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神跡
天幕漆黑。
皇城,六馬宮車在馳道上緩緩行進。天子靜坐其內,若有所思,神色明滅不定。宮車之後,諸文武大臣魚列隨行,冠帶儼然,玉佩琳琅。
宮車在宏偉的宮閣前停止,劉啟緩款下輦,慢慢向內走去。諸大臣在後拜伏恭送。按照禮制,朝臣無召喚不可入內廷。
行到一半,君王忽然回過頭來,輕輕叫了一聲:「晁錯!」一個身著『左內史』服色的臃腫中年男子急忙稱『諾』,起身緊隨天子之後步入殿宇;留在身後的是一片嫉妒的目光。
天子又走了幾步,忽然停頓;身後晁錯險險撞上皇帝的後背,急忙收腿。
劉啟猶豫了好一會,抬步,又停了下來;終於回頭,沉吟著問:「長公主所言先帝託夢一事,卿家以為,是焉?非焉?」
晁錯拱手為禮,言之鑿鑿:「陛下,鬼神者,虛無縹緲,無可論之!長公主愛女心切,其情可憫。」
皇帝不知可否地點了點頭,揮了揮廣袖,回身繼續向內去。晁錯知意,躬身告退,趨步而出。
等晁錯走遠,天子轉頭問隨侍宦官:「太后如何?可安歇?」內侍低首回復:「安歇了。長公主處喜訊一到,太后即緩了好多。奴婢已先行往椒房殿問過,太后已然就寢。」
天子神色溫和,微笑著點點頭,低語:「如此甚好。母后近日為長姊傷神深重。現今穩妥,可安心靜養。待明日再去椒房殿問候,擺駕宣室殿。」
未央宮宣室殿,宦官內侍早已做好了迎駕的準備。一見皇帝回來,急忙上前伺候,一群人服飾寬衣的寬衣,遞面巾的遞面巾,送水的送水,團團轉。劉啟剛打算安寢,忽聞椒房殿大長秋求見。
皇帝愕然,忙宣入內室,急忙問:「母后可有不妥?」
大長秋跪見禮畢,恭聲道:「陛下,太后萬安。皇太後有請。」皇帝聽前半句時面色一緩,到後半句則明顯一怔——時近子時,太后已經安歇,為何又行召請?
天子沉吟著:「汝可知何事?」
大長秋輕語:「啟稟陛下,奴婢不知。」
皇帝見問不出所以然,只得重新整裝,再乘車從宣室殿趕往椒房殿。等到目的地一看,天子不由為眼前景象吃了一驚:
午夜的椒房殿燈火通明,行同白晝。椒房殿所有屬官、詹事、女職、宮女和內侍,一律正裝侍立。殿里殿外,數百人鴉雀無聲;只有夜風拍打簾幕的聲音,打破一片肅穆沉寂。
劉啟莫名其妙,疑竇叢生。等他款步踏入殿內,更是驚訝地合不攏嘴:只見他的母親,大漢朝的皇太后竇氏,正襟危坐;一身褘衣,髻上戴『副』,副上『簪』『珈』『衡』俱全——褘衣,是『后六服』中最隆重的禮服,只用於祭祀先王。
皇帝立刻覺得頭皮發麻,額頭青筋直跳,急忙上前行禮問安:「母后,何故身著祭服?」
「啟兒,大漢以何治天下?」老太后的聲音沉穩,帶有說不出的威嚴。
皇帝不明就裡,莫名其妙,但仍然恭恭敬敬地回話:「母后,大漢以孝治天下。」
「既然如此,陛下明知先帝託夢,為何只顧自己就寢,而不行答祭於太廟?」皇太后的語調更冷了幾分。
皇帝一愣,情不自禁開口分辨:「母后,所謂先帝託夢,不過是阿……」
「陛下!」竇太后的話音直接截斷了皇帝的話頭。自先皇駕崩,普天下敢於當場打斷當朝天子話語的,也只有竇太后了。
「陛下!昨夜先帝確曾託夢,先及老身,后趨汝姊。」竇皇太后的聲音從內殿向外滲透,一字一頓,如有千鈞:「夢中,先帝攜阿嬌跨龍而至,與老身言道:佳兒掌國,嬌孫在寧,無復憂矣!」
「言畢,則摘日投阿嬌懷,紅日入嬌懷不復見。其後祖孫同去,當是送嬌歸汝姊處。」竇后說到這裡,停了一下,隨之語重心長地說:「陛下,此乃大吉!禮應答祭太廟,告慰列祖列宗!」
皇帝的眼睛隨著母親的話越睜越大,到後來都趕上牛眼了。楞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急忙服從:「兒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