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遍數京城達官貴人,估計沒有比顧經這位定國公當得更愜意逍遙的了。
府里大事有焦太夫人拍板,長房的庶務有許氏料理,他自己投了個好胎,生下來就是嫡長子,老爹幫他打下基業,他輕輕鬆鬆就接了一份偌大家業,附帶還有一個顯赫的爵位。
成年以後,皇帝又賜官秘書少監,於是顧經就一直當到現在,期間無升無貶,堪稱安穩如山。
大魏設秘書省,掌圖書典籍,長官為秘書監,底下有兩個秘書少監,顧經便是其中之一。
顧家本是武將出身,但在老定國公的有意調、教下,顧家門風發生了轉變,長子顧經性喜吟風誦月,舞文弄墨,已經完全拋棄了祖上本行,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了。
秘書省是個清閑衙門,顧經的頂頭上司也不敢指使一個國公幹活,於是顧經變成了典型的富貴閑人,散朝之後休沐之餘,便與三五好友相聚,飲酒作詩,好不快活。
不過就顧香生看來,她這位老爹還真沒白混日子,雖然出身武將勛臣之家,但在這一二十年間,顧經居然憑藉著自己的才華,在大魏文壇上牢牢佔據了一席之地。
因長於作賦,辭藻靡麗,若高髻麗人,燕婉如春,顧經名頭之響亮,甚至與北齊大詩人戚競齊名,被稱為北戚南顧。
這就了不得了,混日子能混到這等境界,實為天下文人之楷模。
到了顧經這境界,人家也不能叫混日子了,他隨隨便便寫出來的一篇賦,就人爭相出高價來買,若是有朝一日顧家家道中落,指不定顧經還能靠這來養家呢。
扯遠了,眼下這位定國公從外頭踱著四平八穩的方步進來,許氏與顧香生兩姐弟一早便起身迎接。
許氏笑道:「夫君回來了!」
顧經無可無不可地唔了一聲,看了顧香生和顧准一眼:「你們也在啊。」
顧香生二人給顧經請了安問了好,許氏適時道:「阿隱和阿寶都在這裡,夫君可要考校考校他們的功課?」
顧經剛想搖頭,頭搖了一半又道:「也好,阿寶過來,近日先生教了什麼了?」
顧家請了先生分別教授兒女讀書,顧香生那邊倒還寬鬆,她們每三日只上一日的課,而且顧家五姐妹都在一起上課,怎麼說都有個伴,顧准那邊就有點慘了,只因他是男孩子,所以每天都要上課,十天才休息一天。
而且如今大哥顧凌年過十七,已經授了官職,不需要再在家中念書,三房的顧堯又才三歲,是以就只剩下顧准一個人,天天對著先生的臉。
想也知道,顧准那個頑皮的性子,聰明有餘,定性不足,根本就不是能靜得下心的性子,顧香生雖然沒和他一起上課,也能想象他肯定不會是先生喜歡的那種學生。
聽得父親詢問,顧准暗暗叫苦:「近來學了,學了《論語》。」
顧經一皺眉:「怎麼還在學《論語》,去年不就開始學了嗎,你還沒背下來?」
要說顧經這位大才子並非徒有虛名,他不僅文採好,在學問上也稱得上淵博,隨便什麼典故華章都信手拈來,在這一點上,顧家沒人比得上他,也沒有晚輩展露出肖似其父的風采,唯一像他多一些的顧琴生卻是個女子,這不能不令顧經感到遺憾。
顧准支支吾吾:「背下來了,先生說我對個中含義還不太理解,要我多讀幾遍。」
顧經很是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雍也第六,你背來聽聽。」
顧准哪裡背得出來,在那裡子曰了半天,也沒子曰出個所以然來。
顧經大發雷霆:「蠢材,你鎮日在先生那裡都學了什麼!為父當年四歲時,就將整部論語都倒背如流了,你如今都快七歲了,竟還背不出其中的一篇!」
這就是有個天才父親在頭頂上壓著的悲哀,顧香生瞧著被顧經罵得狗血淋頭的小弟,心裡很是同情,不過她也看出來了,顧經今天心情很不好,她若是出口求情,父親估計會更加生氣。
許氏卻忍不住了,她所生不過一兒一女,顧香生不得親緣,母女倆總是淡淡的,這顧准卻是她的心頭肉,萬萬受不得一點委屈。
「夫君何必動怒,孩子還小,慢慢教就是了,彆氣壞了身子!」她看著顧准蔫頭耷腦的模樣,很是心疼。
她不勸還好,一勸顧經反而更生氣:「若非你寵著護著,他怎會如此不思上進!阿婧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同樣也都會背《論語》了,就算不和我比,跟阿婧比比,總還是可以的罷!你瞧瞧他這樣,日後能有什麼出息!」
若換了剽悍點的女主人,此時怕是要與顧經爭執起來了,但許氏素來是個忍氣吞聲慣了的棉花性子,誰都可以捏上一捏,自然也不會想到要反駁顧經,頂多只是對他提到顧琴生感到不滿罷了。
她那位大姐姐也真是莫名其妙就躺了槍,顧香生哭笑不得。
不過這還不算完,顧經教訓完顧准,又將矛頭對準顧香生:「聽說你如今三天兩頭便跑出去玩?」
顧香生一愣,還沒來得及想好措辭,便聽見父親又問:「聽說你前幾日大晚上跟著靈壽縣主出門,還撞上了太子,是也不是!」
這事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就算顧香生不說,顧家人遲早也會知道的,她不得不應道:「是。」
顧經大怒:「若我們做長輩的不問,你還準備藏著掖著不說呢?那靈壽縣主是什麼人,她是大魏宗室,你呢?成天跟著她到處亂跑,成何體統!本朝雖不強求女子須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你看看你自己,哪裡有半點貞靜模樣!太子是大魏儲君,你也敢隨便與他扯上聯繫,你知道現在朝堂上是個什麼情形……」
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顧經的話戛然而止,轉而又開始教訓起顧香生的個人行為,說她再這樣下去,整個大魏就無人敢求娶了,屆時淪為笑柄云云。
繼顧准之後,顧香生也被罵得狗血淋頭。
顧准覷了一眼,心裡偷樂,很有點「不是我一個人挨罵」的高興。
趁父母不注意,顧香生白了他一眼。
在姐弟倆的眼神交流中,顧經的長篇大論終於告一段落,這下子連許氏也看出來了,他今天心情很不痛快,管教兒女只是在借題發揮。
許氏也不敢說什麼了,見顧經沒再說話,連忙讓二人告退,便才小心翼翼地問:「夫君今日是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何事?」
顧經剛回來就被母親叫過去罵了一頓,心裡憋屈得不行,如今對著兒女發泄一頓,其實也並未有好轉,他張口想說,但看了許氏一眼,又半點說話的興緻也沒有了。
「無事!」
撂下這句話,顧經氣哼哼地走了。
許氏莫名其妙且忐忑不安,扭頭問侍女令姜:「這是怎麼了?」
令姜道:「且待婢子去打聽一番。」
許氏埋怨:「好端端的,為何沖著阿寶發火,方才我都瞧見了,那孩子嚇得臉色都白了!」
令姜道:「只怕郎君是遷怒,並非特意沖著二郎去的!」
許氏蹙眉:「你去打聽打聽罷,哎,這壞事總是接踵而來,就沒一件讓人省心的!」
令姜笑道:「娘子,您忘了高氏被太夫人驅逐的事了?從今往後,沒有高氏在旁邊指手畫腳,娘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照顧二郎了。」
然而許氏並未開顏:「我正為這事發愁呢,若非阿隱,高氏也不會被逐,太夫人指定將這筆賬都算在我頭上了!」
令姜道:「娘子莫要這樣想,四娘也是一片好意,若非她將高氏趕走,等二郎大了,定要因為她那些胡言亂語,與娘子生分不可,而且高氏有錯在先,太夫人再如何也不會遷怒於您的。」
許氏被她說得有些訕訕:「也不知怎的,我與阿隱這孩子生來就沒什麼緣分,雖說是親母子,可連阿婧她們都更像是我親生的呢!」
聽了這話,令姜不知該說什麼好。
緣分二字還真是說不清摸不透,明明顧香生才是許氏親生的,可為何母女倆會像今日這樣不咸不淡的,跟在許氏身邊最久的令姜也沒鬧明白。
興許是顧香生的生辰不好,興許是許氏生她的時候比生顧準時來得困難些,興許是許氏與顧香生的性情截然不同,又興許是許氏原本覺得自己嫁給顧經當繼室之後,得生個男孩來鞏固地位,結果生出來卻是個女兒,興高采烈的心情難免就淡了幾分……
若要找理由,必然能找到這樣那樣的原因,總而言之一句話,人與人之間,親如母女,也是要講個眼緣的。
從很久以前,顧香生就知道母親對自己不親近,就算聽到這番話,只怕也不會覺得如何失望。
她也發現父親今日的態度很奇怪了。
因為以往顧經對他們的管教很疏鬆,甚至很少過問,今日的訓斥在別人家可能很正常,但對於顧經而言卻是反常了。
把顧准送回去之後,顧香生回到自己的小院,將方才的事情與林氏一說,林氏道:「聽說郎君回來之後就讓焦太夫人給叫去了,那邊動靜鬧得很大,詩情已經過去打聽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這話剛說了沒多久,詩情就回來了。
她果然帶回一個令人大為吃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