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卡俄斯的子孫從來涼薄。他們踩著烏瑞亞的屍骨,盡情狂歡,即使是蓋亞,也不曾對這位地母之子抱有絲毫緬懷的情愫。
阿芙洛狄忒自浪花中誕生,正是克羅諾斯成為神王的日子。這位愛與美的女神,被視為上天賜予新神王的賀禮。其烏拉諾斯最後的子嗣的身份,眾神諱莫如深,長久不曾被提起。
相較於魅惑了奧林匹斯的阿芙洛狄忒,與其一同誕生的生命女神,黯淡無光。
提起生命女神洛伊,即使是記憶的謨涅摩敘涅也只能憶起一個淺薄的影子。那似乎是一位瘦弱的女神,有著烏黑的長發。哈!那頭長發大約是眾神唯一能記住的了——似乎這位女神留給眾神的,只有烏黑的發頂!
她的容貌隱於陰影,不被記憶;她的聲音細如微風,不被聞及;她的存在微如塵埃,不被提起。任憑何等的美人,怯懦了,便失去了光彩。
眾神追捧者嫵媚風流的阿芙洛狄忒,放任與其同源而生的女神,躲在她們共同的神殿,無視她,好似她從不曾存在。
生命女神洛伊,愛與美的女神神殿中,最特別的裝飾,她最初的歲月——或許這不算是最初,誰在乎——在恐懼中度過。眾神嘲諷她「怯懦」,其實,她只是知道太多。
洛伊從來不知道,像阿芙洛狄忒那樣有什麼好。阿芙洛狄忒手無縛雞之力,周旋於眾多男神之間,不過是個高貴的娼/妓!阿芙洛狄忒樂此不疲!
神殿深處,最不起眼的角落,洛伊開始了一天的修鍊。
卡俄斯的子孫從來恪守本職,跳舞的從不栽花,唱歌的絕不舞劍。他們熱衷於享樂,不知修行為何物。
一聽就知道,生命女神,優秀的牧師!
洛伊只能自行摸索,參照種種靠譜或不靠譜的「方法」,比如感知空氣中的力量,將之化為己用,比如將神力耗盡,調息恢復,比如令神力在體內流轉不息——她的神力確實有些微的增長。神的壽命無窮無盡,她或許有積少成多的機會。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她能抽取一株小草的生命,使之瞬間死亡,大概,一隻鹿也可以。然而,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遊走於大地的怪物,都不是那般的柔弱而無害。
洛伊知道,以神力加持的軀體,可以開山裂石。可是,她不會搏擊,不懂得彎弓射箭,愛與美的神殿,沒有一件武器。
生命女神洛伊是個膽小鬼。她不敢走出神殿,不敢面對外面那個瘋狂的世界!
踏著清晨的微光,阿芙洛狄忒歸來,一身糜艷。
昏暗的神殿,因為主人的歸來,煥發榮光。那光將洛伊所在的角落照亮。瘦削的女神神色平靜,對此習以為常。
「哦~多麼美妙的一天!我的小洛伊~終日在這枯燥的神殿中,任光陰虛度!我可憐的妹妹喲~」阿芙洛狄忒的聲音永遠繾綣多情,「你真應該瞧瞧,瑞亞那張扭曲的臉!」
「你周旋於眾多男神之間,玩你的愛情遊戲。我知道,那是你的天性。但是,」洛伊皺起眉頭,「挑釁神后的威嚴,並非明智之舉。」
「你總是這樣憂心忡忡!」阿芙洛狄忒滿不在乎的笑著,「我們尊貴的神后陛下沒時間搭理我的。她懷孕了。神王的長子,被母親寄予厚望。可惜,他的父親不這麼想。那位陛下記掛著老神王的詛咒。他的內心,充滿了惶恐與暴虐。」
「這並不是一個適合被談起的話題。我們不應該知道這個,更不該觸碰。」洛伊眉頭皺得更緊,說道。
「這裡是哪兒?奧林匹斯!」阿芙洛狄忒慵懶的張開雙臂,「這裡沒有秘密,對我沒有。即使藏在最幽邃的深淵,我阿芙洛狄忒也能將它找出來!」
「禁忌之所有成為『禁忌』,總有它的道理。」洛伊嘆息著說。
「那不是很刺激嗎?謹小慎微只會令我們一無所獲,我可憐的傻妹妹喲~」阿芙洛狄忒搖搖頭,踮起腳尖,旋轉著,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晃進宮殿深處。
「及時行樂?」洛伊苦笑,「那會令我們一無所有……」
克洛諾斯吞下了他與瑞亞的長子。奧林匹斯的歡聲笑語似乎在那一刻停止,又在下一刻若無其事的重新開始。
神后的悲傷將奧林匹斯的最高處籠罩。無盡的甜言蜜語之後,克洛諾斯終於對滿面愁苦的妻子厭倦。他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並非慈愛的父親,依舊有無數高貴美好的女神,被神王的榮光吸引,端著或優雅或魅惑的笑容,懇求他的垂憐。
終於,神後走出神殿,身著最華美的衣裙,描畫著最精緻的容裝。她已經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丈夫。
瞧啊,最尊貴的女神也只是男神的附庸,也要忍氣吞聲,也要強顏歡笑的過活。多麼可笑!多麼可悲!
終於,時光的瑞亞,又是那個高貴美麗的神后了。
歡聲笑語中,觥籌交錯間,時間之風拂過奧林匹斯的每一個角落。
神后的孩子一個個被神王吞食。這位最高貴的女神的笑容愈發的僵硬勉強。終於有一日,優雅得體的笑容再次出現,唇角的弧度,好似曾被最精準的尺子丈量。
那一日,阿芙洛狄忒帶回了兩位男神。年長的那個身材健碩,卻與奧林匹斯流行的肌肉虯扎有著明顯的區別。年輕的那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
風流的女神大約真的對新情人很中意吧。還在神殿的門口,她那修長美好的腿就攀上了年長神明的腰。
年輕的那個不自在的別開臉。
阿芙洛狄忒的笑聲如歡快的百靈鳥。她輕撫少年神祇仍顯稚嫩的臉,說了什麼,指向神殿深處。
少年神祇漲紅了臉,在年長者的哂笑中,循著女神的指引,走向神殿深處。
健美的少年那樣突然的出現在洛伊面前。他神情局促,努力展現友好。
怯懦的女神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陌生神祇嚇到了。她猛地伸手一推。
大概是沒反應過來吧,頗有些肌肉的少年神祇踉蹌了兩步,左腳絆右腳,摔倒在地。他的後腦勺磕在柱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已經做好逃跑的洛伊因這變故吃了一驚。雖非本意,但不得不說,這一推的結果給了她信心。
洛伊小心翼翼的靠近少年,輕聲問:「你還好嗎?對不起,我……我是說,你嚇到我了。」
少年齜牙咧嘴的捂著磕疼了的後腦勺,看著怯懦的女神,咬牙切齒的說:「如你所見。原諒我的無禮,如果知道這裡有一位如此嬌弱的女神,我一定會更加輕柔。」
少年扶著柱子站起身。洛伊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盯著他。
「或許我們可以重來一次,一個友善的相識。」少年擠出一個略顯刻板的笑,「我是普羅米修斯,很高興認識你,生命的洛伊。」
洛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然,說:「……很高興認識你,聰慧的普羅米修斯。」她的動作神態沒有一絲一毫的愉快,只有顯而易見的警惕。
普羅米修斯努力勾了兩次唇角,終於無法擠出一個像樣的笑。他的後背還在一抽一抽的疼,提醒著他,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女神的暴行。
「夠了!」普羅米修斯煩躁的說,「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可不敢對你做什麼!我打不過你,好了吧?聽著!一會兒你笑著送我離開,假裝我們相處得很愉快。這就夠了!至於現在,只要不動手,隨便做些什麼!」
少年突變的畫風令洛伊吃了一驚,她沉默了一瞬,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可不想來這充滿肉/欲氣息的神殿!父親覺得我應該學著與女神相處,我也受夠了他們的嘲笑!」普羅米修斯不耐煩的說,「你這樣羞澀靦腆的女神,恰好適合我這樣的初學者。就是這麼簡單!這本就是個糟糕透頂的選擇!」
「阿芙洛狄忒從不把她的情人帶回神殿。」洛伊指責的看著普羅米修斯。
「啊哈!真是令人吃驚!腦子裡從來只有衣服、珠寶和情人的女神竟然還是一位好姐姐!我還以為她百無禁忌呢!」普羅米修斯嘲諷的說,「你可真幸運,躲在姐姐裙擺里的小女神!」
洛伊不悅的瞪著普羅米修斯。
「難道我說錯了嗎?」普羅米修斯狀似無辜的瞪大眼睛,那模樣,十分的討人嫌。
洛伊繼續瞪著普羅米修斯,一言不發。
似乎洛伊這模樣討好了普羅米修斯。他吐了口氣,說:「我真不理解你們這些女神。明明有著純正的血統,高貴的出身,強大的神職,神力也不弱,卻一個個的,在沒玩沒了的享樂中消耗漫長的生命,整天只想著攀附男神。啊,是的,你和她們不一樣,你連門都不敢出,膽小鬼!」
洛伊勾起唇角,笑容清甜。
「你笑什麼?」普羅米修斯敏感地問。
「啊——!」刻薄的少年再次被打倒在地。
洛伊一腳踢開他努力撐起身體的胳膊,居高臨下,說:「只敢和我這樣的膽小鬼女神相處的你,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