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永康帝沒有急著讓他平身,反倒彎腰拿起他未抄完的經書,又問了一遍:「這是哪一篇經文?」

魏臨道:「是《地藏菩薩本願經》。」

皇帝喔了一聲,在大殿內四處踱起步。

東宮的布置十分雅緻,四周都掛著字畫,書籍也佔了很大的空間,可以看出此間主人的愛好,從支起的窗戶往外望去,廊下放了不少盆栽和盆景,其中有些已經開花了,引來蝴蝶飛舞駐足,流連不去。

「那些花都是你種的?」皇帝問。

魏臨正眼觀鼻鼻觀心,冷不防被問起來,茫然片刻,方才道:「是,閑來無事,便種些花草解悶。」

永康帝挑眉:「朕倒不知你這個太子當得倒是真閑,竟還有空種花栽草。」

說啥都不對,魏臨不出聲了,伏身作請罪狀,讓皇帝想再挑毛病也無從挑起。

「抬起頭來。」永康帝道,聲音喜怒不明。

太子只好直起身體,卻聽父親道:「喜來自盡后,刑曹的人在喜來房間內搜查,發現一些餅屑,經過查驗,那些餅屑來自於一道玫瑰千層酥。」

魏臨一愣,玫瑰千層酥是一道點心,宮廷有,民間也有,但宮廷做法很是複雜,需要的材料也更多,民間多是因為這道點心的名氣而進行效仿,口味自然與宮廷廚子出品的沒法比。

永康帝:「刑曹尚書說,玫瑰千層酥因為做法繁瑣,宮中每月也只做一次,每次五份。這個月的份例,朕分別賜給了你,二郎,貴妃,德妃,四人。」

魏臨忙道:「是,兒子記得,當時朱師傅正好來講學,我便將自己那份轉賜給朱師傅了。」

皇帝嗯了一聲:「二郎當時在朕那裡,拿到點心之後當場就吃了。貴妃說是自己享用了。只有德妃那一份,她說自己捨不得吃,給了三郎,三郎又賜給身邊的侍從阿祿。事發前一日,有人正好看見阿祿去找喜來。」

魏臨一臉驚詫和意外:「您是說,三郎通過阿祿指使喜來去給二郎的馬……不不,三郎年方十四,比二郎還小了兩個月,他斷然是沒有這個膽子的,請父親明鑒!」

皇帝盯著他的表情變化:「不是他,難道會是你嗎?」

魏臨正色道:「父親自小便請來飽學大儒教導我孝悌友愛之道,兒子的清白,天地可鑒,朱師傅可證,身邊宮人亦可證。」

皇帝沒有說話。

魏臨深深一拜:「三郎年幼,斷不可能如此心懷歹毒,置兄弟於死地,其中或許別有隱情!」

因他這句話,皇帝的表情終於有所鬆動。

過了片刻,他彎腰親手扶起太子,。

這個動作意味著父子之間僵持長達半月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

「三郎之事,朕會命人繼續查下去,但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朕記得半個月前曾給你布置過功課,讓你寫一篇諸國策論,想必你應該寫好了?」

魏臨道:「是,但其中多有淺薄之處,還請父親指點迷津。」

皇帝不由笑了:「你年未弱冠,又不曾出過京城,行文見識自然不可能老辣到哪裡去,朕讓你寫策論,只是想讓你多放眼看看天下局勢,免得成日被那些腐儒教得都僵化了,只知用什麼仁孝禮儀去治國。」

魏臨赧然:「父親教訓得是,若您允可,兒子也想離京去走走,瞧一瞧祖父一手鑄就的大魏山河。」

皇帝笑罵:「好啊,朕不過順口一句,你倒蹬鼻子上臉了!」

近兩年來,皇帝與太子之間似乎不曾有過像現在這樣緩和的氣氛了,侍立一旁的內監面上不顯,心中卻悄悄鬆了口氣。

那頭皇帝看完魏臨的策論,指點了幾處,又親自給他布置了新的功課,然後才離開東宮。

但幾乎是一走出東宮,皇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方才的輕鬆全然不復得見,連身後的內監陸青都感覺到了。

他不由自主將呼吸放輕。

「阿陸。」皇帝卻叫了他的名字。「你說,三郎果真指使自己的侍從,去給二郎的馬下藥嗎?」

陸青嚇得不輕:「陛下,這等事哪裡是奴婢能置喙的!」

皇帝斥道:「真沒膽子,讓你說說又怎麼了!只有朕聽到,這裡又沒有旁人!」

陸青苦笑:「連陛下都想不出來的事情,奴婢哪裡有那個腦子啊,萬一說錯了,豈非冤枉了好人?不過奴婢想,崔尚書還真有能耐,若換了奴婢,肯定不會想到從餅屑上也能追根溯源的。」

皇帝道:「崔沂中素來辦事謹慎細心,否則朕也不會讓他負責查辦這樁案子了,但現在想想,換個人來查,或許會更好。」

陸青似乎從這句話里嗅出一點什麼味道,但他不敢開口。

只聽得皇帝又道:「此事若換作先帝處置,根本無須這樣麻煩,直接將所有人都重重罰一頓,甭管無辜與否,但朕偏就下不了這個手,所以先帝能夠打下江山,朕卻只能守成,實不如遠矣。」

陸青忙道:「奴婢都聽人說,馬上打江山,也要能馬下治江山才行,大魏如今安享太平,家家富餘,全賴陛下之功!」

皇帝笑罵:「好你個溜須拍馬的賴奴,為了哄朕開心,連先帝的功勞也敢貶損了!」

陸青賠笑:「奴婢哪敢呢!」

笑容轉瞬即逝,皇帝嘆了一聲,遠眺皇宮之外的九重雲天,半晌才道:「罷了,既然如此,就這麼辦罷,朕也不想折騰了。」

陸青不懂皇帝口中的「就這麼辦」是什麼意思。

但他並沒有多嘴去問,因為陸青知道,皇帝這麼說,意味著事情很快就會有個結果的。

果然,幾日之後,阿祿招認自己受德妃指使,通過喜來給魏善的馬匹下藥,致使馬匹在擊鞠時受驚,將魏善掀落下馬。

德妃聞知此事後,急忙前往御前痛哭,指天誓日自陳冤情,卻沒有得到皇帝的寬恕,反被下令禁足增成殿,非皇命不得出。

很快,三皇子魏節被削去平江王爵,貶為庶民,流往黃州,而生母德妃李氏則降為昭儀。

像顧家,在魏節被處置的當日,顧經就在朝上得知消息,回來一說,整個顧家就都知道了。

再過幾日,整個京城也都傳遍了。

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件事會與三皇子扯上關係。

但震驚之餘,仔細想想,若是李德妃想通過謀害益陽王來嫁禍太子,借刀殺人,再坐收漁翁之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受寵,但既然益陽王也可能成為太子,為什麼平江王就不可以呢?

魏節年輕尚幼,很有可能懵懂不知情,但德妃為了兒子一手籌劃此事,也是很合理的。

只可惜皇帝將此案交給素來以辦案出名的崔沂中,以至於德妃最後功敗垂成,陰謀敗露。

「我還是不相信三兄會做出這種事來!」

魏初平躺在草地上,額頭上放著一朵野花,嘴裡還含著一根不知名的香草,全無縣主該有的風範儀態。

不過顧香生也沒比她好多少,後者下半身趴著,上半身支起,面前平攤著一卷書籍,她一邊看,雙腳還翹著晃來晃去。

「這話你都說了快八百遍了!」她頭也不抬,眼睛專註地盯著書本。

墜馬案告一段落,京城各家紛紛鬆了門禁,不再拘著兒女不讓出門,二人直接騎著馬跑到京郊來放風,呼吸得來不易的自由。

魏初嘟起嘴,伸手去搶她的書:「德妃為人很和善,比貴妃還要好相處,我小時候進宮時最喜歡去德妃那裡,她總會給我許多好吃的,而且她為人也不像貴妃那樣張揚,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事來!」

書被搶走,顧香生無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從未見過德妃,自然也無從評論起,而且如今處置已下,我們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

「雖說如此……」魏初嘆了口氣,想來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便沒再接下去了,只是忽然咦了一聲:「這是你自己寫的話本嗎,怎麼筆跡不太像?」

顧香生將書拿回來,若無其事道:「這是別人寫的,先借給我看看而已。」

魏初眼睛一亮,立馬就猜出來了:「是徐澈罷?」

見顧香生沒吱聲,她直接就撲上去:「是不是,是不是?」

顧香生抵受不住,只得求饒:「是是是!」

魏初哈哈笑:「快說說,這段時間我沒找你玩,你們倆是不是都快私定終身了?」

顧香生白了她一眼,但白眼對魏初的殺傷力幾近於無:「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們倆連面都沒見過,只是尋常通信往來罷了,我這些日子還不是與你每日一信,咱倆是不是該尋個日子將喜酒給辦了?」

魏初吐了吐舌頭:「你要是願意,我也沒所謂啊!」

顧香生將她的腦袋推開:「那你爹娘就該打死我了!」

魏初道:「我只聽過徐春陽在詩詞歌賦上別具一格,卻從沒聽說他還會寫話本的,想必很少有人知道罷?」

顧香生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魏初見狀就更使勁地逗她:「他能將私下的小愛好也告訴你,可見對你另眼相看啊!哎呀,那些愛慕徐郎君的女子若是知道他將私藏手稿送給顧家四娘子,指不定會怎麼傷心呢!」

顧香生嗔道:「你別說就沒人知道!再說這算得上什麼大事呀,他只不過是見我平日里也喜歡看話本,所以讓我先睹為快罷了!」

魏初嘖嘖出聲:「這怎麼還不算大事,同安要是知道這件事,你猜她會是什麼反應,是親自找你算賬?還是去找徐澈?又或直接找上陛下和劉貴妃,自請下嫁?」

顧香生搖搖頭:「以同安公主的地位,陛下不會捨得將她嫁給一個小國質子的,更何況徐澈還不是南平皇子,僅僅是宗室罷了。」

魏初笑得一臉可惡:「你還說你們只是尋常往來,若真是尋常往來,你怎會如此在意?」

顧香生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擰住她的臉頰往兩邊拉,惡狠狠道:「你若是再胡謅,回頭我便去和你阿娘說你想嫁人了,讓她趕緊給你找婆家!」

魏初笑呵呵,一點也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我還差兩年才及笄,我阿娘不會那麼著急的!」

顧香生也笑:「誰知道呢,我可記得上回我去你家玩兒,你阿娘親口對我說,讓我暗中多留意你與哪位青年才俊走得近,若是門當戶對,便索性成全你們,要不我和她說你對周家大郎有意好了!」

魏初連忙求饒:「哎喲,我錯了,姑奶奶,你可饒了我罷!我阿娘便是對周瑞喜歡得要命,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嘮叨起來,說以後要招他作女婿了,還可親上加親,你可千萬別提這茬!」

顧香生笑嘻嘻:「怎麼,周大郎那種你還不滿意?能陪你玩,與你又是青梅竹馬,長得也稱得上俊秀,你還想上哪找比他更好的?」

魏初道:「說得好像你與他就不是青梅竹馬似的!周瑞於我而言,就如兄長一般,我完全無法想象我未來的夫君長著一張周瑞的臉!」

說罷露出一副酸倒牙的表情,逗得顧香生哈哈大笑。

她說的是大實話,周瑞與她們都算熟識,彼此知根知底,可正因為如此,反倒沒了感覺,更何況周瑞的老娘萬春公主不是一般的厲害,尋常人估計消受不起。

笑完了,魏初嘆了口氣:「這樁事情一出,看來桂花宴是辦不成了!」

先前皇家打算舉辦桂花宴,為的就是幫太子和益陽王開始物色婚事,但魏初卻是打著好玩的心思,如今魏善還卧病在床,魏節又發配黃州,一場宴會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顧香生道:「人家辦宴又不是給你玩兒的,你若想玩,開春之後便有探春宴,裙幄宴,屆時我大兄也要成親,自然會大宴賓客,有得你玩的了!」

魏初:「顧大郎要成親了?怎的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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