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你。」洛伊憂鬱的嘆息。
阿芙洛狄忒身姿微微後仰,雙手捧心,說:「啊,令人心碎的答案!我親愛的小洛伊~柔弱如我,如何傷害你,剝奪你的歡笑?」
「真應該讓你的那些情人瞧瞧你如今的模樣!」洛伊憂心忡忡的說,「你打算用現在的容妝傾倒眾生?」你的審美還好嗎?
「不!當然不!我絕不會讓他們看見我這副鬼樣子!」阿芙洛迪忒斬釘截鐵的說。
洛伊鬆了口氣,疑惑的說:「那麼,你為什麼要……」她為難的指了指阿芙洛迪忒的臉,「把自己弄成如此醜陋的模樣?」
「很有趣,不是嗎?」阿芙洛迪忒笑著說,「一成不變的歲月,讓我的容顏枯萎如凋零的玫瑰。新鮮的風帶著新奇的露水,使我煥發生機!正如無法在熟悉的情人身上尋找激情,只有與眾不同的體驗,才會令我快活!」
「……你高興就好。」洛伊無奈的說。
洛伊不知道哪樣更糟糕,嗅覺的虐待,或是視覺的凌虐。
阿芙洛狄忒的種種嘗試終止於溫泉的發現。這前所未有的溫熱享受令她著迷。至於被洛伊厭惡的硫磺味?哦,那也是新鮮體驗的一部分!
仗著神不會死於溺水,愛與美的女神將自己整個泡在溫泉里,好似一隻怎麼也煮不熟的餃子。
好吧,只要不卷進奧林匹斯即將發生的戰亂,只要武力值為零的阿芙洛狄忒老老實實的呆在安全的地方,刺鼻的硫磺味,或是綠色的肌膚,都是可以忍受的。
在阿芙洛狄忒努力將自己煮熟期間,洛伊學會了弓箭的使用。她狩獵了一隻鹿——三支箭射中了這個可憐的生靈,沒有一隻致命,最終,它死於失血過多。
洛伊從來沒學過處理獵物。她把一切弄得一團糟。她血淋淋的回到阿芙洛狄忒,沮喪的將腳泡在溫泉里。
「哇哦~染血的美麗!我竟然不曾想到!」阿芙洛狄忒驚嘆,在剛剛剝下來、血跡尚未乾涸的鹿皮上打了個滾兒。毫無疑問,這個嘗試是徹底失敗的。凝固的血讓女神柔順的髮絲糾纏一團,她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它恢復原狀。
阿芙洛狄忒的作為,讓本還對烤鹿肉有幾分期待的洛伊徹底失去了食慾。
全無經驗的女神急於清理自己。她們把被禍害的不成樣子的獵物閑置一旁。屍體的氣味引來了食腐的兩隻禿鷲。這醜陋的大鳥嚇壞了兩位女神。驚慌失措中,洛伊用神力殺死了它們。
洛伊一直在尋找那個時候的感覺。那不是生命抽取,她確定。她從不曾那樣使用神力,不過,意外的好用。
「哦,我的小洛伊~你又在為那幾隻大鳥兒的死亡煩惱了~」阿芙洛狄忒慵懶的搖著手指,她把禿鷲的翎毛插在頭髮上,有一種狂野的魅力。
「那很有用,不是嗎?有朝一日或許,不,應該說,將來一定用得上的。」洛伊說。
「又是『有朝一日』!又是『將來』!我的天啊,小洛伊~你總是為那些已經發生或是不曾發生的事煩惱。什麼時候,」阿芙洛狄忒突然欺近,凝視洛伊的眼眸,「你才能看見當下的快樂?」
「那快樂都留給你好了。」洛伊嘆了口氣,伸手扯下阿芙洛狄忒頭上的鳥毛,扔進水中浸泡——那上面,血跡還沒洗凈。
阿芙洛狄忒傷感的瞧著洛伊,許久之後,終於挫敗的嘆息。她說:「你不應該在生命的領域尋找答案。那一刻,你的氣息陰冷,好似來自大地深處的哀嚎。你在探尋不屬於你的力量。你不知道它在哪裡,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這很危險。我親愛的妹妹,你一直致力於遠離它,為何突然向它靠近?」
「所以,你不用嘲笑我膽小了。」洛伊輕笑一聲,「不屬於我的力量么……」
阿芙洛狄忒嘆了口氣,完美的腳趾夾住一片飄遠了的羽毛,端詳了一番,鬆開腳趾,讓它飄得更遠。
洛伊一直沒找到那個答案,直到見到那個孩童模樣的神明。
發現那個孩子,因為一片枯萎的草地。野草強韌有脆弱,自然界的草地,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枯萎。
注意到那片枯黃,是因為那裡彌散著的氣息。那氣息,陰冷,絕望,好似來自地獄的嘆息。洛伊不由自主的顫抖。她想要離開,阿芙洛狄忒曾經的話語回蕩在耳旁。「你的氣息陰冷,好似來自大地深處的哀嚎」——前方,是否能找到她渴望的答案?
那是繼踏出愛與美的神殿之後,洛伊生命中,最偉大的冒險。
沒有地獄敞開的大門,沒有可怕的魔怪,那裡只有一個孩子。
還是一個孩童模樣的神明,五六歲模樣,銀色的頭髮,同色的眼眸,精緻冰冷的面容,黑色的袍子,還有一把好似玩具的鐮刀——好似精緻的玩偶。那陰冷絕望的氣息將他環繞。
說不清他們誰先發現了對方。全然相對的力量,他們警惕的注視著對方。
黑暗的絕望,冰冷的死亡!
這是一位來自深淵的神祇,黑暗的子嗣。
「你是誰?」孩童樣的神明冷冷地問。
「我是生命的洛伊,你又是誰?」洛伊後退一步,表明沒有惡意。
「死神,達拿都斯。」孩童回答,「你為何而來?」
「我來尋找一個答案。」洛伊答道。她已經找到了那個答案。生命的盡頭是死亡,死亡帶來新的生機。生與死,最親密的死敵!那個時刻,她無意中觸及了死亡的領域。
達拿都斯審視洛伊良久,似乎終於確定這個女神沒有威脅。他轉身,打算離開。生命的氣息,同樣令他不適。
「等等!」略一遲疑,洛伊開口,「夜的子嗣嫌少踏足地母的領域,你為何而來?」或許是古老的恩怨,又或許只是天性使然,五位創/世/神,三個黑暗系,他們和他們的子嗣在塔爾塔羅斯定居,嫌少踏足蓋亞的大地。卡俄斯的子嗣親情淡薄,幼崽卻總能得到良好的照料。這麼一個明顯還沒成年的夜之子,為何會離開庇護所,獨自行走於陌生的大地?
達拿都斯深沉的看著洛伊,說:「我想要長大。幸運的女神,這其中的苦惱,你永遠不懂。」
神祇的成長與神力生生相關。神力的多寡又取決於世界對其神職的「需要」。最初的神明,幾乎都是司掌某種自然現象的,因為世界需要他們。世界賦予他們強大的力量。至於那些個司掌人文現象的神明,比如藝術之神、詩歌之神之類的,還遠不到降生的時刻。世界上沒有藝術,沒有詩歌,要他們有什麼用呢?如此看來,洛伊是幸運的。世界上每一條生命,都在她的領域之內。那是她的力量所在。這力量,令她健康成長。相較之下,達拿都斯就十分不幸了。無靈的魂魄離開*,本能的前往塔爾塔羅斯的領域。唯有智慧的靈魂,留戀生的人和事,需要死神的引領。這個時候,冥府未立,人類數目稀少,又有著諸神賜予的長久壽命。智慧生命的死亡太過稀少,不足以支撐死神的成長。死神達拿都斯,已然誕生了無數的歲月,依然是孩童模樣。
最堅韌的靈魂也會被孱弱幼稚的軀體逼瘋。神的生命,漫長看不到盡頭。死亡的神明厭倦幼小的模樣。他來到能夠為他帶來力量的大地,尋找成長的契機。
「我知道。我不曾親身體會,但我懂得。」洛伊凝視達拿都斯,好似凝視渴望力量的自己,「即使你親手斬斷人類的命運線,也不過杯水車薪。」
「依你之見,我應該怎麼做,自以為是的女神?」達拿都斯陰沉地問。他早知道這個答案。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永遠弱小,不甘心無法成長。
「等待。你什麼都不必做,只需等待。」洛伊說,「瞧,這個世界如此廣袤,如此空曠。不甘寂寞的諸神不會任由她如此。諸神的聖殿終會築起,文明的痕迹終將裝點她的每一個角落。等到那時,每時每刻都有死亡,智慧的靈魂排著隊,等待你的引導。那些都屬於你。」這個抱怨著的孩子是何等的幸運,只需等待就能得償所願。而她,生命的洛伊,連等待什麼都不知道。
「在那之前呢?」達拿都斯並未被洛伊描述的世界迷惑,「像老鼠一樣見不得光?就為了等待一個可能?」
世上或許有沒用的人,卻不會有不被「需要」的神。但是,被需要的神,何時才能迎來屬於她的榮光?不,不需要榮光,只要能夠堂堂正正的生活。不必恐懼,不必躲避,光明正大的行走於每一個她欣喜的角落……
「那就抓住力量吧,在與生俱來的力量之外,在上蒼賜予之前,用自己的手,握住力量。」洛伊凝視達拿都斯的雙眼,從來隱於厚重劉海兒后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
達拿都斯沉默了良久,柔和了神色,輕聲問道:「怎麼做呢?」
「……那也是我在尋找的答案。」洛伊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