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京城,往西北一直走就是蒙古草原。
四爺跨在馬上,看著頹廢的十四弟。自從出京后,他臉上就沒了笑容,整個人懨懨的。就連一向愛在功夫上與他一爭高下的十弟在他面前打圈炫耀新得的名駒,都沒引起他的絲毫反應。
「喝口水,看你嘴角都乾裂了。」
十四阿哥放緩速度,木然的接過四哥扔來的水壺,喝一口還回去。
「四哥,她真的死了么?」
四爺知道,話中的「她」是指烏雅氏。對於她是否真死,四爺並不確定。以皇阿瑪的脾氣,按理說不該讓她這麼痛快。
可他卻不能說實話,現在他甚至不知道,一切揭穿后,他和十四弟的情誼還在不在。
嘆口氣,他乾巴巴的安慰:「你保重好自己,就是對她最大的安慰。」
十四阿哥揪住韁繩,脫隊往邊上跑去。四爺遠遠地朝伴駕的十三打個招呼,忙跟了上去。
跑出去大概一里地,腳下是沒過馬蹄的草地,遠處是淹沒在塵土中的巡行隊伍。十四阿哥在河邊停下,放緩速度,想起記憶中模糊的額娘,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四哥,她死了,我反倒覺得輕鬆。可是小時候,她真的對我很好,什麼好東西都留給我。但也是因為她,我一直被人指指點點。一個犯了錯的包衣生出的皇子,甚至不如良貴人所出的八阿哥。」
四爺勒緊韁繩聽著,他理解十四弟的苦。宮中踩低捧高,烏雅氏爬上雲端又重重的摔下來,期間她得罪過的,還有那些嫉妒她的人定會想辦法報復。即便有他護著,十四弟也沒少受委屈。
「出身是誰都不能選擇的,這與你無關。」
「四哥別勸我,生來就是皇子,如果這種好命我都抱怨,那些因家中窮苦,從小進宮做太監的人該如何自處?」
還有點理智,四爺聽他念叨著往事,大體知道他也是一時想不開。這樣就好,他也慢慢引導下。
「人死如燈滅,過幾天你四嫂跟弟妹會去京郊的寺廟為她做場法事。到時候多燒點紙錢,讓她下輩子投個富貴人家。」
十四阿哥的眼淚憋回去,喘口粗氣:「四哥,我替額娘謝謝你。」
感謝,難道十四弟知道了?四爺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默默觀察著他的神色。很平靜,以他的脾氣知道這麼大秘密,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知道她對你很不好,小時候還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直到進了上書房讀聖賢書,明白道理后,才覺得這樣不合適。」
原來是因為這事,四爺有些動容。上輩子他與這對母子水火不容,沒成想,還有親自聽到十四弟道歉的那一天。雖然是簡單的一句話,但他覺得過往歲月中那些雖然淡化,但始終不能根除的疤痕,以飛快的速度去除。
這才是他的兄弟,不管彼此額娘有什麼仇怨,他們都是相互扶持的家人。
四爺朝對面伸出一隻手:「都過去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兄弟。」
十四回握住,眼中是堅定:「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
籠罩在頭頂的雲彩飄開,露出三尺見方的天空。陽光透過雲間照下來,打在兩人交握的拳頭上。明亮的光芒,似乎能驅散一切黑暗和陰霾。
四爺眯眼仰頭,伴隨烏雅氏一同消失的,還有經年的那些疙瘩。
遠處跑來一名御前侍衛,走進下馬,給兩人扎個千:「給雍郡王、十四貝勒請安,皇上宣雍郡王去御前。」
「四哥莫為了弟弟耽誤事。」
四爺拍拍兄弟的肩:「十四弟妹身子重,經不得過分憂思。有什麼話,就對四哥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裡。」
見他點頭,四爺調轉馬頭,朝著御帳跑去。出巡這幾日,皇阿瑪一直未曾見過他,現在終於要有結果了?
雍郡王府,笑怡支持養面首的開明態度,終於贏回了瑾兒的心。
不僅如此,母女之間的感情甚至更進一步。當天下午,瑾兒坐在弘暉小時候用過的高腳椅上,幫她看起了賬冊。
「阿瑪的確很厲害。」
這是瑾兒第一次改口叫「阿瑪」,笑怡格外注意。走近一看,瑾兒小手抓著墨塊,在紙上畫了一幅圖。上面詳細標註了四爺所佔領的地帶,甚至還為此命名。
「非洲、南美洲、歐洲……這些奇怪的詞,是什麼意思?」
瑾兒一愣,抬眼看到桌子上的擺設,悟了過來。在無盡的漂泊中她忘卻了時間,總習慣把熟悉的一切拿過來就用。可她卻忘記了,現在是清朝,而不是三百年後。
「是未來的辭彙,額……昕兒,你來跟額娘說一下。」
見她聲音抖然嚴厲,到嘴的解釋也憋回去,笑怡瞭然的回頭看去。小兒子趁她不注意,已經吃光了半盤點心。
「你不能吃這麼多,不好克化,到時候會生病。」
弘昕也委屈,他的確有頭腦,可姐姐比他更聰明。本著難得清閑的心態,他無聊的吃點心打發時間,可每次都被姐姐抓包。
「額娘,那是未來的稱呼。咱們現在說天圓地方,其實大地總體是圓的,只不過面積太大,我們感覺不到弧度而已。這方天地被後人成為地球,地球上有七大洲四大洋。我們清朝在亞洲,阿瑪所佔的兩塊殖民地,一塊位於非洲,一塊位於南美洲,離我們這都好遠。」
這段話完全顛覆了笑怡的認知,世界如此奇妙。那……給她丹藥的太上老君住在哪裡?
「如果真是這樣,那神仙們住在哪兒?」
這問題把倆人都問住了,瑾兒搖頭:「後世的人,相信科學,把這些鬼神之說歸為封建迷信,認為是胡說八道。」
「如果是胡說八道,我們一家算怎麼回事?」
瑾兒也在苦惱這個問題,反而是昕兒一臉無所謂的模樣:「科學解釋不了的問題海了去了,我們屬於最高端的超自然現象。」
說完他站起來,比著靈魂漂泊時看過的東西,拇指食指托腮,做了個柯南的動作。
瑤兒虎著臉,走過去五指輕輕一推,將他那軟胳膊軟腿推倒在床:「你這是變著法的,說我低端?」
「我沒,大姐你這幅美貌,就是超自然的力量。一般自然形成的,哪比得上你漂亮。」
事實證明,男人永遠不要在一堆女人面前,誇一個女人漂亮。否則,後果很嚴重:
「昕兒在說什麼,給額娘聽聽。」
「恩?你再重新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弘昕深刻的感受到,什麼叫女人是老虎。這一下,他被三隻老虎環繞,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攻擊。
「額娘、大姐還有二姐,都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瞅著兒子那苦瓜臉,笑怡終於不再逗他,而是拿起女兒畫的地圖。這幅圖與四爺賬冊中夾帶的很不一樣,但明顯它更精確。第一次看世界全貌,她突然有些遺憾。
活了兩輩子,她也算命好的。但這麼多年,她最遠只到達過蒙古草原和山東。那些詩詞歌賦中所描繪的名山大川,所見者竟然寥寥無幾。
「以四爺那性子,以後怕是也沒機會出去。」
心中暗嘆著,她拿起賬冊,問著孩子們:「你們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瑤兒還在逗弟弟,瑾兒卻注意到額娘的神情。默默的記下來,她說出自己的想法:「現在我們不適合管太多,如果被發現,一皇上那種多疑的性格,那點愧疚壓根起不了什麼作用。」
笑怡也明白這一點,四爺有點小私心小貪婪沒事,那反倒會讓康熙認為他有弱點,好掌控。但如果這種私心,變為不費大清一兵一卒,佔下邊壁江山大的海外疆土。這種本事,怕是康熙二話沒說,直接拉弓給四爺心上來一箭。
「現在不能多聯繫,最好是不聯繫。」
以前的痕迹,四爺走之前幾乎抹得一乾二淨。剩下那點尾巴,阿瑪也會幫忙處理好。現在要做的,只是如何在以後的時日里,不讓康熙發現。
「額娘,我在漂泊過程中聽過一種叫三權分立的制度。行政、司法、立法權分別放在三撥人手裡。彼此之間互相制肘,其實它有點類似於三公九卿制中的三公。以這法子,我們只需要選好三個絕對忠心的人,分別管理這三部分權力,就可以高枕無憂。」
這主意挺不錯,只是笑怡還是捕捉到了瑾兒話中的未盡之意:三個絕對忠心之人,是忠心於誰:她,四爺,亦或是其他人?
「我對外面的事不太熟,一切得等你阿瑪回來后再說。」
她相信四爺,況且政事過於複雜,她壓根就搞不明白。貿然指手畫腳,只會讓情況更加混亂。
瑾兒眼眸微垂,額娘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她相信阿瑪。瞅瞅床上的盯著外面,有些哀傷的弟弟,她難得升出一絲愧疚。
其實她何嘗不想有個可以依賴的兩人,可李治不是。阿瑪和額娘還有今生,但她和李治卻再無可能。
幸好她還有額娘,那個上輩子苦命的女人。從她投胎起,就感受到她無微不至的關愛。這種純粹的,毫無任何算計的感情。」恩,以阿瑪的安排,撐過這段時日不成I'g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