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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俞益茹看來,簡直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久到俞益茹都完成了一個走馬燈,將從小到大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遍。

不知道為什麼,往常想來,有很多悲傷的難以忘懷的事情,但是在這個可以說是臨死之前最後的回憶里,回憶似乎都是美好的。

她想起小時候福利院里午餐的布丁甜點,院長告訴她她衛生打掃的最好,所以多給了她一塊。

她想起有人想要領養她的時候,說她是整個福利院里看上去最可愛的小姑娘。

她想起初中畢業的時候,有一直欺負她的人來跟她道歉,並請她看了一場電影。

電影是剛剛引進的美國英雄電影,英雄原本只是個普通人,獲得了超常的力量之後,最終拯救了世界。

那個時候,剛剛度過中二期的俞益茹雖然第一次看英雄電影,卻覺得自己已經不相信英雄了。

回憶像是飛快閃過的膠片一般,在漸漸快要模糊了的景色里,藍色的蝴蝶結緞帶和黑色的長發越來越清晰,她又看見在開學典禮上打開門的薄復彰,站在席捲而來的陽光中像是散發著熱度的光源。

於是她雖然手腳發冷,也好像是沐浴在陽光之下,慢慢放鬆。

就好像是在薄復彰的懷抱之中。

似乎就是在她放鬆的這一剎那,回憶突然中止,圍繞在她周身的浮力鄹然消失,她回到了現實中的世界,沉重而滿是壓力——還有點冷。

她哆哆嗦嗦地睜開眼睛,發現身邊的水已經全部褪去,腳下多了一圈黑黝黝的排水裝置,並且似乎有一種吸力,令水流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她一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這時她下意識抬頭望去,看見薄復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上面的蓋子,然後從上面跳了下來。

這鏡頭就好像是美國電影里從天而降的英雄一樣。

薄復彰上前蹲坐下來,將俞益茹緊緊抱住。

她忘記了已經跑了的關鳩,也忘記了還在外面等待的沛奕然,她現在只想好好抱著俞益茹,告訴俞益茹自己有多麼後悔和絕望。

雖然,這一切她都早有預料。

大約在跟蹤傅沛晗的第二個星期,薄復彰就覺察到了事情有什麼不對,雖然電話卡和身份信息都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這幾乎近乎於一種直覺,告訴她這件事的發展並不應該是這樣。

於是她從游泳卡開始查起,一個個查詢了前五年的所有會員,終於查到了有可能給傅沛晗卡的人。

查到這兒的時候,雖然缺乏決定性的證據,但薄復彰基本已經確定了幕後的黑手到底是誰,因為對方的每一步似乎都正好踩在薄復彰的盲點,讓薄復彰往往要轉個彎,但是這正說明了,對方是很了解她的人。

了解她的人,最近又有可能找她麻煩的——人選簡直一目了然。

薄復彰向來討厭守株待兔,於是主動出擊開始找關鳩,但是對方簡直像是兔子一樣不斷打洞,再加上薄復彰最近自己也在忙其他事情,懶得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關鳩身上,因此花費了一些時間,最後導致這件事到了比較麻煩的地步。

雖然有些麻煩,卻也並不多,因為關鳩所用的這個裝置的核心程序是由她寫的,所有她最開始就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後門,這令她可以用手機控制讓水在最後一刻全部流盡——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裝置的操縱者仍有一瞬間的機會停止這一步驟,所有最重要的就是,讓關鳩在這一刻走一下神。

所有步驟都不會超出預期,超出預期的只有,薄復彰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悔恨交加。

當她看見俞益茹的時候,她就意識到,她從最開始就不應該令這件事走到現在的境地,所有原本在腦海中思索的一切全部推翻,薄復彰知道從今天開始,她再也不能自以為是的讓俞益茹陷入在危險的境地。

因為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差了。

這是在沒有真正面對的時候,對薄復彰來說難以想象的事情。

俞益茹對她來說向來的偏涼的,但是從來沒有那麼冷過。

現在的俞益茹在她懷中,像是一塊冰塊一般,令她渾身發抖,頭腦卻不斷發熱。

她緊緊擁抱著俞益茹,希望兩人能處境互換,希望濕漉漉的是自己,而不是對方。

俞益茹在薄復彰的懷中覺得自己好了很多。

幸而在前些天學會了換氣,因此鼻腔口腔並沒有進多少水,令她現在還能夠比較自如地保持著清醒。

但是當她想說話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是說不出話來,她牙齒打顫喉頭顫抖,眼淚混著冰涼的水從臉頰上滑落,於是她將頭抵在薄復彰的肩頭,聽到對方跳動地比任何時候都快的心跳聲。

她抬起頭,看見薄復彰的眼淚。

這令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或許是在做夢。

薄復彰怎麼會流淚呢?對方想必到了快死的地步,也是不會流淚的吧?

她再想要定睛看的時候,薄復彰已經垂下頭,然後一下子將額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真愚蠢。」她說,「沛奕然說的對,我是世界上最自以為是的人。」

肩膀上沉甸甸的,對方偏高的體溫透過濕漉漉的衣服傳到了她的肌膚之上,毛茸茸的髮絲掃在她的下巴,她忍不住抬手抱住薄復彰的腦袋,像是撫慰一個孩子般將髮絲從頭到尾輕輕掃過。

她覺得對方或許需要她這樣做。

下一秒,薄復彰抱著俞益茹,然後站了起來。

對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眼淚,俞益茹想著或許剛才就真的是幻覺。

她環著薄復彰的脖子,才發現旁邊的玻璃罩已經倒了下去,同時,關鳩也早就不在這裡了。

她們身處一個地下室,俞益茹被抱出去以後,才發現這裡就在關鳩家附近,這時天是漆黑的,也不知道具體是哪個時間點,沛奕然就在外面,看見薄復彰,倒也不意外,只是驚訝地看著俞益茹,說:「我聽說情況艱險,你居然沒什麼事啊。」

俞益茹:「……」這話說的,到底是關心她還是詛咒她?

進了車子之後,換薄復彰開車,沛奕然則是和俞益茹一起坐在後座,給俞益茹打了一針,並且倒了些不知加了什麼藥劑的熱水給她喝。

俞益茹喝了之後,頓時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邊用毛巾擦著身體,邊有些昏昏欲睡。

她雖想著不洗個澡再睡覺可能會生病,但是控制不了生理上的疲倦,正想放鬆地睡下去的時候,車突然停了下來,薄復彰說:「先在這兒洗個澡吧。」

俞益茹往車窗外一看,發現這地方眼熟極了。

雖然門口未分類的垃圾桶變成了分類的那一種,角落裡的青苔也經過了清理,但是貓還是眼熟的那幾隻,老舊的水泥也仍然是熟悉的味道,俞益茹記憶力向來不錯,分明記得這就是當初她想要從薄復彰家裡搬走的時候,想來租的那一套房子所在的地方。

現在看來路應該已經修好了,所以可以直接將車開到樓下。

她心中有了種預感,便看著薄復彰抱著自己走到了六樓,然後讓沛奕然打開了602的大門。

俞益茹:「……」

回想一下當初發生了什麼吧。

薄復彰害自己遲到,又不把睡著的她叫醒,導致她再次醒來給房東打電話的時候,房東告訴她房子已經租出去了。

那個時候,薄復彰是怎麼說的來著?

當她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就是不進去也不把她叫醒,然後在她醒來質問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來著?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城市的角落洗滌一下心靈。」

俞益茹向薄復彰投去審視的目光。

薄復彰恍若未覺,自然而然地把俞益茹抱進去,說:「先洗個澡吧,這裡有一些我的衣服,你可以穿穿看。」

沛奕然幫她們開了燈,便說:「那我先走了,復戎在家裡該煩死了。」

薄復彰隨意擺了擺手,並沒有去對沛奕然的離開有任何留戀。

俞益茹看著沛奕然離開,便盯著薄復彰不說話,想看看薄復彰會說出些什麼,沒想到薄復彰什麼都沒有說,只先讓她坐在椅子上,表示自己先去放熱水。

俞益茹身上的水大半被毛巾吸干,並不覺得太冷了,薄復彰進了浴室,她獨自環顧著這個房間里嫩黃色的牆漆,看著幽黃的燈光將一切照的朦朦朧朧,突然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從薄復彰那裡聽到了關於對面火災一家全死屍體無影無蹤的恐怖故事。

雖然她現在也知道這多半是薄復彰編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身心脆弱,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便不敢獨自坐在客廳里,站起來在浴室門口問:「好了沒有啊。」

這麼問著,她自覺只是在放水的話也沒有什麼,就直接把浴室的門打開了。

熱氣氤氳之中,她看見站在水柱之下的薄復彰。

她站在浴缸之中,開著花灑令水流淋頭而下。

衣服雖然還穿在身上,卻因為完全被水淋濕而緊緊貼在了皮膚之上,透出了隱隱的肉色。

而裊裊上升的水汽令一切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像是某種只處在腦海中的幻覺,令人目眩神迷。

俞益茹覺得自己應該後退出門,但是不知為何,腳步卻反而往前了一步。

她說:「你在做什麼。」並非帶著疑問的語氣,反而是像是有所圖一般,低媚嘶啞。

薄復彰跨過浴缸的邊緣,大步地走了過來。

水珠從身上滑落,在一片迷濛的水汽之中,濕透的衣衫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義,白皙的閃著水光的肌理,像是帶著珠光的綢緞一般,雖未觸及,也已經在腦海中想象出它的觸感,俞益茹喉頭微癢,她知道自己有什麼想做,卻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

只是在潮濕的水汽之中,那個人終於走到近處,低下頭來。

於是唇齒交纏之間,所有恐慌抑鬱,都慢慢平息消散,融化在浸滿愛意的蜜糖之中,化作甜蜜的暖流和瘙癢的躁動。

……

俞益茹人生中知道的第一個套路理論,叫做弔橋效應。

在弔橋上,由於危險的情境,人們會不自覺地心跳加快,由這種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會被誤解為對方使自己心動,才產生的生理反應,故而對對方滋生出愛情的情愫。

俞益茹第一次知道的時候,恍然大悟,然後就想,以後一定要避免掉這種情況。

後來她有知道了很多套路,但是這個記得最牢,實踐的次數也最少。

大概是因為她很少做挑戰自我的運動,也很少碰到危險的情況。

當然,很少碰到危險的情況這一點在碰到薄復彰之後就完全改變了。

到今天,她起碼已經碰到了兩次危險的狀況,第一次直接昏迷,這次則是嚇到半死到連心跳加快的感覺都來不及產生。

可是,或許這種心跳加快的感覺滯后了?

半夢半醒的時候,俞益茹這樣想著。

不然,為什麼自己居然沒有控制住,完全被荷爾蒙的衝動控制了呢?

她睜開眼睛,因為口有點渴,想要起床倒點水喝,卻因為腰酸背痛,只翻個下身然後呻/吟了一下。

——為什麼……事後感覺那麼差啊……

比起思考人生,這個時候,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薄復彰的技術,好像有點……差啊……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看見薄復彰的腦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對方長發鬆散,正在床頭披頭散髮地看著她,一雙桃花眼像是盛滿了一汪秋水,眼波閃動,似含笑意。

她靠近俞益茹,將頭枕在俞益茹邊上,聲音低沉醇厚如美酒一般:「你怎麼了。」

俞益茹聽著這聲音,頓時忘記了心裡的抱怨,說:「有點渴。」

薄復彰眨著眼看了看俞益茹才嘴唇,似乎想了什麼,最後卻還是乖乖站起來,很快倒了杯溫水過來。

俞益茹喝了幾口水,見薄復彰仍在邊上看著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便小聲道:「你幹嘛。」

這話說出來,才發現有點羞澀過頭,有些不自然,於是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高聲音,薄復彰卻湊過來,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頓時啞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看著薄復彰,薄復彰也看著她。

那目光是熟悉而陌生的充滿眷顧與柔情的目光。

熟悉在於,從過去開始薄復彰就經常在臉上帶著類似的神色,陌生則是,這一回這神情看起來無比的專一。

俞益茹問:「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么?」

這話問出來以後,她在想,對於薄復彰來說,這話可能還是太婉轉了。

萬一對方給出個「我們一直在一起啊」之類的回答,該怎麼辦才好?

然而這時,薄復彰已經回答了。

她說:「我已經知道了,雖然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是還要徵得你的同意,對吧?」

俞益茹有些呆愣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她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把表白形容成徵得同意,但是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麼個意思。

薄復彰便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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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與我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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