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凌旭出門的時候,凌易其實就察覺了,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睡著。他本來以為凌旭已經沒有什麼瞞著自己了,關於邢穎峰的事情也可以不必去在意,可是凌旭很快就用行動告訴他:並不是那麼簡單。
凌易沒有出去找他,而是從房間出來,坐在沙發上一直等著他回來。
面對凌易,這時候凌旭依然覺得腦袋裡轉不過來,沒有什麼情緒,因為他甚至不知道邢穎峰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就算他要抓著凌易質問:為什麼我給你生了個兒子?你不是說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我嗎?那他也得要先說服自己,天天確實是他給凌易生的兒子。
相比起邢穎峰,他還是更願意相信凌易的。邢穎峰是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而凌易是從小疼愛著他直到他長大的哥哥。
凌旭走到凌易的腳邊,突然在地毯上坐了下來,抱著凌易的腿把臉埋在他大腿上,喊道:「哥——」
凌易其實是不高興的,不管凌旭為了什麼目的半夜偷偷出去,出去見了誰,只是他瞞著自己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凌易生氣了。
可是凌旭卻先服軟了,他對凌易撒嬌。而凌易可以像往常那樣輕輕一腳踢開他叫他滾開,他卻沒有那麼做,因為他能夠感覺到凌旭的情緒不太好。
凌易伸出手,揉了一下凌旭柔軟的頭髮,問他:「你去哪兒了?」
凌旭知道瞞不過他,但是他還是希望凌易不要問,他隨口說道:「就出去轉轉。」
凌易把手從他頭頂挪開,「你連騙我都這麼敷衍?」
凌旭仰起頭,下巴靠在凌易的膝蓋上,他看著凌易說道:「我去見邢穎峰了。」
凌易能夠猜到凌旭是去見邢穎峰,但是邢穎峰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凌易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的,他問他:「你們說什麼了?」除了生氣,凌易還有些不安,因為凌旭瞞著他偷偷去,只能說明那是些重要的卻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情,只是這份不安被凌易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凌旭所看到的凌易,依然是冷靜漠然的。
他依然抱著凌易的腿,仰起頭與凌易對視著,並沒有回答凌易的問題,而是突然問道:「爸爸去世的時候我是不是回來過?」
凌易靜靜看了他片刻,回答道:「是。」
凌旭繼續問他:「那你為什麼之前沒有告訴我?你說我一直沒回來過的。」
凌易伸出手來,摸著他的臉,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嘴唇,「因為我不敢告訴你。」
凌旭愣了,他不明白凌易是什麼意思。
凌易繼續說道:「當年你回來的時候,拒絕過我一次。」
這回凌旭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我拒絕你?」
凌易點了點頭。
凌旭很茫然,他突然很想要記起那段記憶,從他失憶以來,除了剛開始難以接受的那段日子,最想要恢復記憶的時候了。
因為只能夠靠著別人的隻言片語去拼湊自己完整的過去,實在是太難受。
而且在之前,都是別人說什麼他都信什麼,可是邢穎嫻的出現告訴他,別人說的未必是真的,只有自己的記憶才是真實可靠的。
就像現在凌易說被他拒絕過,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拒絕凌易,他明明那麼喜歡凌易的。
見他沉默了,凌易說道:「那個時候你覺得無法接受,再加上爸爸病重去世。」
凌旭覺得靠自己去想,大概是無法想明白當時的心情,他只能夠對凌易說:「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被瞞著的感覺好難受。」
「起來,」凌易突然說道,把手伸給他,讓他抓著自己的手把他給拉了起來,然後扶著他的腰讓他在自己腿上坐下。
凌旭心裡不安,這時候反而特別依戀凌易,他伸手抱著凌易,把頭靠在他肩上。
凌易一手摟著他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揉著他後頸的頭髮,「因為我害怕你回憶起那個時候的心情,你說的沒錯,我是一隻喜歡你,從小到大,我都喜歡你。」
「哥,」不管凌易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凌旭在這一刻都願意相信他。
凌易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溫柔地吻了一下凌旭的側臉。
「就這樣嗎?」凌旭突然問道。
凌易停下動作,「還有什麼?」
如果邢穎峰說的是真的,他和凌易之間不應該就此而已啊。可是這個時候他又能問什麼?你那時候是不是和我睡過?然後我懷上了天天?凌旭覺得問不出口,最後只是抱緊了凌易,說:「算了,沒什麼。」
凌易手指反覆撫摸著他的臉。
凌旭從他肩上抬起頭來,安靜與他對視了片刻,隨後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個親吻很安靜,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的對話,他們的聲音都很小,害怕吵醒了天天。
凌易的吻落在他耳朵上的時候,輕聲問他:「你去見邢穎峰,就說了這些?」
凌旭動作稍微停頓住,他說:「還說到了天天的媽媽。」
凌易說:「你說天天的媽媽已經去世了。」
「嗯,」凌旭應道,「所以說那些也沒有什麼意義。」
凌易跟他說:「以後就算要去單獨見他,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凌旭輕聲道:「我害怕你會不高興。」
凌易沒有再說什麼,捏著他下頜問他:「回去睡覺嗎?」
凌旭抱著他,說:「我還是和你睡吧。」
本來今晚凌旭都打定主意陪著天天一起好好休息了,結果沒想到現在變成了這樣。他躺在酒店的床上,舒展著身體承受凌易的熱情,剛才有些空白的腦袋隨著體溫的攀升似乎又漸漸靈活起來,他閉上眼睛,想著如果天天真是他和凌易的孩子,他該高興嗎?好像不怎麼高興得起來,因為這意味著其中或許有一些隱瞞、一些欺騙,還有他自己難道是個怪物嗎?
如果是真的?那他會再有孩子嗎?
想到這裡,本來沉浸在快/感之中的凌旭陡然抽離了,他感覺到體溫迅速下降,額頭的汗水也瞬間變成了冷汗。
他抑制住了把凌易推開的衝動,因為他知道他要是這個時候把凌易推開,凌易會記恨他一輩子的!好險好險!
凌旭聽到自己心臟跳得砰砰砰的。
凌易察覺到了他的分神,停下動作在他耳邊問道:「怎麼?」
他低沉的聲音刺激著凌旭的鼓膜,這對於凌旭來說幾乎是有些催/情的效果,於是凌旭抬起手抱緊他,紅著臉說道:「不要留在裡面。」
平時凌旭並沒有這個習慣,他在床上跟凌易打打鬧鬧,一邊覺得害羞一邊又很放得開,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
「為什麼?」凌易含著他的耳垂問他。
凌旭隨口應道:「太晚了,不想起來洗澡。」
凌易伸手撥弄著他的頭髮,應道:「好。」
後來凌旭就躺在凌易身邊睡著了,可是那晚睡得不怎麼好,他做了個夢。夢裡面太陽光很炙熱,他穿著短袖在大街上行走著,所有經過的行人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剛開始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低下頭才看到自己挺著個大肚子。
夢做到這個地方,凌旭就把自己給嚇醒了。
他睜開眼睛,緩緩坐了起來,抬手摸一把額頭的冷汗。
凌易睡嗎淺,他一動便醒了過來,手掌貼在他赤/裸的後背上,摸到一手的汗,於是問道:「做惡夢?」
凌旭沒敢說那個夢的內容,只是點了點頭。
凌易坐起身,說:「我去給你拿瓶水。」
他出去外面客廳,拿了一瓶礦泉水回來遞給凌旭。
凌旭接過來喝了兩口,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幸好還很平坦。
這時天已經微微亮了,凌易坐在床邊,對他說道:「我不知道你昨晚跟邢穎峰說了些什麼,既然你不想告訴我那就算了,不過你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有什麼事情你想對我說我都願意聽。」
凌旭伸出手來握著他的手,「我知道。」
上午大家陸陸續續起床,因為凌旭想讓天天多睡一會兒,所以他們是最後去吃早飯的。
吃完早飯,就在餐廳外面的一片大草坪裡面坐著喝茶曬太陽。
潘文紹嚷著要打牌,於是凌易、陶嘉翰、潘文紹、蕭世四個人一起玩牌。
陶嘉翰本來問邢穎峰要不要玩,邢穎峰說不了,他難得有機會那麼悠閑地坐下來晒晒太陽。
凌旭則一個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多時候是在盯著天天發愣。
天天在草地上跑了一會兒,發現旁邊小賣鋪有賣氣球的,他跑過去看了很久,回來凌旭身邊問道:「爸爸,能給我買氣球嗎?」
凌旭盯著天天的臉,心裡想著:我生的?
天天看凌旭發愣,小手在他眼前晃晃,「爸爸?」
凌旭又心想:「凌易的?」
突然,邢穎峰在旁邊踢了一下他的椅子,「凌旭。」
凌旭猛然回過神來。
天天很擔心他,「爸爸?」
凌旭「哦」一聲,「什麼事?」
天天說:「可以買氣球嗎?」
凌旭反應過來,站起身拉著天天的手朝小賣部走去,「好啊,買氣球。」
他帶著天天去買了兩個氣球,然後就在小賣部旁邊那片草地上陪著天天玩。
過了一會兒,邢穎峰站了起來,朝著凌旭他們這個方向走過來。
凌易明顯看到了,這時該輪到他出牌,一瞬間他注意力有些無法集中,隨手丟出去一張牌。
陶嘉翰看到他出的牌,抬起頭來笑了笑說道:「凌老闆心不在焉啊。」
凌易也笑笑,說:「願賭服輸。」
邢穎峰走到凌旭身邊,看著天天手裡拿著氣球在草地上跑來跑去。
凌旭沉默了一下,突然輕聲說:「我想要給天天和凌易做一個親子鑒定。」
邢穎峰掏出煙遞給他,說道:「你沒和他說清楚?」
凌旭對他說:「我需要先確定一些事情,不然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你。」
邢穎峰抽一口煙,說:「我也建議你去弄清楚。不過你打算怎麼去做鑒定?背著凌易偷偷去?」
凌旭說:「我是這麼想的,「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可能我還得自己跟天天再做一個鑒定吧?」
只有在兩份鑒定同時證明了他們和天天的親子關係,他才能夠相信邢穎峰的話。
邢穎峰語氣里聽不出來什麼感□□彩,他說:「我下周就回部隊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凌旭不禁轉頭朝他看過去,有些疑惑,「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嗎?」
邢穎峰聽他這麼問,突然微笑了一下,「那種感情如果有一天你能夠記起來,就一定會明白的。」那是同甘共苦同心協力一起奮鬥的情誼,直到現在,邢穎峰對於凌旭退役的決定,依然是感到惋惜的,他想要和凌旭真正地一起上次戰場。
可是那些凌旭都不記得了,他看到邢穎峰的微笑,莫名有些嚮往,他覺得他可能忘記了一些痛苦的事情,可是也忘記了一些值得他記住的寶貴經歷。
「反正謝謝你,」凌旭說道。
邢穎峰咬著煙搖了搖頭,「不用說這些,如果我幫不了你,找陶嘉翰也可以,我會跟他說的。」
凌旭覺得自己大概怎麼也找不到陶嘉翰那裡去,要是讓凌易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無論如何,他還是再向邢穎峰道了一聲謝。
天天抓著氣球朝他們這邊跑過來,一把抱住了邢穎峰的長腿,抬起頭來喊爸爸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抱錯了人,連忙放開,轉過身去抱住凌旭。
凌旭將他抱起來,掏紙巾給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
邢穎峰看著天天,對凌旭說:「可以讓我抱抱天天嗎?」他對天天有著特殊的情感。
凌旭當然沒有拒絕,他對天天說道:「讓叔叔抱抱你。」
天天卻有些害羞,轉過頭來看著凌旭沒有說話。
凌旭知道他這是沒有拒絕的意思,於是抱著天天遞給了邢穎峰。
邢穎峰伸手接住,「嗯?」一聲,說:「變得這麼沉了。」
天天一隻手繞過他的肩膀,低著頭沒說話。
邢穎峰說:「以前還是個小不點兒,我一抱就哭,結果一眨眼都那麼大了,天天,還記得乾爹嗎?」
凌旭聽到他說這句話都挺驚訝,說道:「你是天天乾爹?」
邢穎峰說:「是啊,你說要把天天給我當乾兒子的。」
說完,他雙手抱著天天把他給舉高,因為他手臂很有力量,所以可以把天天給拋得很高,在他落下來的時候又接住。
天天興奮得哈哈大笑起來,尖叫聲不斷。
凌旭站在旁邊看著邢穎峰逗天天玩,忍不住心情也好了起來。
潘文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轉回來時看到凌易正在專心致志看手上的牌,他於是對陶嘉翰說道:「你兄弟跟小孩子還玩得挺好的,凌易那個寶貝侄子每次見到我就躲。」
凌易扔出一張牌,「那是你得罪他了。」
潘文紹笑笑,「小孩子脾氣那麼大。」
陶嘉翰看起來動作顯得漫不經心,說道:「小孩子最記仇了。」
天天跟邢穎峰瘋了很久,臉蛋通紅朝凌易跑過來,「伯伯我要喝水。」
凌易伸手把他抱在膝蓋上坐著,端起茶杯吹了吹遞給他。
天天抱著杯子,低下頭喝了一大口,喝到嘴裡的茶葉本來想吐回杯子里,可是看了一眼凌易,又偷偷用手指頭拈出來丟在了草地上。
凌易溫和地摸摸他的頭。
他從凌易腿上跳下來,再次朝著凌旭他們那個方向跑去,嘴裡還喊著:「邢叔叔!」
潘文紹拿牌擋著臉笑,說:「有人要吃醋了。」
凌易把手裡的牌丟下來,面無表情地回應他:「有人該掏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