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光陰

李睿進了屋，李家大哥虛幻的身影，緩緩向林月飄來。

他靜靜地看著林月，眼中有著迷茫，雙唇似是想說什麼，但卻終究沒有說出聲音。

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虛幻縹緲的影子，沒有實體，凡人是看不見他的，因為這是他的魂魄妲。

李家大哥眼神有些茫然，他縮著身體似乎很冷的樣子，其面容有些模糊，飄在冰冷的空氣中，彷彿隨時可以消散，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林月，有些茫然，也好像有點驚訝窀。

他發現，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他，包括他的兒子，但林月，他認的義妹，卻似乎能夠看到他的存在。

不過短短數秒，李家大哥的魂魄看上去似乎又虛弱了不少，似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林月心裡嘆了一口氣，手緩緩抬起，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白色光芒緩緩落在李家大哥的魂魄上，李家大哥似是愣了一下，然後深深地對著林月拜了一拜，然後緩緩向天空飄去。

李家大哥的魂魄，終於放心離去，重入輪迴。

生前，他只當他這個義妹是柔弱的普通人，但現在死亡成了魂魄，他已經知道，這個他認識了三十年的義妹，並非凡人。有她守護著李睿，他可以徹底放心了……

李家大哥的魂魄，在空中越飄越高，最終在虛空之中，徹底消失了。

而屬於他的短暫的一生，也隨著他的死亡，成為了歷史，讓他的子孫世世代代悼念。

林月的目光穿過雲層，親眼見證李家大哥的魂魄徹底消失在這片天地間，心中感慨不已。

天道輪迴，生死循環，不可逃脫，這，就是凡人的一生。

從一個呀呀學語的懵懵懂懂的孩子，漸漸成長，直到長大成人，然後再慢慢老去，最終死亡，不過是彈指百年間。

林月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走出了李家院子，走到外面的街道上。

抬首，她看著空中飄落的雪花，從灰色的高空，飄飄揚揚灑下，然後落在地上，再慢慢化成水，她看到街道上，半掩在雪地上的破敗的落葉，而落葉上空，卻是光禿禿的枝椏。

心，突然悟了。

輪迴，無處不在。

對於凡人來說，百年便是一輪迴，對於雪花來說，從空中飄落，到化為雪水，亦是一個輪迴，對於綠葉來說，從一開始抽出的嫩芽，到長成一片綠葉，再漸漸枯黃飄落，這，亦是一個輪迴。

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輪迴之中，而只有光陰，才是永恆不變的存在。

只是光陰，卻是最殘酷的，亦是最無情的。

不管是苦難，還是幸福，都會在光陰中消逝，光陰，是永無止境無窮無盡，永遠無法消耗完的東西。

只是它，卻不屬於世間任何東西，世間所有的一切，在永恆的光陰中，都不過是過客罷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林月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一陣熟悉的葯香味撲面而來，看著已經有些老舊的店鋪，她忽然覺得這屋裡的一切，都是那樣親切。

一張軟榻，幾個木凳，一張木台，一個櫃檯，一個葯架。

屋裡的擺設彷彿沒有若何變化，但亦好像已經變了，這裡的傢具，經過三十年歲月的沉澱，已經磨得發亮，所有的菱角都已經在歲月中磨滅了，沒有了一開始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木香，亦沒有了那點點殘留的生機與光鮮。

世間一切，都逃不過輪迴，逃不開生與死，而光陰，卻是主宰這一切的殺手。

就在這一刻，林月心裡忽然有了一種明悟，這種明悟越來越深，越來越清晰，在這一瞬間，林月在這三十年內，第一次感覺到了心境的變化，她的心，在這一刻多了一顆種子。

那是道種，現在雖然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顆種子卻已經緊緊地紮根在她的心中，隨著時間，會慢慢生長，最終會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

那是屬於她林月的道，一種靠自身感悟而來的，極俱兩極化的道，光陰之逝與光陰之始。

盤膝坐在床－－上，林月的神魂，卻飄離了身體，此刻她心境一片空明，腦海里亦是一片空白。

她彷彿忘記了一切，全副心神，已經沉浸在那股神念的感悟之中。

她看著自己飄出了醫館，看著自己漸漸飄向空中，神念放空，如潮水般向天地散開去，三十年的凡人經歷，三十年間所發生的一幕幕，化為一副副畫面，一一在她眼前閃過。

她看到了飽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在身體痊癒后，露出發自內心喜悅的笑意，她看到，病重頻死之人，在臨死前那股求生的執著與期盼，她看到十月懷胎，哇哇哭著落地的嬰兒，她看到李家大哥與李家娘子從青年到漸漸年華老去，一直到衰弱死亡。

最後，她看到，嬰兒時的李睿，四歲的李睿，最後，終於轉變為年近三十模樣的李睿。

李睿長得極像李家大哥，就像是李家大哥的生命延續，他按著人生的規則，沿著他父親走過的道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在將來，他亦會老去，亦會死，而他的兒子，又跟上他的步伐，繼續沿著這人生軌跡走下去。

天地間，彷彿有一股力量，讓世間萬物，按著它規定的軌跡前行。

這，便是天道循環，亦是光陰復而周始……

世間每一日，都是終止與開始，一如光陰之逝光陰之始，是死，亦是生。

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林月的腦海中爆炸開來，她的神識，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心境亦是前所未有的舒暢，猶如騰雲駕霧一般，飄散開來，這一刻，她似是與這片天地融為了一體。

林月的神魂，在空中不斷地飄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麼地方。

她離開了京城，看到了整個修真界的山河，看到了崑崙，看到了歡喜宗，看到了世間萬物所有的一切。

她，彷彿無處不在……

「大膽，何人敢擾亂天道……！！」

忽然，一聲大喝，從冥冥中傳來，彷彿驚雷一般，從林月的腦海中炸響。

林月一驚，瞬間從空明之境掙脫出來，其神念如潮水般收回，其心神一痛，猛地從空中落下！

與此同時，在醫館內，那小小的房間里，林月猛地睜開雙眸，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其眸中閃過一抹驚駭之色！她全身已被冒出大量的冷汗浸透，其身上，還粘著一層灰黑色的污垢，散發出刺鼻之極的惡臭。

這是她剛剛心境突破時，出現的洗髓狀態，這些皆是在她體內隱藏極深的雜質，這些雜質，即使是她結嬰之時，亦無法全部排出，而現在，因為心境突破，雖然修為並沒有提升，但卻出現了洗髓的功效！

對於修士來說，果然心境的提升極為重要！

想到這裡，林月的雙眸，在黑暗中，散發出強烈的光芒，亮得驚人。

然而，就在這時，空中彷彿炸開了一道驚雷，那個聲音再次傳來：「卑微下界賤民，竟敢驚擾天道，此次念你初犯，給予警告，若有下次，將會抹殺……」

隨著聲音落下，林月腦海一陣劇痛，其神魂彷彿要被某股神秘的力量生生撕裂，林月臉色劇變，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猛地抬起頭，看向上空，眸中滿是狠厲之色！

「天道！！」

林月眸中閃現前所未有的恨意！

那便是天道，是擅自改變她輪迴軌跡的天道！

若不是它，她前九世輪迴不會枉死，若不是它，這一世的白如月亦不會最後結局如此凄慘，明明是她的輪迴，是她的道，卻生生在外力的干涉下，變成了成就別人的道！

帝玄女，天道，你們等著，這筆帳，早晚我會與你們算清！

她現在還弱，無法與他們對抗，但她終有一日，會重回那九重天上，那些人欠她的，全部都要給她還回來！

神魂撕裂的痛苦漸漸消散，林月掙扎著起來，眸中冷光閃爍，過了半響，才慢慢地恢復平靜。

她的敵人太過強大，不是她現在可以對抗的，現在她需要做的是提升修為，增強自己的實力。

林月強行壓抑住心中的恨意，輕嘆一聲，將全部心思收了起來，重新調整心態，慢慢的，之前的凌厲氣息徹底收斂，整個人再次成為了凡人。

如今的她，看起來仍然是那個年近五十的老婦模樣，只是今天發生的一切，卻被她牢牢記在心中，這一場非同尋常的感悟，讓她終生難忘，亦是她此次歷煉，最大的收穫。

心境已經提升，突破化神，不過是時間問題，等時機一到，一切水到渠成。

如今的她，距離化神，不過是一步之差。

只是，林月心中卻平靜之極，沒有半點喜悅之意。

之前在感悟之時的那聲怒喝，還有剛剛那神魂撕裂之苦，此刻她回想起來，仍然覺得一陣陣后怕。

自從知道這一切幕後的黑手是帝玄女之後，她這些年來一直將重心放在修鍊一途上，不斷地追求修為與實力，卻忘記了，這天道的背後之人，是帝玄女。

這片天地，全部操控在天道的手中，而帝玄女，則掌控著天道。

之前她修為弱，雖然改變了這個世界原有的軌跡，但因為她太過弱小，所以並沒有驚動天道，如今她化神在即，其神魂之強大已經超越了天道的界限，所以剛剛才會驚動了天道，受到天罰。

化神，是修真界修為最強境界，修士一但突破了化神，也就離飛升不遠了，但化神之後的修士雖然強大，卻還不足已威脅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天道允許化神修士的存在。

但那是指其他普通的化神修士，林月卻不一樣。

林月的神魂本來就比其他人強大得多，再加上她又融合了神格與神族血脈，如今的她可以說得上是半個神子一樣的存在，而擁有強大神魂的她，在突破化神之後，其強大無比的神魂已經威脅到了天道，而天道是不會讓任何威脅到它的東西存在的，所以它在發現林月之後，才會發出警告，並且降下天罰。

這天罰極重，天道出手，自然是毫不留情，若是換了其他修士，剛剛恐怕神魂已經被徹底爆裂而亡，幸好林月的神魂強悍無比，還有神格護身，這才逃過一劫。

不過，這也不過是暫時安全罷了，如今她還沒有真正化神，已經引來天道鎮－－壓，到時若她在化神之時，天道出手的話，那麼她的下場，恐怕也是只有死路一條。

化神之路，顯然不會風平浪靜，其中蘊含著無數兇險，如今林月也算是徹底明白了天道的險惡用心。

抹殺么？

以她對天道的了解，在她化神之日，定是天道將她抹殺之時，不過，她如今有一準備，她相信，到時候就算天道真的對她下手，她亦能扛過去，絕不會未成化神身先隕！

林月眸中厲色一閃，很快就收斂起來，慢慢隱去，緊握的手，也漸漸鬆開，縴手一揮，身上的污垢盡數消失，然後站起來緩緩走了出去。

光陰飛逝，一轉眼又過去了十年。

眨眼間，林月在十里街上，已經居住了四十多年，如今她已經將近七十歲了，而她整個人已然徹底蒼老，頭髮全白，臉上多了重重疊疊的皺紋。

十年過去，李睿也明顯老了，而他的兒子李峰，也成長成了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那青澀的容貌與他父親當年一樣，性格也差不多，是個老實淳厚的孩子，如今也跟著李睿，學著如何忙碌生計，學著算賬，學著怎樣做好一個商人。

世間輪迴，這一幕與當年幾乎一摸一樣，只不過是人已經換了而已。

林月的醫館，早在五年前就關了，不再為人看診，她這些年在這裡賺的錢，早已經足夠她一個人生活，更不要說，慕王府每年都會送東西來。

七年前，林東就不再出現，聽說，是失蹤了。

當林月聽到這個信息的時候，只是笑笑，什麼也沒有說。

林東是修士，身為修士，雖然比凡人強大，但卻時時處在腥風血雨之中，林東，也許是死了，也許是被困在某個地方，這就是修士的命運。

凡人中，能夠修仙的人，只有極少數，而真正能夠活下去的修士，就更少了。

至於慕王府，這十年來，倒是年年都會送東西來，只是在八年前，送東西來的人換了一個而已，那人不再是趙青，趙青聽說，已經死了，不是死於皇權壓迫，也不是死於陰謀詭計，而是病死了。

趙青認識林月的時候，不過是二十齣頭的模樣，八年前死亡，也有五十多歲了，凡人就是如此，一點病痛，有時候就能奪去他的性命，其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對於趙青的死，林月心裡沒有什麼感覺，至多是在心裡感慨一下罷了。

至於慕京雲，他在趙青死去那年，已經成功突破築基，這樣的資質也算不錯了，在七年前，他曾經來過一次，成為修士的他，雖然已經有五十多歲，但看起來仍然是當年那副少年模樣，其容貌沒有一點變化。

只是他在看到暮暮垂老的林月時，卻哭了，其實，他心裡知道，林月的修為遠比他強，容貌根本不可能像凡人一樣老去，但他看到變成這樣的林月，仍然忍不住心中酸澀難過。

當年他離開醫館之後，整整近三十年沒有來過，這是他在這近三十年裡，第一次來找林月，他告訴林月，他已經成功拜入一個叫青雲門的門派，成為了青雲門的弟子，不日將會離開京城，此生恐怕再也不回來了。

他的兒子已經長大，並且接任了慕王府，成了新的慕王爺，而他，已經了無牽挂，他不會再回凡界。

面對慕京雲的告別，林月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林月，能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模樣么？」慕京雲在離開前，提出了他最後的要求。

林月微笑，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慕京雲最後還是走了，走得極不舍，也極失落。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醫館外，獃獃地看著林月，最後，才轉身離去。

林月這此前來凡界歷煉，所認識的人，幾乎都已經離去，慕京雲最後的要求，她並沒有答應，因為她不願與他有過多的牽扯。

雖然慕京雲是修士，但他有他必須要走的路，而她，願意不是那個能夠陪在他身邊的人。

這裡，是林月人生道路中的一站罷了，那些認識的人，全部都是她人生中的過客。

她在這裡，經歷一個輪迴，她不想參與別人的人生，不想改變別人的人生軌跡。

所以，慕京雲的人生，她不會去參與，儘管若是她願意，她可以給他很多幫助，甚至能夠提升他的修為。

那近七十的林月，身體似乎徹底垮了下去，她的背，不再挺直，而是變得佝僂，滿頭的銀絲，臉上全是皺紋，唯一不變的，就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變的渾濁，仍然是那般清澈明亮。

李睿這幾年將店鋪里的事漸漸交給兒子李峰，林月的年紀大了，他很擔心，每天與他媳婦在林月身邊伺候著，倒是讓林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不過林月也沒有拒絕李睿的好意，她親手雕了三塊玉佩，交給李睿，讓他們一家三口帶在身上，那玉佩其實是普通的法器，凡人長期佩帶在身上，能夠起到健身強體的功效，甚至能夠抵擋一些普通的攻擊，不過，只有三次。

因為林月不想改變太多，李睿一家都是凡人，她不想改變他們的人生，而那三塊玉佩，只是對他們一家這些年來照顧她的回報罷了。

又是一年寒冬，林月站在醫館前，看著天空飄落的雪花，心裡漸漸清明，也許，也是離開的時候了……

入夜。

林月獨自坐在軟榻上怔怔出神，今夜，是她在這幾十年裡，第一次沒有在晚上打坐調息。

最近這段時間，京城裡似乎來了不少修士，甚至在這偏僻的十里街，林月也見過幾次。

有些事，在慢慢地變化著，儘管林月現在不在修真界，但也能夠隱隱感覺到什麼。

夜，漸漸深了，雪花始終在持續，慢慢的從天飄落，街道上白天人們殘留下的足跡，漸漸被覆蓋，遠處，街口，數道黑影向此地急掠而來。

很快，幾人就落在林月的醫館前。

「可查清楚了？是這家醫館？」

「沒錯，就是這裡，聽說，這裡住著那小子一個很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動手罷！」

說話之人，上前，抬手就要往醫館的店門拍去……

PS：今天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