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是、正是,竇娥真明白娘的心意,我也正想說,楚公子不嫌棄,常來我們這兒走動吧。我們也不過就是多添一副碗筷,人多,飯吃著也香。先前聽楚公子說,碰上棘手的案子,公子別瞧咱們家竇娥是個女兒家,她可機敏靈慧了,要碰上什麼困難,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說不定難題就順順地解了。」
楚勀又更錯愕了,蔡老夫人不是小娘子的婆婆嗎,怎麼這麼熱心的邀約他?難不成這婆媳倆是一同看上他了,她想為守寡的小娘子招婿嗎?
他把雞腿放回碗里,下意識舉起油膩膩的手,摸了摸臉頰,他這副尋常皮相也能得到女人青睞嗎?應該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說他對寡婦有啥偏見,竇娥年僅十八便守寡,也是可憐,且她生得水靈標緻,說是楚縣第一美人其實也不為過,被這樣的她看上……他實在說不清自個兒的心思,有些為難,也覺得有些奇特,甚至莫名的心慌意亂。
「咳咳……」楚勀輕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老夫人與小娘子的好意在下實在受不起,也不好常來打擾,今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請老夫人與小娘子萬勿掛在心上。」
「楚公子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哪是一頓飯就還得了的小恩情?」蔡婆笑道:「對了,公子究竟心煩哪樁棘手的案子,若是公子不介意說出來,咱們也好幫好公子想想主意。」
婦道人家能幫忙想出什麼好主意?他不由得這麼想,卻也不好明白拂了老人家的臉面,想著不如說出來,讓她們知難而退。
「不瞞老夫人與小娘子,在下初到縣城當差,碰上一樁十分棘手的案子,著實想不出分辨真兇的辦法。」
「是不是城西那樁雙生子弒父命案?」蔡婆問道,那樁案子可是轟動了整個楚縣。
「正是,老夫人果然有見識。」楚勀笑道。
這樁雙生子弒父案難就難在生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搶著擔下弒父之罪,可行兇的分明只有一人,但就連目睹兇案的證人也無法分辨究竟誰才是兇手,讓他倍感頭疼。
其實這案子說起來,著實令人同情。
方家雙生子的老爹遊手好閒,平日嗜酒嗜賭又愛逛窯子,碰上喝醉或輸了銀錢的日子,回頭就是毆打自家娘子出氣。方大娘是個苦命的,白天在小客棧里當廚娘幫手,賺些薄銀,夜裡還得幫幾戶人家浣衣才能多掙幾文錢。
方家一對雙生子今年剛滿十三,兄弟倆都爭氣,書讀得好,課餘還會輪流上山打柴去賣,補貼家用。
案發那日,不知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打了柴回來,見滿身酒氣的方老爹在家裡頭翻箱倒櫃,摔罐砸碗地想找方大娘的私房錢出去賭,方老爹見兒子背上一捆柴剛放下,便大聲喝罵討要銀錢,雙生子之一連話也不肯跟方老爹說上一句,醉醺醺的方老爹一時來氣,對兒子動了手。
長年受氣的方家兒子滿腔憤恨霎時翻騰,隨手撿起地上的鐵鍋鏟,朝親爹的胸膛狠狠刺去,直到看到父親倒地,方家兒子才彷佛清醒過來,他焦急的將父親翻過身,用手緊捂著父親的傷口,見血怎麼都止不住,驚嚇得滿手血地爬出屋子,剛好碰上自家兄弟回家。
另一人安撫著行兇的兄弟,梳洗乾淨,換下血衣,要陪他到衙門認罪。
兩人稍微收拾了現場,一同去了衙門,一升堂審案,按大元律法,手弒雙親者,須處斬刑,結果竟是兄弟兩人都稱自己才是行兇弒父的真兇。
縣官招來附近鄰人問案,沒人分辨得出究竟那日先入家門的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至於方家娘子,得知兒子之一犯下弒親血案,過度憂憤心急,以致中風,如今人還沒醒過來,看過的大夫說,興許再拖上幾日恐怕人會不好,也要歿了。
竇娥聽著楚勀的敘述,忽然問道:「方才楚公子道,行兇的方家兒子滿手血的爬出屋子,地上可留有血掌印?或者歿了的方老爹衣服上可有血手印?」
「是有的。方老爹衣服上有好幾個掌印,大部分都有些模糊,但有幾個倒是挺清楚的。」楚勀尋思起來,她為何問血手印的事?莫非血掌印可……
「楚公子,即使是雙生子,掌印手紋也不可能相同。」竇娥又道。
「手紋?」他微微擰起眉,這詞兒倒是新鮮。
竇娥見他表情狐疑,不禁想著,在這「偽」大元朝,應該還沒有用指紋來斷案的方法,唉,想想在未來人間,連小孩子都知道指紋辨識是什麼意思,真不得不感嘆科技的進步啊……呃,她離題了,言歸正傳,既然他不懂,就讓她想個理由好好解釋一番吧。
「我們掌心上有紋路,每個人的手紋都不相同。楚公子可瞧瞧,奴家與娘親的掌心紋路便不相同,楚公子與咱娘兒倆的掌心紋路也不同。」
她攤開掌心,也拉起婆婆的手放到桌上攤開,讓他瞧個仔細。
「縣城大街上算命的半仙,都愛看人掌心紋路斷命,奴家猜想,每個人命運不同,掌心紋路也必定不同,否則那些算命的半仙如何用掌紋論斷人的命運,奴家也暗自好奇比較過,尚未見過掌心紋路相同的。或許楚公子可讓人拓印方家雙生子的掌紋,比較一下血掌紋,說不定就能找出真正的兇手。」竇娥說得含蓄,心裡卻想著,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能找出行兇的是誰。
楚勀看了看自個兒的掌紋,又瞧瞧竇娥與蔡婆的掌紋,心裡真正生出了佩服。這個小娘子,果然是個觀察入微且敏銳聰慧的姑娘。
「多謝小娘子提點,在下回頭就用用小娘子提的法子。」
他真的很想馬上離開回去試試這個法子,但這麼做實在失禮,他只好陪兩人吃喝又聊了好半晌,這才起身告辭。
會不會一樁令人頭疼的案子,真讓小娘子幾句話給破了案?楚勀當真好奇得緊,心裡其實已將竇娥的話信了大半,如今只差親自驗證了。
【第二章】
楚縣近來最轟動的大事,莫過於貪名在外的新任縣大人,扮了回火眼金睛的青天大老爺,查出雙生子一案的真正兇手。
聽說縣大人辦案那日,消息傳了出去,說是縣大人有個妙法,可以找出真兇,於是堂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升堂后,縣大人讓人拿紅墨與紙張拓了雙生子的掌印,又差人拿歿了的方老爹的衣服,比對上頭的血手印,這一比對,即知行兇的是弟弟,而哥哥不忍弟弟被處斬刑想頂罪。
縣大人一找出真兇后,雙生子在堂上抱頭痛哭,外頭擠著看熱鬧的百姓們聞之都鼻酸了,連向來只愛錢的縣大人也沉默良久。
接著堂外有人高喊縣大人饒命,希望能為犯下弒親血案的方家弟弟求情,畢竟方老爹在外名聲早已不佳,方大娘受的苦鄰里街坊無一不知。
想頂罪的哥哥聽見堂外人高喊求情,鬆開緊抱弟弟的手,朝堂上縣大人不斷磕頭,哭著為弟弟求情,忽然堂外又有人喊方家娘子歿了。
雙生子一聽,一同號哭出聲,大喊道:「娘、娘啊—」
那一喊,堂外頭看熱鬧的人們有不少被喊出了眼淚,於是更多人高喊「求縣大人饒命啊」。
縣大人終於有了動作,舉板拍案,沉穩的驚堂木聲讓堂里堂外瞬間變得寂靜,只聽縣大人道—
「方子顥,你平日孝順娘親,但頂罪一事,仍須判罰,否則日後本官難以服眾。本官罰你日日夜讀至初更響,參加明年秀才考試,需榜上有名才得以免罪,若不然,明年秀才放榜后,你必須入獄服刑半載。」
堂外一片靜默,沒人想得到縣大人竟這樣法外開恩,方家無錢無勢,絕無可能行賄縣大人。
「方子勁,你手弒親爹,按大元律法當處斬刑,但仵作驗屍后,認為方老爹的死有一半當屬意外,單憑你一己之力無法以鐵鍋鏟置親爹於死地,當是在案發時,方老爹俯身墜地,致使鐵鍋鏟刺入胸中,本官猜想你並無取親爹性命的念頭。
「然本官可免你死罪,活罪卻難逃。方老爹之死雖有意外之因,可你動手在先並非全無罪過,本官罰你日日夜讀至三更,除需明年秀才榜上有名,后需赴京試,至少取得三鼎甲之一,以慰令堂在天之靈。若你做不到,只要有一試未過,即刻入獄服刑五年。本官如此判案,你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