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冷劍，熱血

秋天的夜晚總是涼意襲人,露水打在混混的衣服上,很快就讓他全身都濕了.他坐在樹梢上,嚼著花生,愜意的看著遠處林子里那個在練劍的小姑娘.

大概有兩年了吧,他除了出去做事,幾乎所有晚上都會來這裡陪這個叫茉莉的姑娘練習劍術.

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這個林子里,在房裡睡不著的混混跑到莊子外的樹林里透氣.那是個月圓之夜,淡淡的月光照在身上,居然有種涼涼的舒服感覺.林子里一片銀光舞動,流光異彩,非常的眩目.用劍的混混一眼就看出這是有人在耍一套利與群戰而且很可能是女性專用的劍法,因為男劍客大多追求力量的極至或速度的極限,罕有男人會練這種美麗而略為花哨的劍法.

果然,銀光散去,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一張巧笑嫣然的臉.她擦去額頭的汗,對不遠處凝視自己的混混微笑道:"你好."

這個微笑,讓混混覺得很溫暖,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感受.

很久沒有這麼舒服的感覺了,也許從9歲時看著自己最好的妹妹因為偷了一個包子而被老闆活活踩死的時候起,他的心就結了一層冰,誰都打不碎的冰.

這個小姑娘,很像妹妹.混混這麼想.

姑娘叫茉莉,和唯一的姐姐水月住在林子邊的小鎮上.對於自己的劍法,茉莉說是家傳的.

很快,混混成為了茉莉的好朋友,他們天天在這個林子里見面.混混指導茉莉的劍術,還教她逮蛐蛐,養小鳥,燒野味,小小的林子留下了歡樂的笑容和美好的記憶.

後來,茉莉還把混混帶回了家,介紹給姐姐水月還有姐夫小谷.小谷是江湖上曾經名揚遠近的刀客,後來為了心愛的退隱,以教書為業.他很憨厚,笑起來就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經常和混混切磋武功,兩個武者漸漸建立了惺惺相惜的友誼.水月是個很清麗的美人,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的端莊和恬靜所感染,包括混混,當混混吃著她做的美味無比的東西時,她總會像對待小弟弟一樣微笑的嬌嗔:"別這麼急,小心噎著~~~~~~"

混混心裡的堅冰開始融化了.鄰居們發現這個經常出入於小谷家的少年變了,以前見面時常板著臉,除了對小谷一家會笑對其他人沒第二個表情,現在他卻會主動的和別人打招呼,臉上的笑容讓人心裡暖洋洋的.

明天,混混要去完成任務,所以他來告訴茉莉.

混混9歲時妹妹被一個賣包子的老闆殺了.他瘋了一樣的找了塊磚頭去報仇,卻被老闆當街打得吐血.他還記得劇痛中聽到一個聲音:"住手!!!"然後就昏了過去~~~~

醒過來時,混混已經在一個很漂亮的大廳里了,後來他知道這裡叫"寒月山莊".

一個很高大很威嚴的男人坐在一張大椅子上,周圍都是一些奇怪打扮的人,有很多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那個老闆縮成一團,在自己身邊瑟瑟發抖.

男人看著混混,開口就問:"你想報仇?"

雖然還有點迷糊,但混混堅定的點頭:"我要殺他,為我妹妹報仇!"

"那你拿這個去殺了他!"男人一揮手,一個男孩遞給混混一把匕首.

拿到匕首,混混卻猶豫了,手舉到半空,看著那老闆絕望和恐懼的表情,遲遲下不去.

"廢物!"男人罵道:"那個老闆,現在我給你條活路,只要殺了這個小鬼,我就放你走!"

老闆先是一楞,隨後臉上露出了猙獰的冷笑.

他的兩隻大手狠狠的掐住了混混的脖子,混混覺得眼前一下子黑了,腦子裡也是一片混亂.

"我,本來不想殺他的,可~~~~~"

男人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他忽然說道:"在這個世界上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想活下來,就要狠!"

這幾句話有生命一樣鑽進了混混的腦子.

"殺!殺!!殺!!!"

匕首猛的捅進了老闆的胸膛,往下一劃,鮮血狂涌.老闆放開雙手,死命的想堵住傷口,可是血還是從指縫間流出來.他嘶嚎著倒了下去,內臟滑出來,濺了一地.

男人滿意的看著眼裡滿是殺意的混混,說道:"好,歡迎你加入---寒月殺手團!"

在寒月呆了十年,混混已經被鮮血和殺戮麻木了,對他來說,這只是一項工作那麼簡單.但是,他還是沒辦法對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出劍,因為他沒有忘記自己那可愛又可憐的妹妹.

現在,他的心已經徹底的被打開了.為什麼一定要殺人?他開始覺得毀滅生命絕不是好事,尤其是善良的生命.

他想退出寒月,但沒有勇氣對團長說.

團長就是那個救過混混還收養他教他武功的男人,他是混混唯一敬畏的人.他就像茫茫的黑夜,摸不著邊,也看不透.

混混跳下樹,走到已經收劍的茉莉身邊,微笑著替她擦去額頭的汗.茉莉甜甜的笑著說:"怎麼了哥哥(現在她就這麼叫混混的),今天好奇怪啊,有什麼事啊?"

混混頓了一下:"我,要出去做事了,莊主讓我明天就去."

"哦!你以前不也是常出去辦事嗎?這次去幾天啊?"

寒月殺手團在武林中一直很神秘,甚至它的名號都沒人知道,沒有人知道它的團長就是人稱"逍遙居士"的寒月山莊莊主---戰長.

混混當然沒有向茉莉一家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說自己是戰長的弟子,事實也確是這樣.混混的武功都是戰長傳授的.

"沒有多少天的,代我跟姐姐姐夫告個別.好了,你先回去,很晚了."

茉莉乖巧的點點頭說:"好的,這幾天我和姐姐姐夫會去訪親,你自己多保重啊,再見,哥哥!"說完,轉身離去了.看著她的背影,混混想起剛才接任務時和戰長的對話.

"你想退出?"戰長的眼神瞬間變的凌厲起來.

"是的,師傅,我已經覺得累了.我想過一種不同的生活."混混已經拿出了足夠的勇氣,但還是對這種充滿壓力的目光很是不適.

戰長就這樣凝視了混混半晌,混混勉強和他對視著,背上的汗開始越來越多.

氣氛很壓抑.

忽然戰長笑了起來:"好啊,我不勉強你.雖然失去你這個最優秀的弟子很可惜,不過寒月的確需要吸收新人了,你的空缺可以有人補的."

混混拚命抑住心裡的狂喜,不動聲色的問:"真的嗎?"

戰長回答:"不錯,不過你必須把最後一個任務做了才可以走,等你回來,就可以帶著你的積蓄離開這裡了."

"什麼任務?"

"殺掉武林判官謝刀筆全家,事成以後你就是自由之身了,不過,你不準泄露我們團的任何消息!"

混混點頭答應了,他轉身離開了大廳.

"謝判官,對不起了,我的自由,要靠你的生命來換取了."混混望著天,心裡一陣酸楚.

來到了謝刀筆所住的洛陽城西龍街,混混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混混心裡對謝刀筆的愧疚之意更濃了.他是個很耿直的人,對朋友很講道義,有一副古道熱腸,而他的太太也是一位賢良淑德的好人,他們膝下還有一對可愛的兒女.殺好人,這是混混最不願意做卻不得不做的.

為了讓自己不在受良心的譴責,混混決定今天晚上就動手.雖然今天晚上是謝刀筆的40歲生日,有不少客人,下手的難度大,但是混混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張燈結綵的謝府一片喜氣洋洋,謝刀筆微笑著迎接新朋舊友的道賀,古樸的臉上神采奕奕.

一隻小紙條悄無聲息又電火石光般不知從何處飛來,直衝謝刀筆的面門而去,謝刀筆本身武藝驚人,自然毫不慌亂,但還是很謹慎的用無形真氣把紙條定在空中,然後慢慢展開,一行字出現在他眼前:"有秘事相商,後花園"

謝刀筆卸去真氣,把紙條撕去,轉身獨自走向後花園.

在暗處的混混忽然覺得,如果自己技不如人死在謝刀筆的手裡,也不是不能接受.

謝刀筆來到燈光幽暗的後花園,他看到一個拿劍的少年站在花壇邊."高手!"謝刀筆暗自戒備起來,一口真氣提了上來.

"謝先生,你好."

"你是---寒月的人?"謝刀筆凝視了混混一會,忽然這樣說道.

混混臉色一變:"我知道為什麼上面要我來殺你了,你知道了你不該知道的."

謝刀筆坦然一笑:"我知道你們會找我的，我已經做好準備了.為了那些無辜慘死在你們手裡的人,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確實令人佩服,我本來不想殺你的,可是,我別無選擇.可以的話,我會儘力想辦法不讓你的家人被殺的."混混一字一句的說.

"謝謝,你也是個不一般的殺手.我要出手了."

謝刀筆話音剛落,右手裡赫然出現了一把狹長的細劍,他手一抖,璀璨的銀芒照亮了整個花園.

細劍彷彿有生命的毒蛇一樣噬向混混的喉嚨,混混眼角閃過詫異之色,身形后移,拔劍,出劍,一道淡紫的劍芒破去了來勢洶洶的攻勢.

兩道劍芒在空中激斗,撞擊聲充滿了金屬質感.混混和謝刀筆的身體如同風中柳絮,順著奇異的線路劃過,綻放出充滿死亡意味的殺氣.

"轟!"謝刀筆一口真氣用竭,向左硬生生橫移三丈,拉開了距離,但,混混的身體還沒落地,忽然如鬼魅一般足不沾地的以極高的速度閃到謝刀筆的身旁.

謝刀筆看著刺向自己心窩的劍,心裡一陣絕望:"月華之影?失傳的輕功絕學?完了."

"住手!"一道凌厲的刀氣從遠處射來,發出刺破空氣的那極為可怕的"嗖嗖"聲.時間,力道拿捏的恰到好處,如果混混強行殺死謝刀筆,自己也一定會被刀氣分屍.

他做出了最正確的動作:收劍,閃避.

刀氣轟在假山上,炸得碎石爆飛,聲震九霄.

混混落地后,望向出刀的人,他呆了!

"姐夫?"

"混混?"

小谷和混混,驚呆著對視起來,連謝刀筆都奇怪的看著兩個呆若木雞的人,沒有趁機出手.

混混更不願意麵對的人也出現了,水月出現在小谷身後,一臉驚異的看著混混.

小谷終於清醒過來,他顫聲問道:"混混,你怎麼會對我大哥動手?發生什麼事了?這是誤會吧?"

"大哥?"混混喃喃的說.

謝刀筆開口解釋:"我和小谷是結拜兄弟,這次我是請他來轉移我的家眷的,因為寒月殺手團不會放過我的."

小古,水月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小古斷斷續續的說:"大哥,你信里對我說的殺手組織叫寒月???"

"是的,我本來也不想告訴你他們的名字.怕你會一時衝動找他們報仇.他們的首領就是戰長,以他在武林的地位,沒人會輕易相信我的話.我本來想多收集一些可靠的證據,可惜~~~~"

混混頹然跌坐在地上,頭垂了下來.

謝刀筆說道:"他就是你們講過的好朋友,混混?"

小谷這時候冷冷的看著混混,切齒的說:"不是好朋友,而是親人,親弟弟!原來你接近我們,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水月忽然身體向後倒去,顯然是悲憤過度昏了過去.

小谷忙抱住妻子,混混心裡像撕裂般的痛,想過去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會不會是師傅故意設計的?"

就在眾人陷入尷尬的沉默時,一個混混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屋頂上傳來:"看來你沒有得手啊,我的好徒弟."

眾人看到,戰長魁梧的身體傲然屹立在屋頂上,懷裡抱著個人,那個人就是---茉莉!

混混幾乎沖了上去,但他借著月光看到茉莉眼裡的淚水和仇恨的光芒時,他幾乎崩潰了:茉莉也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我早就發現你和他們來往了."戰長淡淡的說.

混混抬起頭,他的心裡只剩下憤怒了.在這一刻,他決定向屋頂的男人,那個自己叫"師傅"的男人拔劍相向.

"我知道,你不會永遠聽命與我的,所以我打算毀了你.殺手是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的,尤其是我手下的殺手."戰長冷冷的笑著.

混混的聲音平靜得像即將開戰的平原:"所以,你用殺死謝判官做為我獲得自由不再當殺手的條件,目的就是讓姐姐姐夫他們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不錯,現在你已經是兩頭不是人了,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殺光他們,回來繼續聽命與我,我可以饒恕你的錯."

混混的聲音毫無一絲感情:"你做夢,我要殺了你."

"你夠這個本事嗎?我等你,在那片樹林."說完戰長帶著茉莉閃進了黑夜之中.

混混看了看黑夜,覺得自己好象變了一個人,僅有的懦弱已經消失了.

他回頭平靜的看了看小谷,說:"姐夫,我知道你很傷心.不過,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是真正把你們當成我的親人的.我這就去救茉莉了,希望你來幫我,就在那片樹林."

說著,他轉過頭對謝刀筆說:"謝先生,戰長組織殺手團的證據就在寒月山莊他自己的書房裡,那裡有通往殺手訓練場的密道."

身形一閃,他像黑蝙蝠般潛進了黑夜之中.

五天後.

混混一身是血的在山林間策馬飛馳,這幾天,他已經格殺了超過100名最精銳的殺手了,他們是和混混多年的夥伴,但是彼此在死斗中都沒有留一點情面.

混混身上到處是傷,但他只是草草處理一下就繼續趕路,一些傷口反覆迸裂,血留了很多,使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終於來到了林子里,一進入林子,十幾名一流殺手已經從四面八方截殺過來,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混混棄馬而飛,幾把長刀把馬分屍,鮮血像霧一樣飄滿整個林子,紅的刺目.

所有殺手像蜜蜂一樣追著混混,他一路狂奔,把所有殺手甩在身後.

一直跑到了斷崖前,戰長就在那裡等他,一個殺手持刀看管著被綁住的茉莉.

茉莉看見混混,眼睛里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有欣喜,埋怨還有憤恨,以及別的一些東西.

當混混把劍拔出最後一個殺手的胸膛時,現場只有四個活人了.他身上也多了九道深深的傷口.

茉莉看著以劍支撐著身體的混混,眼裡又掠過關懷和擔心的神色,混混看在眼裡,心裡一陣輕鬆:她原諒我了.

"真不錯,你確實我最強的手下,武功已經跟我差不多了.雖然我要是直接和你打,有九成幾率獲勝,不過,我是個很小心的人,所以就讓他們先來對付你,恩,現在我有十成的把握收拾你這個叛徒了."戰長臉上掛著能操縱一切的得意笑容,拔出了配劍.

混混深呼吸一口,緩緩的說:"不要說廢話了,來吧.是你教我要對敵人狠的,所以,我會拿出全力的."

戰長還是一副揶揄的笑容:"是嗎?那我領教一下"

劍相交,發出可怕的鳴聲.

戰長和混混的劍法都是威力驚人的劍招配合絕頂的輕功而成,現在戰長是在十成的狀態,而混混傷疲交加,高下立判.

劍穿過混混的左肩,然後拔出,帶出一蓬鮮血.

"哥哥!!!!"茉莉尖叫起來.

混混飛出老遠,意識瞬間模糊---

"戰長,我來會會你!"

小谷出現了,後面還有水月,他們看著倒下的混混，眼裡儘是擔心和愧疚.混混看著他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小谷的刀很快,瞬間已經十幾道刀光劃出,戰長揮劍一一擋下.

但是,他們還是有一點距離的.

小谷看著自己的刀被硬生生格開,然後劍尖向眉心刺來,卻閃不來.

"啊!"暴吼聲中,混混從地上飛起,擋住了奪命的一劍,小谷急忙向一邊閃去.

他撲向最後一個殺手,一刀結果了他,伸手解開了茉莉的穴道,把她抱到水月的身邊,姐妹倆一下子抱在一起,但她們馬上被場中的情景驚呆了.

戰長的劍,貫穿了混混的小腹!!!

小谷瘋了一樣的撲上去,卻被戰長一掌打得飛了出去.

混混沒有感到痛,他用了一個自己從沒用過的招式.

一隻手猛的進入了戰長的胸膛!

兩個人一齊往後飛跌.

戰長平靜的臉被恐懼扭曲了,他看著自己進入胸口的手,驚駭的嘶嚎起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混混冷冷的說:"我比你狠,這算出師了吧?"

茉莉,水月和小谷尖叫著要撲上來.

混混回過頭,滲著血絲的嘴角翹了起來.

很溫暖的微笑.

兩個人一起掉下了懸崖.茉莉一下暈了過去.

姐姐,姐夫,還有茉莉,我愛你們.

再見.對了,今天是中秋節,節日快樂.

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中秋節.

茉莉走在這片樹林.這裡充滿了回憶.

茉莉在這一年一直有個感覺,混混一定會回來的.

那個人會回來的.她會一直等的.

直到再看到他那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