清不在上京,也不好動作,如今她回了,便準備將實踐一事提上日程。考慮到各位官員的心理接受度,她把注意打到了陪她出巡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員身上,在外面她總叫他們跟她帶出去學過律法的宮人們討論爭辯,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她此刻再叫一批人過去作為顧問實習,想來他們的接受度會比留在上京的那些官員高一些。
忙著公事,魏雲清就沒那麼容易瞎想了,除了每日議事跟楊奕見上一面,平日里楊奕不會來找她,她也覺得無所謂。
她這兒是無所謂,楊奕就煩惱了。他只想讓她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他而已,可沒想跟她如此生分,這叫什麼事?可見她最近一直忙著,他也沒轍,直到這一天,他看到了一份奏摺,面上頓時笑開了花。
第二日議事時,經過楊奕提點的毛一榮耿直的對魏雲清道:「娘娘,國本不固,大梁不寧……」
毛一榮吧啦吧啦引經據典說了許多,魏雲清努力跟上他的節奏,等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才明白他想說什麼。
最後毛一榮說的是:「請娘娘為我大梁著想,早日為我大梁誕下皇子!」
魏雲清:「……」
毛一榮轉身,拿出一疊奏摺放到魏雲清面前的桌上,懇切地說:「娘娘,這都是諸位大臣懇求您早日剩下皇子的奏摺啊!」
魏雲清嘴角微抽,這些朝臣還真是為國家操碎了心啊!
她下意識地看了楊奕一眼,他正垂著頭看著一本奏摺,似乎並未聽到毛一榮的話,也對此並不感興趣的模樣。魏雲清正想收回視線,卻發現他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雖然很快又恢復了平淡的模樣,但她知道自己沒看錯。這小子……還跟她玩這套!
她收回視線,這邊除了毛一榮,其他幾位輔臣也義正辭嚴懇切地說起了沒繼承人是多麼多麼可怕的事,那模樣彷彿是在說,她最好第二日就能生一個兒子出來。
眾位閣臣們也是沒辦法,後宮現在就皇后一個了,不讓她生讓誰生?
魏雲清一直沉默,後來實在是沉默不下去了,只得出聲敷衍道:「諸位大人說的,本宮都知道了。」
內閣眾臣們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還很高興。
楊奕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心裡早樂開了花。可魏雲清正煩惱著將來怕是要被他們煩死了,也沒注意到他。
當夜,魏雲清洗漱完正準備睡覺,外頭有人稟告皇上來了。
她只得又披上件衣服,出去迎他,沒想到楊奕動作快,在她出去前就走到了她的寢宮內。他衣袍的底部晃動不小,面容卻很淡定。
「你現在過來有什麼事?」魏雲清今天累了一天,實在有些困了,也沒跟楊奕客氣,就差打呵欠趕人了。
楊奕望著眼前不施粉黛,長發披肩又清麗脫俗的魏雲清,喉結滾動了幾下,心臟砰砰跳得飛快,強作鎮定地走上前來,裝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床邊坐下,口中道:「毛一榮說得對,我們也該為大梁想想,生一個太子穩固國本。」
魏雲清困著,一時不察被他帶到了床上,一聽他這話就愣了。
楊奕往四下里一掃,留在寢室內伺候的兩個宮女便戰戰兢兢地準備退出去,魏雲清這才反應過來,掙開他的手莫名道:「他說的對不對關我何事?我什麼時候同意了嗎?」
楊奕一愣:「你之前不是說『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我又沒說我會生。」魏雲清攏緊外衣,面容嚴肅,「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楊奕的心情瞬間低到谷底。
他僵持了會兒,出聲道:「可是兒子遲早要生的啊……」
魏雲清差點被氣笑了,他故意指使毛一榮說那些話當她不知道?還想拿大梁的未來壓她占她便宜,真是……手段是比以前高明了,可她又不傻,怎麼可能讓他得逞!
「你愛跟誰生跟誰生去,快出去,我要睡了。」魏雲清明目張胆地趕他。
楊奕遲疑著起身,走兩步又回頭看她:「皇后……雲……雲清……可我只想跟你生兒子。」
魏雲清:「……」
終於說出了口,楊奕似乎也放開了,走回來低頭看著她,表情認真:「我已把後宮的女人都遣散了,現在我只有你一個,且我發誓將來也只會有你一個。我會做個好皇帝,當個男子漢,你讓我做的,我都會做到。」
他又牽起魏雲清的手,緊緊握住:「能不能別再把我當孩子看,能不能把我當個男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