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36 放心不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整齊的讀書聲傳來,帶著些許的稚嫩和清脆。
在學館的拐角牆角處,蕭世臻悠哉悠哉地站在那裡,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跟著輕哼,《詩經》中的字句念起來總是朗朗上口,經由這些小姑娘讀出來,更是好聽,像是一汪清泉滑過喉嚨,回味甘甜。他依稀還能在這些聲音里分辨出謝明珠的,幸好小姑娘坐在靠門的地方,他躲在這裡,倒是斜對著門,很輕易就看到了她。
不同於蕭世臻這樣略帶享受的姿態,牆角周圍還躲著幾個人,不過沒有像他這樣暴露出來,而是悄悄地隱藏起來,都是保護他的人。幾個侍衛都板著一張臉,跟周圍的環境完全融於一體,不過內心世界都很豐富。
公子這作的又是什麼妖啊?之前忽然讓人收拾行李,臨時通知馬上出京,結果出了侯府大門,又像是後悔似的,躲在巷口一直等到謝侯府的馬車出來,他才吩咐走。結果馬車還沒出城門,他又後悔了,分開兩路人馬,一路扮作他出京,另一路就留下來,還去招惹韓先生。
本以為他與韓先生要共商大計,結果喝了幾罈子酒,他當晚又是催吐又是灌醒酒湯,今兒一大早爬起來來學館。別的什麼地方都不逛,直接躲在這裡聽女娃娃讀書。都聽了一個時辰了,這裡面都小姑娘,《關雎》這篇都讀了百八十遍,耳朵起繭了,自家公子還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模樣。
他們這些影衛應該是與人廝殺的,若有敵人來犯,必定刀刀見血,劍劍封喉,殺他個片甲不留。但是如此英勇善戰,百般用途的他們,卻在陪著公子聽一幫小姑娘讀書。
聽到以後誰在讀《關雎》,他們就生理性反胃,想要拔刀相向了。
現在是日頭正好的時候,陽光灑進課室里,正好照到幾個靠窗的小姑娘身上,當然別的小姑娘如何,蕭世臻是無暇顧及了,在他的眼裡,就只剩下謝明珠一人了。
謝明珠原本就生得白,此刻被陽光一照,更加顯得白里透粉。蕭世臻只覺得哪怕是茫茫人海,他也能一眼就認出他的小仙子來。
直到外面有人敲鑼了,先生說了幾句話出了課室,小姑娘們才放鬆下來。謝明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踢了踢腳,動了動胳膊,似乎在活動著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但是她並沒有要出門的意思。
蕭世臻這才回過神來,他輕蹙著眉頭,有些懊惱於自己盯著小姑娘將近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心態,明明想躲著她,又總不放心她。知道她要去學館,會不會不適應,會不戶被人欺負?
他感覺自己的腦海里,從沒像現在這樣糾結過,而且感覺謝明珠只要遠離他的視線,就像是全世界都會趁著他不在,欺負他的圓圓一般。
雛鳥總是離不開的母親的,它對母親的依賴超乎想象。現在用這個例子打比方有些不大妥當,但是蕭世臻有時候感覺自己這種剋制不住的想念,和無法離開,都跟那雛鳥有幾分類似。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輕笑開了。他真是瘋了,才有這個念頭,就算雛鳥,那也不是他。他對圓圓永遠不可能產生對母親一樣的感情。
他苦笑了一下,視線再次投放到謝明珠身上,決定再看她幾眼,確定她是真的適應了再離開。但是等他再次注意的時候,才發現課室原本的位置上,並沒有謝明珠的身影,他猛地一驚,四處看了看,依然沒找到。
「暗一,姑娘去哪兒了?」蕭世臻壓低了嗓音,氣急敗壞地問道。
躲在暗處的暗衛們,都瞬間沉默了一下,他們只負責公子的安全,不配合公子緊迫盯人,而且還盯著個小姑娘。在謝侯府里看不夠,還要跑來學館看。
這種偷偷看的行為,根本不符合寧息公子的身份,人家大夫人和大老爺作為親生父母,都沒有操這麼多的心。大少爺作為愛幺妹如狂的親兄長還沒得空干這件事兒,結果他們公子已經無師自通了,暗中盯梢這種事兒幹得比誰都順溜。專業程度直逼他們這些暗衛,不過盯梢的時候容易走神,果然少男懷春什麼的要不得。
「屬下看到一個小姑娘跟姑娘說了幾句話,就把她領了出去。」
蕭世臻聽了這個回答,眉頭皺得更緊了,瞎跑可不是個好事情,萬一遇到什麼暴力對待呢。現在這些小姑娘心眼兒可多了,圓圓一向是個天真善良的孩子,只怕會受到欺負。
他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不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就見一個身著藍衫的俊朗少年,悄悄地往竹林里走來。蕭世臻躲在牆角,旁邊是一片小竹林,還有幾塊怪石擺放著。他聽見聲音越來越近,不由有些著急,甚至還想蹲下來躲到石頭後面。好在那少年並沒有完全走進來,只是待在竹林里,繞著圈似乎在埋什麼東西。
蕭世臻輕輕眯起眼睛,竟然看見他在埋著一條麻繩,用腳將土踢散,緊跟著又有兩個少年進來了,在他的安排之下都躲在附近的怪石後面,一手牽著一端麻繩。
他不由輕哼了一聲,原來是在製造陷阱,這手段可比當時他整人來得要粗糙得多,簡直就是上不得檯面,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被他惦記著,還要巴巴地偷跑到這裡來做陷阱。
蕭世臻正以一種閑適的態度等著看熱鬧,結果當兩個小姑娘進入竹林里來,後面跟著的還是謝明珠時,他的身體立刻繃緊了。臉色難看,呼吸都變得緊促起來,原來那個被惦記著的倒霉鬼,竟然是他的圓圓!
瞧著公子的臉色急劇變化,周圍躲著的暗衛就知道要糟。
「暗一,去看著,不能讓圓圓受到任何威脅,順便狠狠地揍那幾個混蛋!」蕭世臻忍無可忍之後,就無需再忍,立刻吩咐人過去支援。
他本來準備親自上陣,但是好在他還剩下的最後一絲理智,讓他留在了這裡等待著,萬一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被人發現了。那麼到時候受到牽連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包括收留他的韓肅之,已經錯以為他去向的謝侯府,恐怕都會被今上懷疑。
「謝家姐姐,我二哥脾氣不好,一向吃軟不吃硬。他如果要欺負你了,你就哭好了,嘴上順著他的話說,一般他是不會下狠手打你的。」
前頭領路的小姑娘叫許凌薔,是謝明珠前世的小姑子,她對這個小姑娘可謂再熟悉不過了。性子逆來順受,因為是庶女,許侯夫人也是精明的人,對待庶女應該不會差,偏偏許凌薔的姨娘曾經動過歪心思,差點造成血海深仇。許凌薔的姨娘早已沒了,剩下她這個小姑娘也沒人疼,偏偏還有個霸道十足的二哥,那真的只有被欺負的命運了。
之前這小姑娘是想騙她過來的,不過連個謊都撒不好,還是謝明珠主動願意過來,她早就猜到許凌然有這麼一手,也不想拉長戰線,要速戰速決。
許凌然負手站在原地,眼瞧著謝明珠走過來,臉上那幾分壞笑完全收斂了起來,甚至還變得異常嚴肅。另外兩個躲在怪石後面的少年,也都是嚴陣以待,眼神一直盯著他的手,只等著他給一個手勢,就拉繩子。
謝明珠沒有貿貿然走過來,只是仔細觀察了一下,其實她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兩個丫鬟被她吩咐著跟在身後,就是為了方便等她忍辱負重吃過虧之後把事情鬧大。真希望許凌然以後來上學館,身後能跟著一個武師,其他什麼都不幹,就專門看著他,想打人了剁爪子,想罵人了直接封口,想欺負人了打斷腿。
「啊——」
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兩聲尖叫傳了過來,緊接著就見兩旁的怪石後面跌出兩個人來,應該都是旁邊課室的人,而且他們手中還都抓著麻繩的一端。
謝明珠立刻停下了腳步,臉上閃過一絲驚詫。更加驚訝的要數許凌然了,他幾乎是錯愕地看著他們,轉而氣急敗壞地喊道:「我還沒打手勢,你們出來作甚?」
「哎呦,疼啊。凌然,有人用暗器打我啊,疼死我了。」
「對啊,那暗器好生厲害,肯定是純金打造,我的腿快斷了!」
兩個人雙手抱住小腿,咋咋呼呼地在哀戚,想必定是疼得很了,也不知道腿傷得有多嚴重。
暗一在上面躲著,聽到這兩個少年的呼喊聲,險些笑出聲來。他看了看自己手種抓的半邊饅頭,暗自翻了個白眼。這是公子早上走得太早,他絲毫準備都沒有,就塞了個乾糧在懷裡。對付這種小孩子,他不敢用石頭,他們骨頭脆,萬一用石頭砸出個血洞來,這幫少爺們的傷還不夠他一個月工資賠的,沒想到就這鬆軟的饅頭,都被認成了純金打造。厲害!
「謝明珠,你竟敢請人暗算我。他倆受傷了,回去告訴他們爹娘,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我看你——」許凌然一轉頭,就惡狠狠地看著她,厲聲地開口。
不過他這惡人先告狀還沒說完,就忽然開不了口了,因為他感覺到他的左臉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砸中了,當場就疼得鼻子發酸,快要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