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童年夥伴(修改後)
這是第一天,真的好累。諶曉玉躺在床上,奶奶擔心她晚上還會發燒,摸了摸她的腦袋,不放心有拿來體溫表。
「奶奶,我下午都跑了一下午了。沒事的。」諶曉玉說。她只是累,不知道是不是大病初癒,她說話有氣無力。
「還是量一下放心。」奶奶說,遞給她,讓她含在口中。
床頭的開了一盞小檯燈,花苞一樣的燈罩,散發著溫馨的光暈。奶奶坐在她的床頭。
曉玉以前看過奶奶年輕時候的相片,泛黃的相片上,奶奶穿著一件素色旗袍,短髮燙成了一個個波浪的卷抿在耳後,額前的劉海向後翻卷著成一個優雅的弧度,臉上的表情清冷,坐姿筆直挺拔,端莊優雅。
現在她依然深邃的眼睛正深深凝視著自己。
曉玉覺得後背毛毛的發冷。
彷彿她已經看穿自己是來到這個時空的不速之客,貿然闖入了別人的領域。
「時間到了,張開嘴巴。」
諶曉玉依言張開了嘴巴,奶奶取出她口裡的體溫表,對著燈光看了看。
「怎麼樣?」曉玉問。
「三十七度五,還有一點點熱度。」奶奶說著,憐愛地看著她,嘆息,「今天跑了一天,下午沒睡覺,要不然就全好了。」
曉玉搖了搖頭,表示沒事的。
「曉玉,儂還記得發燒之前的事情了?」沉默了半晌,奶奶小心翼翼地問。
「是爸爸送我來的嗎?」曉玉說,「我記得是爸爸送我來的。」其實這也不是她記憶中的,是諶文輝說的。
「在那之前呢?」奶奶問。
「之前?」曉玉愣了愣。
之前的事情,她該怎麼說?
她能說她只是一覺睡醒之後發現時空隧道硬生生地轉了一個彎,睜開眼睛之後發現回到了十二歲的這一年?她能說後來已她經度過了二十多年的時光,重患在身,躺在醫院?她是不是能問,那熊熊的火焰到底是來自她的夢境,還是來自真實的一切?
十二歲,為什麼關於自己十二歲的記憶一片模糊,只有凌亂不堪的碎片。
奶奶見她愣愣地不答話,以為她真的如鄧師母說的那樣,患上叫「心因性失憶」,喪失了部分的記憶,鄧師母說,那是自我保護方式的一種,她暫時忘記了也好。
「在那之前,儂姆媽生病了住院,儂爸爸忙不過來,把你送到我這裡來,」奶奶的粗糙的手輕輕撫過著曉玉的臉龐,「你就在奶奶家安心地住著吧。」
「奶奶,我想去看看我姆媽。」曉玉心裡悶得透不過氣,眼睛酸澀,哽咽起來。
「別哭,別哭。醫生說現在還不能去,等能去了,爸爸會來接你去看的。不哭啊,再哭奶奶要不高興了。」奶奶拍著她的背,「從你剛生下來就在奶奶家了,你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啊,這裡不就是你的家嗎?奶奶最疼的就是你了。你哭成這樣,是不喜歡在奶奶家了?」
自諶曉玉生下來,就放在奶奶家,小時候沒上過幼兒園,媽媽單位的託兒所呆幾天,哭著鬧著不肯去,又被送回奶奶家。自此就是奶奶的小尾巴,奶奶買菜帶著她,做飯帶著她,去開居委會開會也要帶著,後來上了小學回去跟父母住,一到了寒暑假,連忙屁顛顛的奔到奶奶家。
「沒有,奶奶。我喜歡這裡。」曉玉抬起臉愧疚地說,眼淚依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心裡壓抑得難受。
「好了,好了,沒有就好,曉玉就在奶奶這裡聽話,好好寫作業,好好玩,你想吃什麼告訴奶奶,想買什麼告訴奶奶,文輝欺負你了,也告訴奶奶,奶奶去罵他。我們家曉玉最懂事了,奶奶知道的。」奶奶用手抹了抹曉玉臉上的淚水,「不哭了。不哭了,眼睛都要哭腫了,明天怎麼見人呢?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洗臉。」說著站起來,腳步蹣跚地出了門。
諶曉玉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吸了吸鼻子,漸漸止住了淚水。
奶奶打了水進屋,曉玉乖乖地洗臉洗手上了床,奶奶替她放下小床的蚊帳,湊到燈光下面,開始做針線。
曉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聽得奶奶在低聲嘆氣,她心裡知道老人家心裡煩悶,想開口又不知道說點什麼,頭腦昏然,眼皮子打架,最後只口齒不清問,「奶奶,你還不睡啊?」
「曉玉先睡,奶奶一會兒就睡了。」說著蚊帳外面的奶奶將檯燈又移遠了些,光影朦朧中,曉玉再也撐不住了,頭一歪,就進入了黑甜之鄉。
竟然一夜無夢。
**************************************************************************************
第二天一大早,曉玉吃過早飯,老老實實地端了一張方板凳和一張小板凳,在榕樹的樹蔭下面寫作業。
她打開書包,翻出「諶曉玉」的暑假作業本,看著那上面鬼畫符一般的筆跡,微微搖了搖頭。
暑假作業倒是做了幾篇,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錯了不少,更讓她受不了的是那字跡,歪歪扭扭,毫無美感,黑乎乎的連成一片。看來小學時代的諶曉玉還真的不是個認真用功的好學生。
「咦,諶曉玉,你的病好了?」
曉玉出橡皮準備把作業擦了重寫,對面的門洞蹦蹦跳跳出來一個小姑娘,穿著粉色泡泡袖襯衫,粉色的裙子,扎著粉色的蝴蝶結,高高的馬尾辮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的。
曉玉眯著眼睛看著她,怔怔地看著她。
「你傻了,我是劉璐璐啊。」劉璐璐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她晃了晃。
「沒呢。」曉玉一邊說一邊趕緊用橡皮擦著作業本上的字跡。
「你作業做了不少啊,擦了幹嘛啊」劉璐璐蹲在她身邊,奇怪地看著她的作業本。
「好像都做錯了。而且字太寫得難看了。」曉玉嘟噥著,手下擦得更帶勁兒了,作業本上的字真是丑得難以見人了。
「哎呀,管它錯不錯呢,填滿了就行了,反正老師也不看,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每次暑假作業都布置一大堆,害得我們吭哧哼哧寫半天,結果老師就寫一個字「閱」。我敢說,要是在上面寫罵人的話,她們都看不出來。」
諶曉玉心裡想,看來還有劉璐璐與那個曉玉臭投味相投,都是不好好學習的料。
她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作業本,嘟噥著,「不過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字丑怕什麼,人不醜就行了。」劉璐璐說,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圓鏡子,對著光,孜孜地撫弄額頭上的劉海。
「臭美。」曉玉沖她撇了撇嘴,「今天打扮成這樣,是打算去哪兒啊?」
「不去哪兒。這是我姨婆給我寄來的新衣服,今天第一次穿。」劉璐璐說著拉著裙擺對著曉玉轉個圈,「好看吧?是香港寄過來的呢。我姨婆信上說,以後會經常給我們好看的衣服。」
曉玉想起來,劉璐璐的家裡有海外關係,改革開放后聯繫上了,經常接濟她們,再後來璐璐嫁了一個香港人,大她許多,結局並不好。
她看著璐璐興孜孜的樣子,不便掃興,點了點頭,讚美道,「挺好看的。」
劉璐璐本來就是穿了新衣服顯擺的,聽見諶曉玉的讚美,心情大好,拉著曉玉的胳膊,「算了,你別寫吧,我們到隔壁23號院子找範文娟她們玩去。」
諶曉玉不清楚範文娟她們又是什麼人,不想去,推脫道,「我得先把作業做了,生病耽擱了那麼長時間。。。。」
「你這麼嫌棄自己的字啊,我倒是有個方法。」劉璐璐像是想起了什麼,眨巴著眼睛沖著曉玉神秘笑著,「只要你敢。」
「什麼方法啊,我不敢?」
「沒什麼啦,就是鄧爺爺,你知道吧?」
曉玉想起鄧奶奶,那鄧爺爺就自然是鄧奶奶家裡的老爺爺了,她點了點頭。
「鄧爺爺一到放暑假就拉著小孩練毛筆字,寫不好還會罵人。可凶了。院子里的小孩都怕他,不肯讓他教,你若是不怕,找鄧爺爺教你練毛筆字,保管字就美了。」
「啊?還有這事?」
「是啊,你要是不怕挨罵就去,反正他見到小孩就拉著教,」劉璐璐說著說著,眼睛看向什麼地方,臉色一僵,很快地說,「喏,他過來了,我先溜了。」說完,腳不沾地的就跑了。
諶曉玉傻乎乎地看著一個白鬍子老頭子背著手,邁著四方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