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死亡
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神的雙眼一直凝視著窗外的那棵大樹,樹上僅有的幾片葉子在瑟瑟的秋風中戰慄,彷彿隨時都會飄走。我的思緒也隨之搖擺不停,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悲涼卻又充滿人性光輝的故事,會有傳說中的那個好心人為我畫上一片永不凋落的樹葉嗎?「呵呵」,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在心底里說:「張宇,你好貪心啊。」
的確,和一般人比起來,我算是非常幸運的。我出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沒過幾年苦日子,就趕上了那個偉大的設計師開始揮灑自如地在中國大地上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迹。由於我的父親是軍官,母親也隨軍上了班,家裡雖然不很富裕,卻始終沒缺過吃穿玩用,相比同齡人來說,雖不能說是天堂般的生活,但肯定是在天堂的近郊了。
上學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我並沒有讓家人失望,雖然比同班的同學都小兩歲,但在成績上卻從沒落過後,基本穩定在前三名。每到過年過節時,大姨,小姨,大舅,二舅,三四舅,大爺,大姑,三叔,四叔……N多叔,送給我的禮物總是堆滿了我的小單人床,這時候,我的表哥表姐,堂兄堂妹們就開始一個個地涎著臉討好我,直到我精神上飽漲,物質上空虛時才罷休。
到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孩子都沒有禮物,就我這兒多,原來長輩們只是把我這兒當成批發集散地,弄到最後連管理費都沒有,鬱悶之餘只好自嘲,誰讓咱心眼實,大方呢。
這種一帆風順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懷揣著機械電子和地質學雙學位文憑的我,為了方便照顧父母,回到家鄉——一個東北的小城當起了教書匠,注意噢,可不是孩子王,是給成年人當老師,而且是吃皇糧的。不過了解我的人都說我是好吃懶做,不願意獨立奮鬥,所以我經常感到鬱悶,知音的確難尋啊!
可是,問題是我並沒有及時改變自己的書獃子脾氣,才上班半年多,就因為不願意應酬和頂頭上司幹了一仗,結果被雪藏了兩年多,直到改換門庭,單位被人吞併才緩過口氣。好在失之桑榆,收之東隅,這兩年的時間裡我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最愛——小九,並且因為有大把的時間,終於從眾多追求者中搶得佳人歸。
隨後的日子就乏善可陳了,婚後兒子出世,我們兩口子忙得昏天黑地,品味著疲憊地甜蜜。等孩子稍大后,我自己的事業也迎來了轉機,調到了政府機關。
本著吃一塹長一智的原則,我沒有再出現「做人」上的錯誤,倒也順風順水,五年內正科,十年後副縣,終於在四十二歲那年混上了某市直部門的一把手,達到了一個官場素無根基的人所能達到的巔峰。
按照費老「做人要厚道」的要求,在任的那些年我是小心翼翼掙錢,兢兢業業工作,平安地走完了官場路,並在最後成功地躋身於副師級幹部行列,榮任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退休后除了時不時地參加些市裡為老幹部舉辦的各類活動,就是在家含飴弄孫,倒也其樂融融。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剛過完六十六歲生日的我,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肝癌晚期在現在這個時代還屬於不治之症,即便醫學技術的發展已經大大降低了病人的痛苦,病痛也使我苦不堪言,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
伏在床邊打盹的小九,被我輕輕的笑聲驚醒,剛從夢中醒來的她顯然還有些混沌,粗略地探視一圈,沒發現我有什麼不妥,只好用目光探詢,眼裡的驚慌清晰可見。
暗暗地嘆了口氣,我輕輕地撫摸了小九的頭一下,感覺她花白的頭髮還如少女時那般柔順,心中悲苦:「可惜我卻不能長久地擁有它了」。
我有些艱難地道:「小九,答應我,讓我安樂地去吧,這樣下去大家都很痛苦,只是早一會晚一會兒的區別罷了。」
小九泣不成聲地趴在我的身上,洶湧而出的淚水很快就打濕了病號服的前襟,同樣的話語已經重複多次了,小九和孩子們也早知道了我的決心,更清楚我的生命是無可挽回了,只不過抱著奇迹明天就會發生的一點點期望,一直不肯放棄。
……
終於,我感到一陣輕鬆,感覺自己好像從軀體中飄了出來,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畫上了句號。這時的我好像非常放鬆,雖然看著小九和孩子們痛哭失聲依舊感覺撕心裂肺,即使已經沒有了心肺,但我最感興趣的居然是想知道在自己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是否輕了21克,要知道這問題可困擾了我N多年了。
注1:費老,就是張國立在《手機》飾演的費默。
注2:所謂的21克,是國外的一個人曾提出過人死後的一瞬間會輕10.6至48克左右,那是靈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