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以詩為葯
「辛莊主,你今年多大?」我端起茶杯一面悠閑地品著一面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其實我的心裡象著了火,嘴上也有了泡兒,急得都要跳起來了,因為我曾經許諾在一個月之內動員上萬的百姓參軍入伍,組建一支大軍去增援朝廷,可是已經十天了,我們才招了六百多兵,離我制定的目標差之甚遠。文天祥之所以把這支軍隊交給我,是因為他對我的特別信任,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他給我留下的將校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培養起來的得力人才,我要是不能幹出點兒大成績來,豈不愧疚?還有,我說過,要是不能順利地完成徵兵任務的話,我就自動辭職。
「哦,趙將軍垂問,小民非常感激,小可今年虛度二十二歲,」辛若是在桌子的那一邊坐定,嘴上恭謙,可就是不吐口兒。
我已經第三次登門拜訪他們了,這一次我可是作了最充分的準備,把他們辛家的根底打聽得清清楚楚。
「好好!」我把茶杯一放,鼓掌道:「正是青春年華,少年英雄,這個時候也正是干大事業的時候啊。」
「是啊,」辛若是不冷不熱地說:「可就是我家祖上傳下了一些老規矩,讓我們連續四代不能外出建立功業,到我們這一輩兒,自然也不能破壞了。」這樣的話他已經說三遍兒了。
他為什麼會這樣說呢?嘿嘿,他們家的老管家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自四代祖辛棄疾恢復中原的願望落空,鬱鬱寡歡而亡以後,辛家人就對宋室朝廷產生了深深地憎恨和疏遠,決心遠離國家和官場的紛爭。甚至於為了表示態度堅決,專門把家都搬往這廣南東路最邊緣的蠻荒之地。
「哦,是這樣啊,對不起,真對不起,可是,這次下官既然來了,就得先拜見拜見老夫人吧?辛莊主,今天我怎麼沒有見到老夫人呢?」我往四下里尋找著,如果老夫人在屋裡的話就應該能聽到她的咳嗽聲,或者能見到辛若是的妻子,他的兩個妹妹屋裡屋外出出進進地伺候。
「趙將軍,您別忙了,我娘她不在這裡,這幾天莊裡演練刀槍人聲太過嘈雜,我們已經把她安頓到另一處地方了。」
「這就。。。。。。」我非常失望,「辛莊主,您看我們拿的這些藥材能不能醫治您母親的病啊?」
「什麼葯?哦,多謝將軍挂念了,小民非常感激!」辛若是伸手接過士兵送到跟前的一大包草藥,臉上有些愧疚和鬆動。
「莊主,你就看一看吧!」我神秘兮兮地說。
辛若是抖開包袱層層裹著的油紙和麻布,終於在最裡層發現了一些蟲子,他沒有一店兒心理準備,驚駭得猛然跳起。「將軍!這是什麼?!」
我心裡暗暗發笑,嘴上熱情洋溢地介紹:「這就是著名的冬蟲夏草!」
「。。。。。。」他還是一臉驚慌,又有些惱怒和疑慮。
我進一步解釋道:「莊主啊,這是名貴的藥材冬蟲草,是生長在海拔3000米以上高山雪線地帶的珍品,與人蔘、鹿茸被列為三大補品,而冬蟲草則被譽為「三補」之首,在世界享有「東方傳奇珍寶」的美稱。日本人稱其為「長壽草」,西歐人贊其為「東方神草」。
「日本?西歐?」更多的新名詞讓他無所適從,咳,我真是越講越糊塗了。我只好再一次給這個南蠻子講解:「冬蟲草不同於一般的藥材,它是由一種真菌孢子(蟲草真菌)寄生在蝙蝠蛾幼蟲身上,長出像草一樣的棒狀菌,冬天是一條蟲,夏天像一棵草,故稱為「冬蟲夏草」。它是動物與植物的結合體,蟲體是培養基,草體才是有用的果實。自古以來,冬蟲夏草被世人奉為「諸虛百損至靈上品」,具有滋肺補腎,止血化痰的功能。主治久咳、盜汗、陽痿、遺精以及呼吸系統和心血管疾病,可明顯提高人體免疫力。健康人服用冬蟲草可強身健體,去病延年。但由於天然的冬蟲草生長特殊,故而極為稀少,價格昂貴,莊主,這些草藥是皇上贈與文天祥元帥的,他留給了我,我覺得還是讓莊主的母親大人用了更好。」
一聽說這是皇封貢品的奇葯,辛若是也不能不動容:「將軍,您看,咳,這真是,我先替家母謝謝您了。
有這一手,我們的談話氣氛融洽了不少。
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家的祖上,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向我講述他的四代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辛棄疾,今天,我要給他攤牌了。
「唉,這裡的景色真是迷人,農家溫馨之樂令人陶醉!」說著,我往外看看。現在是冬天,外面當然什麼景色也沒有,但是一些綠樹還是挺清靜的。只是我叫不出那樹的名字。
辛若是一愣,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哦,是的,大人,要是到了春秋之際才會有更好的景緻。」
我一笑,很投入地陷入一種幻想,輕輕地吟道:「枕笨溪堂冷欲秋,斷雲依水晚來收。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書咄咄,切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
這詩其實是辛棄疾寫的,名字叫做《鶴鴿天,鵝湖歸病起作》,講的是一種閑情愜意,說的是,只要一個人有了閑情雅興,並有玲瓏剔投的心靈,懂得欣賞美的意境,那麼,任何一山,一丘,一溪,都充滿著情趣,使人悠然神往。這是辛少有的恬淡之作。
我的樣子很隨意。
辛若是卻是大吃一驚,他有些不相信似的看著我,說道:「這是趙將軍自己吟出的好詩詞嗎?」
「哪裡啊,這是我大宋中興之時少有的文武全才的辛棄疾先生所做,真是絕妙好詞!」我崇敬地說:「真是會盡了隱匿,逍遙之意味!」
辛若是想了一想道:「稼軒先生還有一首詩詞講的農家之樂趣,趙將軍可知道否?」
我裝作沉思默想,然後說道:「當然,那是一首西江月了,詩詞寫道: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現。怎麼,辛莊主也好此詩詞嗎?」
「還有嗎?」
「有啊,象那首:白髮誰家翁媼什麼什麼的,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真是悠閑自在得很啊。」
辛若是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卻並不點透,道:「辛先生雖然有時偶爾有些雅興之作,但是他內心的痛苦又是誰能知道得了的?喂,趙將軍,你還能吟出他的詩詞嗎?小人雖然粗俗,卻非常喜歡附庸風雅,對辛先生的長短句子愛不釋手,我雖然不能吟唱,卻能夠辨別,可就是記憶不好,咳,真是慚愧啊。」
明明是變著法兒讓人家表揚自己的祖宗嘛,嘿嘿,誰沒有虛榮心啊?好吧,我只有將計就計,把個人崇拜進行到底了。
「這個,那首《醜奴兒》就是,裡面說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真是大喜大悲經歷的老辣練達之人才能妙手偶得的絕佳之句啊。」
「哦?將軍這樣好的記性!?」辛若是很激動地站起來,然後又坐下去了。「不知稼軒老先生還有何憤慨之情,將軍能為小民再吟一首?」
我心中暗笑,嘿嘿,好,幸好我是辛稼軒的鐵杆兒擁躉呢,怎麼說他的十來首好詞我還是清楚的。於是嘴上道:「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述?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哦,不對不對,」辛若是笑容可掬地說,「這詩詞並未有多深苦處,比起上一闕來反倒不如呢,」
我呵呵笑道:「辛莊主,看樣子,你比下官還要通曉辛先生的詩詞呢,嘿嘿,那叫我再想想。」既然來扮酷,乾脆就扮到底吧。
辛若是看著我的眼神非常地親近,顯然對我的酷愛辛詩十分滿意。
「萬事煙雲忽過,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嘴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
辛若是道:「不妥吧?這裡明明是閑情逸志,全無一絲憤怒在里,將軍怎麼說它最苦不堪言?」
我道:「先生只能感嘆世事如煙,寄情山水來排遣那份孤寂無奈的感覺,潛藏著一份壯志未酬而又無力伸張的鬱悶之情。難道這不言之苦不是最苦的嗎?」
辛若是道:「趙將軍既然能通讀稼軒長短句,令晚生十分佩服,但是,將軍以為辛先生這個人怎樣呢?」
我說:「當然是一代梟雄!」
「哈哈哈,」辛若是大笑道:「將軍此言差矣,他怎麼能是一代梟雄呢?舞筆文人而已。」
我道:「不然,稼軒先生的詩詞中最有豪邁強健之風骨,若是他能得勢,當是天下一位少見的豪傑!」
「何以見得?」
我道:「辛詩詞另有四首,專門講述他的雄偉壯烈之氣,一首《賀新郎》道: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恰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一蹲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此詩最後一句話真是道盡雄中的丘壑!」
辛若是被我感染,大笑著吟道:「何處望神洲,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年少萬兜簽,坐斷江南戰來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我又吟道:「《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辛若是和我一起吟誦,興緻勃勃。
我忽然停下道:「其實啊,據我所知,稼軒先生的詩詞中只有一句是真的,一首是真的,其餘、皆是隱藏之作。」
辛若是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何以見得?將軍能否為草民指出?」
我道:「那一句詩是: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那一首詩是: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洲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況有文章山斗,對桐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哦?將軍可為小民解釋之?」
我道:「你知道嗎?建功報國,成就功名,這本來就是有學問的讀書人應該做的事情!」
「你?將軍莫非您原是讀書之人?為什麼對詩詞這樣熟悉洞澈?」
「是啊,無論讀書還練武,終極一個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建立不世的功名,垂照千載,流芳百世!」
「是啊,是啊!」辛若是怒髮衝冠,目光盡赤,神情高亢:「將軍,你真是我的知幾!」
我道:「啊,辛莊主,我真不知道你怎麼對稼軒詩詞也如此愛好,這是何故?」
辛若是一把拉住我的手,大聲地說道:「趙將軍,那稼軒先生正是我辛家的祖上啊!」
嘿嘿,我早就知道了。「哦,這個,真的嗎?真是對不起!真是唐突啊。原來莊主居然是堂堂大臣名將之後,真是失敬失敬啊!」
「趙將軍既然是性情中人,難道我辛若是就是一個鐵石心腸之人嗎?不!將軍,我一定要說服家母破除舊規矩,我辛家乃是一門忠烈之士,在國家危急存亡之秋,又豈能獨坐事態之外?」
「太好了!辛莊主!我就是盼著你這句話啊!」
辛若是低下頭:「小民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