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終篇
屋內
上官臨愚被原清流盯得一陣心虛,他這一城之主當了這麼些年,什麼人沒見過,也就是當初見楚老弟的時候有些膽顫,為何面前的男人的氣場也如此令人懼怕。
「敢問這位公子貴姓?」上官臨愚輕聲問道。
「在下花笑安,見過上官城主!」原清流雙手抱拳禮貌地回著,他終於可以做回花笑安了,只是不知那個肯叫他小花的人還在不在。
「見過花公子。」
「上官城主,能否給花某一句實話,這三個孩子的母親真的遠遊他國了嗎?」原清流轉身指了指正在軟榻上安靜坐著的幾個孩子,眼中閃過一抹悲傷。
上官臨愚一怔,看著原清流凌厲的眼眸,原本編好的謊言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了。
「哇…哇…娘親…死…」生怕顧水墨那個傻女人就如此被世人遺忘在孤墳中,楚子墨什麼都顧不上便嚎啕大哭起來,嘴裡不斷地念叨著「死」字。
任原清流再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心下一痛猛地倒退幾步才穩住身形,滿眼傷痛地看向上官臨愚,「上官城主,這孩子哭喊的可是事實?」
上官臨愚瞥了眼尚處於昏迷中的楚鈺城,見他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才傷感地點了下頭。
「花公子,這件事情不要告訴楚老弟,這是弟妹臨終前的願望,在下不想食言。」上官臨愚面露難色,抱拳沖著原清流鞠了一躬。
原清流哪裡還聽得進去上官臨愚在說什麼,上前扯過他的衣領輕吼道,「帶我去她的墓!」上官臨愚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拗不過原清流,嘆息著帶他去了顧水墨所葬之處。
清幽的林間
一座被收拾得一根雜草都沒有的新墳邊,一身落寞的原清流垂首而立,目光死死地盯著墓碑上「顧水墨」三個字,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她從小到大的樣子。
「小墨兒,其實我伴在你身邊的時日要更長些吧,只不過遲了那麼一點點,結局竟是會如此不同。」上前撫著石碑輕喃出聲,眸中滿是眷戀,想著想著,胸口一陣悶痛,生生地咳出一灘血。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四海皆兄弟,見面即是有緣…小傢伙,江湖人都叫我笑安公子,你叫什麼名字…姐姐,記得有時間去西原看流兒…」
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閃過,好似發生在昨日,但卻又觸碰不到,竟是不知不覺過了這麼多年。
「小墨兒,不管前世亦或是今生,再給我一次機會可好…」
緩緩地坐到墓碑旁,原清流眸中的光越來越渙散,腦中有個聲音不斷地回蕩著,「該還的終是還完,是時候回了,莫要再錯,愛與不愛若是分得清,世間何苦會有如此多痴兒。」
「是時候該走了…」望著湛藍的天空,那隻撫摸墓碑的手緩緩滑落。
隱世城的寒冬雖說並不是很冷,但卻少見冬日墜雨,這一日城中出現奇觀,百姓們紛紛出門仰望天空,驚嘆這突如其來的小雨的同時,亦是驚嘆那道雨中彩虹。
遠處的上官臨愚心神皆震,這花公子不是孩子們的乾爹嗎?怎麼就憂傷過度亡於楚弟妹的墳邊了,這下可是難辦了,若是楚老弟醒來,問他花公子的去處,他要如何回答。
派人將原清流的屍身安葬好,回到城主府之時,天色已漸暗,現下擔憂著楚鈺城的身體,徑直向他所在的房間走去。但剛走到房門口的時候,便發現不對勁了。
他走的時候,三個孩子都是在這個房間的,怎會如此安靜?
猛地推開房門,上官臨愚愣住了,床上哪裡還有楚鈺城的身影,走近床邊伸手摸了摸褥子,早已涼透,心下便知人已經走了許久。
轉頭在屋內掃視一圈,窗邊軟榻上的一小團將他的目光吸引過去,走近一看,竟是正在熟睡的楚子安,而她的小手中還捏著一封信。
輕手輕腳地將信從她的手中取出,上官臨愚立刻將它展開。
上官兄:
愚弟帶著子墨和鈺兒離開,按著吾妻留下的地圖去尋人,子安她的身體有些弱,就勞煩上官兄一家照顧她長大,待有朝一日愚弟回到隱世城,定當結草銜環以報,楚鈺城留。
「都是痴心的人啊…」上官臨愚長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楚子安抱到懷中,轉身向著自家夫人的房間走去。
隱世城城門口
楚鈺城垂首看著胸前「綁著」的兩個孩子,眼中竟無一絲波瀾,了無生趣地低聲問道,「子墨、鈺兒,這一走怕是要好多個年頭,你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兩個小人綳著臉搖了搖頭,然後往楚鈺城的懷中拱了拱便不再有動作。
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摟緊懷中的孩子,回頭深深地凝視著整座城池,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墨兒,既然你希望我將這條路走完,那我便完成你的心愿,奈何橋邊等我。
十五年後
三匹馬,一前兩后地在官道上飛馳著。
「大哥,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還在想著上個鎮子的那個美人兒?」
說話的少年一身絳紫色雲紋長袍,腳蹬一雙玄色長靴,顧盼間眸生流光,晃得他身旁的楚子墨有一瞬間的失神,這傢伙越長越像她了,笑起來好似妖孽。
「我可是你親弟弟,你不能打我的主意!」楚子鈺嘴角勾起邪邪的笑意,語不驚人死不休。
「楚子鈺,你找死!」
見自己的目的達到,楚子鈺嬉笑著策馬狂奔而去,還不忘記回頭沖著楚子墨豎起中指。
又行一日,三個人終是抵達下一個城鎮。
「子墨、鈺兒,前方有個茶棚,咱們上前討杯茶喝,稍作休息…咳咳…」沉默一路的男人終於開口說了三日來的第一句話。
「是,爹!」兄弟二人抱拳齊聲道。
父子三人牽著馬走近才發現,是位尼姑在這兒行善。
「這位師傅,不知可否討三杯茶水?」楚鈺城低聲問道。
「啪」的一聲,尼姑手中的茶壺應聲落地。楚鈺城很是不解地抬首看去,與她那雙眼對上的瞬間,心中一愣,他們好似在哪裡見過吧,只是他真的有些記不清了。
「抱歉,貧尼這就去給三位倒茶,這邊坐。」話落轉身去取新茶壺,聽到她的聲音,楚子墨心神皆震,目光一直追著她的背影。
待她取回新的茶壺,楚子墨這才看清她的臉,依然是當年的輪廓,只是風華不在臉上早已遍布皺紋,在加上沒了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青絲,若是她不說話從他身旁走過,他應是注意不到她的。
臨走的時候,楚鈺城沖她輕點下頭,她亦是只回了一抹淡淡的笑,沒有任何言語,卻是令楚子墨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勾勾纏纏幾十年,竟是真的可以一笑而泯。
三人牽馬走出去很遠,楚鈺城突然開口,「子墨,有些話若是現在不問,怕是不一定再有機會,我們在這兒等你。」
楚子墨錯愕地看著楚鈺城,緊張地捏了捏衣角。
「快去吧,你是我兒子,那些小動作逃不了我的眼。」話落拍了怕楚子墨的肩膀。
一路狂奔回茶棚,楚子墨眼眶微紅地站在尼姑面前,氣喘吁吁地問道,「師太,在下可否問你幾個問題?」
「施主但說無妨,若是貧尼知曉一定知無不言。」尼姑雙手合十垂首。
「師太,你可曾有一點點地喜歡過那個被你一件射死的男人。」楚子墨聲音顫抖地問道。
尼姑嘴角的笑意一僵,不由得抬眸打量起面前的少年,當目光都到他頸間的胎記上時,眼睛徹底濕潤了,哭中帶笑地輕聲道出兩個字,「愛過。」
楚子墨嘴角勾起燦爛的笑意,眼中的淚噼里啪啦地向下落,「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無欲無求,淡而寧靜,已是好極…」
得到這句話,楚子墨燦笑著點了下頭,腳步堅定地轉身離開,頭都未曾回,再也沒有任何怨和恨了,原來恩仇真的可以一笑皆泯,從此陌路不識,享受各自新的人生便好。
望著少年越走越遠的身影,兩行清淚順著尼姑的臉頰滑落,此生無憾了。
「爹,我回來了,咱們下個目的地是不是…隱世城…」楚子墨輕聲問道。
「走吧,是時候回去了,你娘應該想咱們了。」楚鈺城輕嘆一口氣,眸中滿是思念和解脫,被孤寂折磨了十五年的心,終於可以找個地方棲息長眠了。
半月後
得知楚鈺城父子三人要回來,上官一家人老早便在城門口等著。
「允生哥,你看我的樣子好看嗎?爹爹和哥哥們會不會不喜歡我?」楚子安揪著上官允生的袖子搖了起來,花苞頭上的兩個鈴鐺晃得叮噹作響,樣子討喜極了。
「子安,他們一定會很喜歡你的。」上官允生寵溺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你看,是不是他們…」楚子安激動地跳起來指著遠處的三個黑點,隨著黑點越來越近,興奮地直扯上官允生的袖袍。
上官允生對楚鈺城父子三人的印象也不深,只好目帶詢問地看向上官臨愚,見自家父親點頭,才給了楚子安肯定的答案。
待三人到城門口,上官臨愚朗笑著喊道,「楚老弟,別來無恙,為兄總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
「上官兄!」楚鈺城感激地抱拳。
「爹爹…你是爹爹嗎?」楚子安雙眸通紅地問道。
看到那個喊自己爹爹的小人兒,楚鈺城雙眸圓睜,他原本以為鈺兒是最像墨兒的,因為鈺兒的眼睛最像她,而子安那丫頭的眸子像他,卻是沒想到長大成人後,竟似墨兒再生一般。
「小子安,我是爹爹。」楚鈺城翻身下馬,上前將楚子安老在懷中,緩緩地收緊雙臂,這是墨兒留給他的寶貝。
兩家人熱絡地聊了許久,然後便去了城主府一起用晚膳,一晚上,享受著父兄寵愛的楚子安,眼中的笑意就沒有消失過,一會兒粘著楚子墨,一會兒又粘著楚子鈺,被曬在一旁的上官允生心中很不是滋味。
「咦,爹爹去哪裡了?」
上官臨愚這才注意到,楚鈺城不知何時竟是消失不見了,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依舊清幽的樹林,那座乾淨無雜草的墳仍似新墳一般,可見許多年來,每天都有人打掃。
站在墓碑前,楚鈺城伸手輕撫著上面的名字,眼中滿是褪不盡的眷戀,耳邊不斷地回蕩起那些年她說過的話,「叔叔,墨兒錯了,墨兒再也不敢了…要要要!墨兒要爪子…城哥哥,哦不,王爺,咱們不洞房嗎…」
一樁樁一件件,原以為相聚太短,卻一起經歷了這麼多。
「墨兒,遊歷的路上我遇到了你爹娘,他們將『鴛行』送給我們,所以我就將它帶回來了。」話落盤膝而坐,將身後的鴛行放到墳前,然後緩緩地將十指放到弦上。
悠揚滌心的琴聲響起,淚水模糊雙眼,朦朧中好似又看到那個在蘭花叢中閉目欲飛的淡綠色身影。
一曲終了,楚鈺城一根一根地將琴弦扯斷,將它們連成一根長弦,然後便一圈一圈地將之緊緊地纏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後雙手猛地一扯弦的尾端,便傳來「咔」的一聲。
微風吹過,吹起那染血的衣角,亦是吹散了十五年的孤寂。
「爹爹…爹…不…」
楚子安哭喊著要跑過去,卻被楚子墨一把抱住,只聽他喃著鼻子輕吼道,「安安,其實爹想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他這些年心裡苦,如今終於遂了願,就讓他好生地去陪著娘親吧。」
「我才剛認回他,他怎麼可以拋下我,怎麼可以…嗚嗚…」楚子安聲嘶力竭地吼了回去。
一千多年前
赤著上身躺在地上的男子眉頭緊皺著,額頭胸前滿是汗珠,緊握的雙拳捏得咔咔作響,急得他身旁的老婦人跪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二少爺,這好生地怎麼睡到地上了,快些醒醒。」
在老婦人猛力地推搡下,男子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眸中一片死寂,為什麼他還活著,為什麼!
「二少爺,快些起身穿衣,一會兒族長就要去楚氏部族迎親,作為兄弟,你也得抬著牛羊跟過去的,再睡下去就誤了時辰了。」
老婦人的話令他已經,不敢置信地打量起自己的身體和周圍的環境。
「我是誰?」
「我的二少爺,這怎麼睡一覺還睡糊塗了,你是咱們沐氏族長的親弟弟,沐城啊!」
記憶如潮般地襲來沐城…沐城…他好像是叫沐城…他的哥哥叫沐乾…可是他也是楚鈺城,那麼真實絕對不是夢,他的墨兒…他的芸姬…
「芸姬!墨兒!」沐城騰地從地上蹦起,他回來了!
沐城扛著兩隻肥羊剛走到楚氏部族大門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入了眼,瞬間便濕了眼眶。
「楚鈺城,愣著做什麼呢,我都等了你十五天了,再不過來小心本姑娘收拾你…」
沐城扔下手中的肥羊,瘋了似得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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