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中即景
從那天開始,諶曉玉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門,她寫完了作業就開始看書,跟所有那個年齡段的孩子一樣,她找了一本厚厚的日記本勤奮地抄寫著書上的名言警句,那些華麗的辭藻,優美動情的語句,深深地打動著她那顆實際上已經不再年輕的心靈。
朦朧詩剛剛開始盛行,曉玉的本子上抄滿了類似「我的憂傷因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輪。」(舒婷),「我那無數次流出來又咽進去的淚水啊,還有,還有,不要問我,為什麼在夢中微微轉側,往事,像躲在牆角的蛐蛐小聲而固執地嗚咽著。。。。。。。。」(舒婷,會唱歌的鳶尾花)
曉玉的內心被那些文藝書籍迷住了。
爺爺的書櫥里沒有幾本文藝書籍,除了這套豎版繁體的《紅樓夢》,就是《三國演義》,《水滸傳》,曉玉對那兩本不感興趣,又去另外想辦法。
諶文輝說他那裡有書可看。
諶文輝的小屋一般不讓人進去的,更不讓人翻他的書,但是由於那天在奶奶面前說了曉玉的壞話,被曉玉聽見了,他對曉玉總有著幾分愧疚,為了能夠儘快恢復與小丫頭的睦鄰友好關係,他只好獻寶似得邀請曉玉去他那裡找書看。
他的書架上大部分是課本與學習資料,文藝書籍很少,之前買的那些小說,大都是幫鄧紅梅買的,他自己也沒留下多少。曉玉翻了翻,大都是以前看過的,便把眼光落在了書架上的那一疊雜誌上。
那是今年的《中國青年》,是當時發行量超過200萬冊,最流行的青年雜誌,曾經風靡一時。
曉玉隨手拿了一本翻看著,映入眼帘的是那篇署名潘曉的來信《人生的路啊,為什麼越走越窄?》她以前聽說過這件事,於是就拿在手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在這封來信的最後,潘曉寫到:
「有人說,時代在前進,可我觸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說,世上有一種寬廣的、偉大的事業,可我不知道它在哪裡。人生的路呵,怎麼越走越窄,可我一個人已經很累了呀,彷彿只要松出一口氣,就意味著徹底滅亡。真的,我偷偷地去看過天主教堂的禮拜,我曾冒出過削髮為尼的念頭,甚至,我想到過死……心裡真是亂極了,矛盾極了。
編輯同志,我在非常苦惱的情況下給你們寫了這封信。我把這些都披露出來,並不是打算從你們那裡得到什麼良方妙藥。如果你們敢於發表它,我倒願意讓全國的青年看看。我相信青年們的心是相通的,也許我能從他們那裡得到幫助。」
通讀完這封來信,諶曉玉久久的沉默著,她的眼睛里閃耀著隱隱的淚光。
「這篇來到信現在還在討論呢。」諶文輝說,他有點奇怪,像曉玉這樣的年紀應該理解不了這封來信中所蘊含的迷茫困惑與彷徨無助。「現在每一期都會選登一些讀者來信,參與這個話題的討論。」他抽出另一本,翻到一頁,指給諶曉玉看。
那是一篇署名為「楠」的讀者來信,在信中,作者以思辨的態度闡述了關於「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思想觀點,語言流暢,觀點鮮明,論據有力。
「喏,考考你,這文章寫得如何?」諶文輝搖頭晃腦地說。
「還行吧。」曉玉看了那署名,心裡有數,嘴上故意地說。
「這叫還行?這可是《中國青年》,國家級別的大雜誌,登個豆腐塊都是萬里挑一了,你居然說還行。」諶文輝搖著頭,感嘆道,「算了,你這丫頭還小,沒看懂。」
諶曉玉也沒跟他爭辯,說自己沒看懂就沒看懂唄,要是她現在說能看懂,那受驚嚇的是諶文輝。
「這個楠知道是誰嗎?」過了一會兒,諶文輝又忍不住,問她。
諶曉玉故意搖了搖頭。
「鄧一楠。」諶文輝說,目光中流露出欣賞與讚歎,「這小子不簡單,挺有思想的。」
「只要是鄧家人,你看著誰都是好。」諶曉玉微微譏諷地說。
「人家本來就是。」諶文輝假裝沒聽懂她話中有話,意有所指,接著說,「不管這麼樣,人家家教不同,從小見識多,眼界自然不同。那鄧家你沒去過吧?書架有咱們家大衣櫥那麼高,聽說,過去抄家還抄了不少書,要不然一整個房間都是這樣的書櫃,想想都是嚇人,那麼多書,得看多久啊。」諶文輝羨慕地說。
曉玉被他描繪的情景吸引住了,一想到有那麼多書,心裡便痒痒的,可是轉念一想到與鄧一楠的關係,便忍住了,泄了氣,算了,以後再別的想辦法吧。
她站起身,環顧著這間小房間。
諶文輝的房間很小,大約也就八、九個平方,擠擠挨挨地放著單人床和一個小書桌,就不能放別的東西了,而且除了房門上面有個天窗透氣,也沒有窗戶,大白天都要開燈,要不然就黑乎乎的。
「小阿叔,以前文光叔叔回家是來怎麼住的啊?」諶曉玉換了話題。
「打地鋪唄。」諶文輝踢了踢腳下的地板,「要不就是姆媽睡外間的床,文光與爹爹睡裡間,當然,那你回來就沒地方睡咯。」
「我可以跟奶奶睡啊。」曉玉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的顧慮打消了一半,這樣一來,文光如果回來,住的地方不成問題,有個落腳的地方,就是家了。
「嗯。」提起文光,諶文輝有點沉默了,顯得心事重重的,這個在農村鄉下插隊的哥哥,到現在關係還沒有調動上來,而且即使調動上來,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好的工作,家裡已經有自己一個吃閑飯的社會青年,還要再來一個吃閑飯的青年,家裡的開銷大不說,光是爹爹的面子就是沒有地方放了。
當務之急,是自己明年夏天一定要考上大學,可是以他目前的學習基礎,要達到這個目的,多多少少有點希望渺茫。
他可是真羨慕鄧一楠那小子的腦袋瓜啊,怎麼就那麼好使呢?自己覺得很難的題目到他手裡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
天氣熱,小房間里更熱,曉玉搖著芭蕉扇出了房門,剛剛還是烈日炎炎,這會兒烏雲密布,黑沉沉的壓在天邊,風,猛烈地吹過,地上的紙屑,垃圾都被卷了起來,在半空中盤旋著。
「要下雨了。」曉玉抬頭看了一眼天,趕緊放下手裡的扇子,奔到晾衣繩旁手忙腳亂地收衣服,早上洗的被單,床單還高高掛在樹杈上。
「下雨了,下雨了。」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黃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打到臉上生疼生疼的。
「小阿叔,快點幫我收被單。」曉玉高聲叫著,諶文輝拿著木棍做成叉子從房間里沖了出來。
等他們兩人剛剛將衣架從樹杈上收下來,暴雨便從天而降,傾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