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從柴河回深城,駱十佳一直感覺到忐忑。比起去時一路曲折,回城則非常順利。路上的風景駱十佳無暇欣賞,只是不斷回想著閆涵的那些話。
不得不承認,閆涵是一個專打七寸的蛇人,每次都能幾句話扼住要害,讓人無力反駁。他所說的一切,正是駱十佳陌生的、從未經歷過的。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家的溫暖,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如果相愛是兩個人的事,結婚則是兩個家的融合。光是她個人都沒有把握能讓沈巡的媽媽和女兒接受,更何況是她不同尋常的家庭和經歷。
沈巡是一個好兒子,好爸爸,這一點從他一路上只要得了空就與家人通話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如果沈巡的家人反對,沈巡會如何反應呢?
駱十佳竟然覺得沒有什麼把握了。
回了深城,沈巡的第一目的地是醫院,沈巡的媽媽住院了,這一點駱十佳也是清楚的。
駱十佳從來沒有見過沈巡的媽媽,對於見不見她這一點,其實駱十佳也很忐忑,她的第一反應是選擇逃避,但她明白這樣是不對的,所以她一直沉默著等待沈巡的決定。
深城第三醫院是醫保重點單位,很多本地人在此看病,來來往往的病人及家屬都說著深城方言,又親切又陌生。住院部的樓下種了幾株松樹,冬季仍然散發著淡淡松香,這深沉的碧色與這冬日的蕭條很是不同。
駱十佳望著腳下滾落的一顆松果發怔。沈巡從駱十佳的小動作能看出駱十佳的緊張和無措,他看了一眼住院部,又看了一眼駱十佳,思索了一會兒才說:「我這麼多年一直離經叛道,我媽也能接受,她沒那麼可怕,別太擔心了。」
「嗯。」
沈巡見駱十佳仍低著頭,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像安撫孩子一樣:「別怕,有我在。」
沈巡率先走進病房,駱十佳跟在他身後,安安靜靜,不卑不亢。駱十佳第一次見到沈巡的媽媽,雖然她形容有些憔悴,但從五官不難看出她曾經的美麗和風華。沈巡臉上多處都能看出沈母的影子,遺傳真是奇妙。
對於駱十佳,沈巡只微笑著介紹了一句:「這是我的女朋友。」
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沈母和駱十佳都有點尷尬。
沈母正要問話,就被沈巡打斷,沈巡像個問題製造機,一連串的問題把沈母問得忘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
提及沈巡的女兒,沈母先小心翼翼看了駱十佳一眼,隨後轉向沈巡,一臉憤怒:「萌萌肯定是被周思媛那個女人帶走了,學校的老師不會隨便讓孩子跟陌生人走的。她現在不接我電話,已經三四天了,都不讓萌萌去上學。這個女人好狠的心,當初死活不要孩子,現在出爾反爾又來搶。」
對此沈巡並沒有太激動的反應,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眼中還是平靜無波:「我知道了,我會處理好。」
「你一定要把萌萌接回來。」說起孩子,沈母眼眶含淚:「這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這是要我的命啊……」
沈母情緒有些激動,沈巡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他一抬頭,正好看見點滴打完,按了護士鈴,護士沒及時來,沈巡有點不放心,親自去了一趟護士站。
沈巡一離開,病房裡就只剩下駱十佳和沈母,二人四目相對,都面露尷尬。
沈母抹掉了眼角的眼淚,對駱十佳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沒關係。」
「剛才沈巡也是粗心得很,名字都沒有介紹。」沈母扯了扯嘴角,微笑著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駱十佳手指交錯,表情雖不算太坦然,但還是努力做到禮貌周到:「伯母,我叫駱十佳,是沈巡現在的女朋友。」
駱十佳自認表現得還算得體,實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就見沈母臉色大變,瞪著她的眼睛里幾乎要冒出火來。
就在沈母要爆發的那一刻,沈巡正好和護士一起推門進來。當著沈巡和護士的面,沈母毫不留情地說:「讓她走。」
「媽,先拔點滴。」沈巡當做沒聽見一樣,微笑著請了護士過去。
「讓她走。」沈母卻是不依不饒:「沈巡,你是不是瘋了?還嫌被她害得不夠?」
沈母一句話,終於點清了癥結,駱十佳也明白了沈母的厭惡和憤怒由來有因。
當年沈巡被閆涵害得退學,是沈母親自奔走才保住了沈巡的學籍,他差點因此高考都不能參加。後來他被攪和進縱火案,大學讀一半退學,風言風語也有一些,多和駱十佳的名字糾纏在一起。對沈母來說,駱十佳是比周思媛更可恨的女人,是毀了沈巡一生的女人。
現在回想起來,沈巡在樓下的猶豫,上樓以後奇怪的介紹方式,這一切他應該都是心中有數。
駱十佳知道自己不能怪他什麼,很多問題已經攢了太多年了,不是他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他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駱十佳不願正面衝突,順了沈母的意,乖巧地退出病房。兩人一路沉默從樓上下來,重見明朗的天光,駱十佳努力咧著嘴唇笑著,不等沈巡說話,她率先說著:「別擔心,我沒有生氣。」
「是我的問題,我沒有提前和她說好。」
「沒關係,我會努力讓她接受我。」
「我不知道她會當場發作,她以前並不是這樣。」
駱十佳知道他的不易,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下頜:「只要你不放手,黃土白骨,我都不會放棄。」
沈巡蹙眉望著駱十佳,喉間發出喑啞回應:「對不起。」
……
沈巡原本要送,駱十佳堅持自己走了。一個人回了深城的房子,家裡除了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和她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樣。
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下去,整個胸腔都涼透了。
這套租住的套房面積並不大,從前程池在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有些擠,兩人經常是排隊用書房才能維持工作。可如今看著,竟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即便她再怎麼堅強,再怎麼用工作麻痹自己,她還是必須承認,她是一個需要陪伴的女人,就如同植物需要空氣、陽光和水。
晚上九點多,沈巡打來一個電話,沒有說什麼重要的話題,多是一些寒暄關切,至於其他的,沈巡不說,駱十佳也不會問。
睡前刷了刷朋友圈,駱十佳發的那張刺青照片得了幾個贊和零星的幾條留言,她沒有什麼朋友,朋友圈裡多是客戶和同事,礙於禮貌加一加,都是極少互動的人。
駱十佳選擇性回復了兩條,剛一回復,就收到了一條信息,管瀟瀟發來的信息。
【回深城了?】
駱十佳編輯了一個字回復:【嗯】
【明天有空嗎?出來聚聚。】
兩人在青海湖把一切都說開以後就沒再見面。當時管瀟瀟說以後還做朋友,駱十佳不過是隨口答應,沒想到她竟當了真。管瀟瀟還是如學生時代一般,熱情又活潑,極愛熱鬧。
【有什麼事么?】駱十佳回復。
【朋友之間聚聚,不需要有事。】
在這樣孤獨寂靜的夜晚,看到朋友二字,駱十佳覺得心頭一暖,撫慰了她一整天的失落。
【好。】駱十佳這樣回復。
***
說是朋友之間聚聚,實際上是駱十佳陪著管瀟瀟逛商場,上下七八趟,走得腳都要斷了。
拎著滿手的戰利品,管瀟瀟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說:「我婆婆要生日了,就想著順便買個禮物。」
駱十佳喜愛看她現在這個樣子,眉眼溫和,看什麼都充滿善意,沒有了當初的衝動勁兒和牛角尖,多了幾分體貼和善解人意。
「你還挺會討好你婆婆的。」駱十佳由衷地說。
駱十佳這一誇,管瀟瀟臉上立刻露出幾分得意:「那必須的,我可是花了功夫的。」購完物,管瀟瀟帶著駱十佳進了一家裝潢精緻的餐廳,邊走邊說:「這當人媳婦和在家做姑娘真的很不一樣。等你和沈巡結婚了,好好向我取經,我保管教你把婆婆哄得服服帖帖的。」
想到沈母的態度,駱十佳扯著嘴角苦澀一笑。
管瀟瀟並沒有發現駱十佳的異樣,招呼著駱十佳坐下,神情激動地要看駱十佳無名指上的刺青,手指摸索這那處刺青,嘴中感嘆:「我當初怎麼沒想到這一招,又浪漫管束力又強。」
駱十佳聽她這麼一說,不禁笑了笑:「你當管孩子呢?」
「哎,你不懂。」管瀟瀟撇著嘴抱怨著:「我老公在銀行工作,老加班,應酬又多,總是不放心的。」
「我看得出馮達很愛你。」
「現在也許是吧,我還年輕,我們在一起也才幾年而已。」
「在一起就不要管結果,重要的是過程。」
管瀟瀟抬起頭看這駱十佳,眼中流露出患得患失的表情,這並不是自信飛揚的管瀟瀟會有的表情。
「十佳,你真厲害,總是這麼理智。」她輕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不行。我開始一段感情,就希望走到最後,希望他永遠愛我,對我好,永遠都不會變。我接受不了失敗,不敢想象有一天會分開,想想就會害怕。」
管瀟瀟的表情像個青春期的小女孩,又期待又害怕。她說的那些,又何嘗不是駱十佳的夢想。可夢想終歸是夢想,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實現。
「哎,好啦好啦,不說這些了,掃興。」管瀟瀟拿起菜單開始認真看起來:「想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刷馮達的卡!」
管瀟瀟是行動派,說請客就點了一大桌,滿桌的美食大部分都是駱十佳喜歡吃的。這麼多年過去,管瀟瀟還記著駱十佳的口味。
駱十佳感動歸感動,但看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竟然完全沒有胃口,尤其是她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光是聞到那味道就有些反胃了。
胃酸一直在上涌,怕自己吐出來,駱十佳撿著面前贈送的酸蘿蔔吃個不停。
「怎麼了?」管瀟瀟詫異地看著駱十佳:「怎麼一直在那吃酸蘿蔔?」
「胃裡有點不舒服,有點反胃。」
管瀟瀟放下筷子,關切地問:「你是不是沒吃早飯?」
「嗯。」駱十佳說:「起得有點晚,就沒吃了。」
管瀟瀟一臉瞭然的表情說:「看,就是這樣吧。我們這代人啊,不愛惜身體的多,三餐不規律。我老公也是這樣,每天早上起床刷牙都乾嘔個不停。」
駱十佳回想自己,近幾天也是這個情況:「什麼毛病?」
「這是胃動力不足,好多人都有這毛病。以後要注意三餐規律,實在不舒服就去買點胃藥吃。」管瀟瀟乜她一眼:「要愛惜自己,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