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朝堂大戲(一)
次日,一大早就被王德那尖歷的比起機械鬧鐘還要恐怖的唱聲叫醒。我甚至覺得這些真實太監所『呼喚』的,絕對可以把一個死人嚇醒!
睜開眼發現外邊的天還只是有些朦朦亮,也就六點鐘左右。不由的為昨天安排今天開早朝而不開午朝後悔。昨夜從北門回到乾清宮后就與電腦聊了一會天,後來又叫王德去文華殿把『職官屏』上的京城裡那些個大官司的名字抄了來,背了一部份,實在太困了,到了兩點多鐘這才睡下。
這也多虧了張居正『想的周到』,好像早就知道會有我這麼個連自己手底下官員名字都不知道的皇帝出現般。在文華殿上設了這麼個屏風,左右兩塊,左為地方官員名單。小到縣官,大到十三道,都一一在列。右為京官,六部九卿全部有載。這本為『考成法』服務,為了能實時了解各地官員任職情況而設的,沒曾想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轉眼就過了一個多小時,這才把朝服穿上。
比起前幾天穿的常服,這朝服是黑色上衣和黃色下衣頭上頂的也不是那折角向上巾,而是皇冠的『冕』。前後兩端各綴珍珠12串,一走起來就左右搖晃,並不停的打在臉上,實在難受。我為了能很好的控制住它,只能儘力的讓自己的步速變慢,並保持身體的穩當。這樣一來,我走起來,不傲慢霸道都難了!
一番折騰,辰時一到,我剛好如期到達皇極殿(今太和殿)龍椅上落座,開始了我第一次的初登大朝!我折騰了差不多兩小時才能上殿,而那些大臣們則要起的更早,早早的就要跑到殿前候著。昨晚通知的本來就晚,有些人幾乎是在夜裡兩點多才收到上朝的通知。也就相當於一收到通知就開始準備上朝的事了!我心想這要做點事,首先就得先改革這套禮儀,不要說出於公事上的效率而言,就是出於私心,給自己圖個方便也要改變一下!
「臣等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極殿里一眾六部九卿的尚書、侍郎、寺卿、少卿,都御史等等,總有四十多人分成兩排,跪下齊聲唱道。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最為『熟悉』的問候語了,不免有些飄飄然的,過了一會才說道:「眾卿平身!」
「謝皇上!」朝臣們說罷,一陣唏哩嘩啦的站起。
看著這些人,除了站在平台一側的馮保外,其餘的人,雖說名字我開了一個夜車都背了下來,可卻是沒法跟人對上號,只好等著他們一個個自我介紹時,再一一記住吧。於是對空說道:「眾卿可聽聞昨夜發生在玄武門外之事啊?不知有何看法呢?」
底下的大臣們相互交換了個眼色,左側隊列第一位大臣走了出來:「臣東閣末學張四維啟奏皇上,臣等已然知悉昨夜之事!臣以為,在皇宮之側發生此等之事,實屬不該,應令京中有關職守將一眾荒民避往他處安置,使其遠離皇宮重地,免生茲擾!以保皇宮安寧!」
張四維!我總算是把名字跟人對上一個了!
還沒等我開口呢,張四維身後又走出一人說道:「啟奏皇上,臣都察院陳玠以為光將荒民趕走,實乃治標之舉!臣以為,若要切實解決這一問題,必從源頭抓起,應立該下令,著都察院派員到大名、真定府實地查訪災情!並將二府官員押赴京師,究其瞞報災情之罪!」
陳玠!張居正提拔的都察院的都御史,是張居正的『應聲蟲』!
我剛一對完號,沒想到又有人跳了出來說道:「啟奏皇上,臣戶部張學顏不能認同都御陳大人之言,三月時亦是由都察院派人前往核查,但大名、真定二知府只是來京走了一回,依然回職,此事變得不了了之。如若二府真有災情,此時已然過了耕種之期,災民則又將面對新一年的生計之苦,二府官員之責則應加罰!臣以為,此次應由吏部和戶部,會同通政司三個衙門,委派正直之官員前往。一經核實,則立將二府官員押來京師,三司會審!究其罪責,對京中有關瀆職之員也該予以查究,以服民心!同時儘快落實賑濟事宜!以保災民能渡過荒年!」
張學顏!戶部尚書!是一個有才能的人,而且還不怎麼貪!以後要好好調教一番后,給以重用才好!
我心裡正想著呢,陳玠卻反駁道:「啟奏皇上!上次是由都察院派人前往,但已然將二府知府押來京師,並將有關罪證交由刑部及吏部,至於之後,為何會放了他們,臣實無所知,此責實難怪在都察院身上!」
張學顏也不示弱:「你都察院乃負有監察百官之責,即已將罪證移往刑、吏二部,就當監察到底,為何對他們之失職置而不顧?若不是你們失職,就是你們與其同流!」
陳玠辯解道:「皇上!臣並非視而不見,一直都有盡督察之責,五月末時,已然將事委告知閣部!」
張四維一聽,怎麼又圈到我身上!五月底時,內閣雖說還是以張居正為首輔,但實際上別人都說是他張四維在主持的,恨的就是當時自己太過不自信,什麼事都去找張居正決定。這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把這事報給病中的張居正定奪了。
張四維只好出來反駁道:「啟奏皇上,陳大人確實是上有一本,書及此事,但臣已然將本轉給張閣老府上!具聞!此事張閣老已與病中嚴令刑部及吏部督查!」
球就這樣被踢了出來,等著刑部接招了!我也奇怪,這刑部與吏部被幾人來來回回提來提去,怎麼也沒見這兩部的尚書跳出來說解一下呢?難道他們都沒人來?應該不會!這尚書不來,侍郎也總會有的吧?再說了!我只不過是隨口問上一問,大家要是都不回話,我也就把我的決定給說出來了!沒想到你們卻拿著踢來踢去,讓我踢一腳的機會都沒有!再看看站在平台一側的馮保,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篤定的很呢!就像是在看一出妙趣橫生的戲曲般!這死老太監,你明知我昨晚已經做出了決定,雖說現在張居正死了,你推的潘晟是沒能入閣,在半路就給人堵了回去,可這朝中我就不信會沒你一個親信之人?你怎麼就不提醒一下他們呢?真不明白這老太監在想些什麼?
我還在想著呢,下面這時走出一人。
「臣刑部嚴清擢啟奏皇上,張閣老將本轉至刑部時,已近六月,臣一接到上諭就著手對此事徹查,但東廠南鎮撫司(凡屬觸犯皇帝的案件和牽涉到官員們的刑事案件,這個鎮撫司同樣具有訊問以至拷打之權)卻出面干預,將此事攬走!臣掌管之刑部雖有查究之心,然限於祖制,內府東廠不受內閣及六部管制,臣亦無能為力!」
這個嚴清擢是在張居正當權時,唯一一個不依附於他,而仍然能做著尚書的人。可見此人也確實有些能力的,要不然張居正早將他趕走!現在球被踢到了東廠身上,我倒要看看馮保怎麼去踢這個球!
馮保臉上還是毫無表情,似乎東廠的事跟他毫不相干。或者在他心裡,他要比起這朝上的大臣們要高上一些,所以根本就不屑跟他們一般計較。
事實上他也確實比他們要高上一些,因為他是站在平台之上,處在我與大臣們之間的位置,雖然僅僅只是比大臣們高了兩級台階的高度,但卻給了他可以俯視群臣的角度。這在心理上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心理暗示和滿足感!
大家都是做奴才,尤其是太監,把奴才心態演譯的更加出神入化!但奴才中也要分個三六九等,有人做萬人的奴才,有人卻只做一人的奴才,而馮保不管是手裡掌握的東西,還是這朝堂之上站立的位置,都無疑是在暗示他,他是屬於後者!這滿朝的文武官員中,大至三公九卿,小至部曹掾吏,特別是京城裡的這些官員,誰不是整天被東廠的眼睛盯著,就是你夜裡起了幾次床,第二天也會被廠衛們寫在簡報里,交給馮保過目。
明朝的官員里,又有幾人會是清白的呢?一百個人里,要是能找出一個來,這明朝的百姓就會燒香謝謝老天爺了!只要你不清白,你就是再不喜歡馮保,也不敢出面彈劾他,因為他手裡握著你把柄,一些足於在你趕走他之前,就先把你趕走的把柄?要說這十年來,也確實有人出面彈劾過馮保,可下場不是被調離京城,就是被革職。唯一敢對馮保下手,又沒被他怎麼樣的,就只有張居正,他曾經懲辦過馮保的的侄兒為霸鄉里的事,但就是位高至張居正者,也還是要給馮保留幾分面子,只是將其侄兒杖打五十,也就放過了!
可就是這唯一的一個張居正,現在也死了!
對馮保來說,他失去了一個臂力,也失去了內外廷相連的聯盟。可他還是不擔心這朝堂之上的這些官員,他擔心的只有我這個皇帝!只要我不誅他,他就依然只會是一個人的奴才!而且面對我這個皇帝,他也不是肉板上的魚肉,他還有太后那一層保護呢!
這一切光彩權勢都促使他在張居正死後,還提出來給自己加個爵位的舉動!當然,這最終也成就了他滅亡的一個口實,因為在明朝,太監里只有劉謹得到過爵位!
這吏部的王國光和刑部的嚴清擢之前一直不敢接招,也就可以理解了。因為只要他們一接招,就必然會揮向馮保。之所以嚴清擢會先王國光一步跳出來,那也是因為他不是張居正的人。而王國光卻是因張居正的提拔,才能坐到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位置,與馮保還是有些交情的!
堂上一時間變得沉默,大家都在想著馮保會如何接招,卻是沒人出來再往上面加把柴火,只是拿著咕嚕嚕轉的眼珠子,在幾個要好的人身上轉動著,傳遞著彼此的心聲!
馮保查覺到我看向他的眼神,這才回道:「老奴馮保回稟萬歲!東廠南鎮撫司之所以參預此事,乃因張先生於病榻之中,再三囑咐老奴要查核此事,老奴方才令鎮護司將相關卷案調到鎮護司翻查!」
張學顏頂問道:「按馮公公所言,乃是具張閣老之託而為,那為何最終將二府知府放回呢?」
馮保不慌不忙的說道:「回稟萬歲,鎮護司之所以將二知府放回,實因都察院所呈證據過少,如以此陋證治一方官員之罪,實難服眾!法度之制,首重依律行事,明察毫間,證據不足,如何可以治罪!更不可以人言為之!又因大名、真定二知府已解京師近月,二府政事荒廢過久,一方百姓安治之事無人管理。這才將二知府先行放回,並轉文都察院進一步查找更為詳實之證據,再行定二知府之罪!」
陳玠一看球又飛回來了,趕緊接住:「啟奏皇上,都察院接到南鎮撫司轉文,已是三天前的事,而且,臣已然將文呈至閣部!」
我不由的感到氣悶,這事最初發生在三月底,到現在已經是四個月過去了,卻還在這些衙門裡轉圈圈!我看張四維又準備出來說點什麼,估計也就是說些等我這個皇上定奪的話,於是咳嗽了一聲:「啊哼!」
堂上一時間全靜下來,沒有人再互換眼色,都看向我!
「此事朕已有意決!著都察院,會同吏部、刑部及通政司,派人前往大名、真定二府,將有關人等帶回京師問罪!」我板著臉說道。
「臣領旨!」四部司主官齊聲行禮應道。
我想起昨夜答應馮保的事,我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讓東廠參與進來呢?此事跟馮保肯定是大有干係了,不讓其參與進來,是不是真能以此為機,把馮保拉下馬來呢?可如此一來,又生怕馮保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最起碼我現在連自己的『安全係數』有多高都不知道,而馮保手下的爪牙卻是滿皇宮都是。
於是補充道:「押至京師會審時,由東廠派人予與監督!」
「老奴領旨!」馮保也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行禮應道。
「另外….」我看馮保行完禮退回原位后,接著說道:「大名、真定發生旱情,已成事實!戶部應立即著手安排二府賑濟事宜。諸臣工坐鎮京師,卻對京畿發生旱情已愈一年,而毫無所覺,此可謂失職!朕今日不想多加追究,但爾等亦應多加反思!京畿災情,一年未與處置,如若京外,豈不處置無期?希望你們心裡多放些百姓!為官者,不能為民請命,你們還有何顏面以父母自居?」
「臣等罪該萬死!」朝上官員齊聲唱道。要說這古代當官的也真不容易,就沖這種不用人喊口令,卻能同時說出相同的話來,就是一樁很不容易的事!
我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此事結案后,由刑部將案卷呈到上書房!朕要翻閱!」
「臣領旨!」嚴清擢應道。
「朕聽聞,如今從各處到的京中之災民,已達兩萬之多,不知有何處置之法啊?」
張學顏一聽,這是他份內之事,於是站出來回道:「啟奏皇上,臣以為,應該著令順天府在城外多開粥肆,將城中災民引往東南二門,加予安置,等各地賑濟事宜安排妥當,再將其等驅回原籍,以免災民長據京中,恐防生事!」
我覺得也只能先這麼安排,「那就依卿所言辦吧!」
「臣遵旨!」張學顏應完退回班列中。
今天上朝,我真沒做什麼準備,也沒想好應該安排些什麼事,看看昨夜之事也交待的差不多了,畢竟這事是我來這世上第一次跟人做下的承諾!而接下來,我要想做些什麼,在這朝堂上是不可能跟這些人聊聊家常,獲取些有用的資料的。只有自己跑去私底下一點點慢慢了解清楚,才好對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下手!於是說道:「眾卿可有本奏!」
底下的人都沒有答話,王德見此大聲唱道:「有事請奏,無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