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氣連枝
雖然說皇城之內,本就沒有絕對的秘密,但是今天朝堂之上的爭論,民間的小道消息居然已經傳得繪聲繪色,形神兼備了。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文臣儒士們向官家施加民間輿論壓力的手段。但是縱觀王旦,寇準平素為人,不像是能夠計劃出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小手段的人物啊。那這民間消息的散播,又是誰主導的呢?
梁固此時站起身來,無奈的搖了搖頭,雙手一抱拳,說道:「今日與楊公子相談甚為投機,但如今恐怕也只能告辭了。」
楊宗保理解的站起身,笑著說道:「大人怎麼好像比我們楊家人還要惆悵?大人可以先新回府,不日,在下會親自過府一敘。」
梁固見到楊宗保居然理解到他的難處,也就欣慰的點點頭,當先出府。
楊宗保並沒有送梁固出去,排風將會直接把他送出府。楊宗保則拿起毛筆,自己隨意的研散墨跡,就開始在宣紙上揮毫潑墨。
感到有人進了屋子,楊宗保雙眼一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此時進入望月齋的是呼延玉。進入屋子的她首先看到的就是楊宗保揮毫潑墨的背影,看著那瀟洒的動作,不由暗自揣測此時的宗保臉上是如何洒脫出塵的神采。想到這裡她不禁暗自取笑自己:他才一個半大孩子,又哪有什麼狂放不羈的神采呢?
呼延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聽到宮內關於楊婕妤封后的傳聞之後,首先感到的就是迫在眉睫的危機感。隨後,大腦內的第一個念頭居然就是來找楊宗保這個孩子。難道這個孩子已經成為自己面對危險時,下意識選擇的依靠嗎?
呼延玉當然不會承認這個荒誕不經的念頭她只是認為,楊宗保從她嫁過來的那天起,就展現了非凡的才智讓她從內心建立起了對他的信任。
見到楊宗保在自己進屋之後,就停止了畫畫。隨著畫筆落下的,還有耳畔那几絲洒脫的亂髮。
夕陽西下,陽光透過窗欞,掃過宗保命運鏈輪般的耳廓,最後沉凝在肩頭的發梢上。
呼延玉走到楊宗保身後,抬手邊理順剛剛盡情揮毫時拂亂的散發,邊問道:「可是我的到來破壞了你的意境?」
楊宗保享受著那細若香蔥的手指溫柔的劃過耳後根,解開他的髮帶,將所有的頭髮收攏,重新為他結髮。他輕嘆了一聲:「我剛才隨意塗鴉,不過也就是個發泄而已。我只是在惱怒,為什麼自己總是比『總軍師』的密謀要慢上半拍。」
呼延玉並沒有急於將髮帶重新系好,而是雙手緩慢的拂過他的頭髮,從髮根到發梢,她邊理順這墨玉般的頭髮,邊寬慰的笑道:「說起來,你可是還沒有到束髮的年紀呢,那總軍師籌謀多年,恐怕至少也是五六十的年紀吧。你現在鬥不過他,也沒什麼好灰心的。」
楊宗保聽著她的勸慰,卻是有苦自知,畢竟他現代社會,加上明朝楊慎的歲數,怎麼也有七十多吧。雖然人的經驗閱歷並不能這樣簡單的疊加,但自己三世為人,有著太平興國,賑濟蒼生的宏願,如今卻是被一個總軍師綁住了手腳,如何不叫他氣悶。
呼延玉此時彷彿忘記了自己此來的擔憂,在他看來,似乎任何危機,也沒有宗保心情抑鬱來的重要。她正嘗試著轉移話題,就看到了楊宗保剛剛成畫的松柏圖。
楊宗保所採用的潑墨畫法在如今的北宋初年還沒有流行,何況他在潑墨之餘,也還用狼毫修飾了幾筆,使得整個畫面,蒼勁磅礴之餘,多了幾分細微處的生意盎然。
當然,就現在的國畫而言,潑墨之後,又用狼毫補上幾處工筆,顯然是畫蛇添足的行為。
只是從中唐的《仕女圖》一直到幾十年後的巔峰作品《清明上河圖》可以看出,唐代的畫風寫實中帶點奢華,而到了北宋,則是更為講究細節處的惟妙惟肖。而不管是哪種畫風,唐宋以來,畫風的沿襲都是遵循著重實不重意的原則。一直到明朝中葉,唐伯虎被世人稱為神技的工筆仕女圖(其實多為春畫),都以細微寫實見長。
楊宗保若是只為意境的塗鴉幾筆,雖然意境上已經有了險峰蒼松的味道,但在此時的人看來,把棵松樹畫得不清不楚的,有那個意思,卻沒那個形狀,也就落了下乘。
因此楊宗保的畫風畫法的轉變完全是因為北宋的畫風沿襲以及人們的普遍審美習慣而變。
呼延玉全神貫注的關注著畫面上險峰之上的一對松柏。蒼松有些瘦弱卻依然桀驁的抵抗著懸崖刮過的勁風,同時護著身後的柏樹。
在楊宗保的筆下,柏樹的上肢微微傾斜。彷彿是因為遮擋住了陽光照射松樹的角度,於是刻意的微傾著身子,讓陽光沐浴在抵禦山谷寒風的蒼松之上。
呼延玉有些感動的說道:「想不到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松柏,也能在你筆下展現如斯情懷。只是不知絕峰之上,兩樹根系會否同氣連枝,同沐天照,共御苦寒?」
「是啊!同氣連枝,原來是同氣連枝。原來呼延嬸娘竟然比我先領會到這畫的神髓。」楊宗保回頭注視著離他近在咫尺的呼延玉,笑著讚賞道。
同氣連枝?畫的深意?這蒼松雖瘦弱,卻獨自抵擋著幽谷的苦寒,保護著身後的柏樹。而背後的柏樹則側著身子與它共沐夕陽?這畫的深意,莫非指的是自己與身前夕陽下其樂融融的宗保?
可我們二人又如何同氣連枝呢?他說這是畫的深意,又是想暗示些什麼?
呼延玉被近在咫尺的楊宗保以及自己混亂的心思弄得有些迷惘起來。
饒是三世為人的楊宗保,此時也沒有辦法領會為什麼呼延玉的身體會微微顫抖,而攢著他發梢的雙手,也越發的用力。
呼延玉看出楊宗保神情里的迷惑與關懷,立刻神志一清。雖然心內對楊宗保同氣連枝的想法有些揣揣不安,但她還是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問道:「什麼同氣連枝?」
楊宗保說道:「我們以前很可能錯了,我們以為這個『總軍師』實力驚人,通天徹地。實際上,他很可能起的只是一個中間調度的作用。」
呼延玉頓時有些傻了,這和我們兩個人的同氣連枝有什麼關係?這句話當然問不出口,她只能疑惑的問道:「什麼中間調度?」
楊宗保說道:「說不定總軍師的這個組織是反楊家的,更有可能是反朝廷的。不管這個總軍師多有能耐,他都不可能擁有這麼大的力量,直接影響遼邦出兵,直接控制潘佞對付天波府,直接控制王旦王相公無意識的推楊家入火坑,直接控制著沈修儀的爭后野心。就算是遼國蕭太后,抑或者當今的官家,都不可能同時控制到這麼強大的勢力。總軍師如果自己真有超越官家與蕭太后的勢力,早就問鼎天下了,怎麼還會在背後攪風攪雨的玩一些陰險手段。」
呼延玉問道:「可你不是說,這一段時間的步步殺局都是『總軍師』策劃的嗎?怎麼又會不是他的勢力呢?」
楊宗保說道:「這就是所謂的同氣連枝了。這個總軍師一定深諳朝廷之中各股潛藏勢力的角逐。他將一些勢力聯合起來。這些勢力並不歸他統屬,但是他可以從中調度,某些時候,各股勢力共同動作,以達到一個目的。」
楊宗保見呼延玉還沒有完全明白,就說到:「我不知道這個總軍師到底聯合了多少股勢力。但他的運作手法我卻已經基本知曉,比如,上次對楊家的斬草除根計劃,雖然整個行動中還有什麼隱在背後的勢力得到哪些好處,我們不得而知。但至少,楊家一滅,潘佞是高興的,遼兵是高興的,宮內想當皇后的沈修援是高興的。既然他們都想高興,那麼他們的勢力都必須參與到這個計劃中來。於是,上次針對楊家的殺局就有潘佞的刺客,遼兵的襲擊,還有沈修援的暗害皇子。但顯然,沒有人能夠同時控制這三股勢力,『總軍師』在這個過程中所起的就是個穿針引線,再居中調度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