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拼酒
包房在地下一層最深處。橘紅的水晶壁燈,手工織品的布藝沙發,地上鋪的是柔軟的絨毯,沙發旁陳列著一個半身高的木櫃,櫃中斜斜地放置著三四支紅酒,每一支都已經開了塞,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沁甜的果酒香。
熟門熟路地替姜子燃斟了一杯酒。而姜子燃從坐定就已經歪斜著身體靠在沙發上了,他自然而然接過酒杯,卻不喝,細長的指尖推動著高腳杯,一直移動到了夏禾的對面。
他笑:「初次見面,干一杯啊,小朋友。」
夏禾終於知道小雅的那句「你會不會喝酒」是什麼意思了,她愣愣看著酒杯,最終搖頭:「我不喜歡喝酒。」這是實話,她從來不明白,酒這東西為什麼不論東方還是西方,有那麼多人喜歡,餐前餐后,茶餘飯後,甚至還有專門喝酒的地方……又苦又辛辣,哪裡好喝了?
姜子燃眼睫彎彎:「可是我也不喜歡訪談啊,我媽安排的。你看,大家都不喜歡,要不各退一步?」
「我喝酒……」夏禾斟酌用詞,「會不舒服,頭痛。」
姜子燃捂胸口:「我接受訪談,心會堵,梗塞。」
夏禾:……
簡直是無恥。
姜子燃自斟一杯,輕輕碰了碰夏禾面前的那一杯酒:「小朋友,這圈子什麼事都講究情面,你給我情面,我回贈你情面,這樣才會合作愉快,你如果『交流感情』的酒都不肯賞光,你真當自己是來參加夏令營么,渴了喝果汁?」
姜子燃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痞氣,盯著夏禾的眼神玩世不恭,十成十的挑釁。
夏禾盯著那一杯酒,又看了看身邊那一疊厚厚的資料,猶豫了片刻,終於狠狠心拿起了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口,又抿二口,最後把一杯都喝了下去。倏地,濃郁的酒味在喉嚨底蔓延,她在原地乾咳了幾聲,眼淚差點被嗆出來。
姜子燃眼睛一亮,把自己的酒杯里的酒也一飲而盡:「挺爽快啊小朋友,我簡直有點欣賞你,來,讓我的有點欣賞升級到一般欣賞吧!」
他又替彼此斟了滿滿一杯。
夏禾遲疑看著酒杯里的酒:「採訪……」
姜子燃說:「我一般在情緒到達一定的欣賞的時候,能與記者進行愉快友好親密無間的訪談。」
夏禾:……
夏禾又默默端起了酒杯,閉著眼睛灌下一杯。
姜子燃笑嘻嘻:「哇,現在是很欣賞!」
夏禾:……
酒桌上,總是有許多花樣的。夏禾還記得當年在學校的時候,曾有一位大啤酒肚的中國老師說過,女性在酒桌上不論喝與不喝都是吃虧,在遇到勸酒的情況,最好的方法是四兩撥千斤,嬌嗔幾句,誇一誇勸酒的人,露一露無助的小眼神,嘻嘻哈哈地也就過去了。可是她似乎怎麼都不得要領,學不會那種「順理成章」。特別是,她還有求於這個姜子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抱緊了相機問:「多少杯,才能到你的『一定的欣賞』?」
姜子燃一愣,乾笑起來:「不多不多,還有相當欣賞、十分欣賞、特別欣賞,以及無敵欣賞。」
他這擺明著是為難了。
夏禾低著頭看著相機,又看看滿眼惡趣味的姜子燃,然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拿過了酒瓶,為自己斟了一杯,一口,一口,慢慢抿著喝。
「乾杯。」夏禾說。
姜子燃瞪大了眼睛,啞然失笑,給自己斟了一杯與她碰杯。
一杯喝完,再斟一杯。
其實從第一杯下肚開始,她的頭已經隱隱作痛了。不過,她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早年在洋鬼子手上的時候,她也喝過不少的酒,洋鬼子們對紅酒的鐘愛已經到了無可比擬的地步,她在導師的熏陶下也上過一學期品酒課,各種酒混著喝,一小杯就會頭痛,但……似乎也沒醉過。
「我靠?」
到第三杯的時候,姜子燃脫口而出。
夏禾低頭沉默片刻,說:「現在是相當欣賞。」
瞠目結舌,想要攔下夏禾倒酒的動作,卻被她一記迷茫的眼神弄糊塗了:她到底是醉了沒醉?她要是不醉,姜子燃都恐怕會……撐不住了……
姜家二少斟酒的手已經有些僵硬。
「十分欣賞。」夏禾喝完一杯,看了看空蕩蕩的酒品,從酒架又取了一瓶,替對面的姜子燃斟上,「乾杯。」
「姜少……」joe按下了姜子燃要舉杯的手。五杯了,就算是酒量不錯的男人比如姜子燃,恐怕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再喝下去恐怕要吃苦了。
「滾開!」姜子燃紅了眼,一把推開joe的手,執拗的眼神盯著夏禾。
完了。
扶額。這下鬧大了。
他看了一眼姜子燃身前那隻穿得像熊一樣的小白記者,一時完全判斷不了她到底喝醉沒有。她的身體縮成一團,神色也有些脆弱,可是手不抖,臉不紅,呼吸也不亂,就像一隻冬眠的熊一樣的安靜,分分鐘挑動著對面的男人的自尊心。可憐的姜二少……
「特別欣賞。」夏禾又斟酒。
姜子燃握酒杯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一咬牙,把酒灌入了喉嚨。
夏禾輕輕舒了一口氣,小心地替自己和姜子燃滿上,舉杯小聲說:「這杯,是無敵欣賞了。」她閉著眼睛皺眉,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紅酒最後一口咽下肚子里,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的姜子燃正看著手裡那一杯在左搖右擺。
「我們的採訪……」她開口,揉了揉劇烈疼痛著的太陽穴。
姜子燃彷彿看怪物一樣看按著她,最後一杯紅酒才剛剛遞到口邊,卻忽然捂住了口鼻,朝外衝去——
「姜少!」joe也沖了出去。
夏禾茫然留在包房內,看著昏黃的水晶壁燈閉上了眼睛。疼痛如影隨形。
昏昏沉沉間,她被一陣清脆的手機鈴音吵醒,看了一眼手錶,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姜子燃和joe卻依舊沒有回來。
手機屏幕上,陸箏兩個字閃爍跳動著。
她猶豫了片刻,按下了接聽鍵:「陸大哥。」
「小禾苗,上次你在福利院拍的照片上頭很滿意,雖然說好沒有報酬,不過……」陸箏的聲音頓了頓,問,「你在哪裡?怎麼有點吵?」
「我在一家叫不夜的pub。」
「你怎麼會去那兒?」
「做一個訪談,採訪姜子燃。」夏禾揉了揉刺痛的腦袋,「可是他好像已經離開了……」
「姜子燃……你被那混賬灌酒了沒?」
「……嗯……」
電話那頭,陸箏好像是罵了一句什麼,少頃,他說:「你在哪個區?」
「包房,23。」
「你先待在那兒不要動!我找人去接你……少司,小艾是不是就住在天府街?」
「不用了,我……」夏禾正想拒絕,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她愣愣看著電話,懊惱地揉了揉腦袋。姜子燃就這樣不見了蹤影,她的訪談怎麼辦?三天後就要採訪寧洛桑,她本來就想借著這一次機會來好好練習一下,結果好像只練習了喝酒而已啊……而且,她好像還沒有和陸箏說清楚,她其實沒有喝醉?
時間一點點流轉,又過去半小時,姜子燃依舊沒有出現。
夏禾聽陸箏的話待在包房裡,已經有些忍無可忍。要不要出去找一找呢?
就在她的耐性快要耗盡的時候,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外頭的喧囂音樂噴涌而入,隨著一起進房的還有一個高挑的身影——那是個帶鴨舌帽的男人,鴨舌帽外又套了一重寬大的連體帽,幾乎大半張臉埋在了陰影里。她還來不及看清他是誰,就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直接朝外拖——
「喂,你是你……」
「走吧。」男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好像有點耳熟啊。夏禾不再掙扎,卻也不肯跟他出去,僵直著站在原地等他的回答。
那個男人回過頭來,終於抬起了眼睛。
精緻的眉眼,面無表情的臉。
……顧少司?!
夏禾目瞪口呆,定定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覺得是不是頭痛得實在太過厲害,以至於出現幻覺了?顧少司,他要是被人認出來估計被擠成肉泥都有可能,怎麼會出現在這種人群聚集地??
「還不想走?」顧少司靜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
夏禾依舊有些呆傻,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絲低沉,就像……就像不久之前,在世嘉的休憩房裡那樣。一瞬間,許多記憶與眼前的畫面交疊在了一起,他的眼睛近看下是淡淡的褐色,眼睫比她還要長,手指細長帶著一絲微微的溫良,還有唇齒間微微的柔軟……
夏禾一瞬間面紅耳赤,彷彿是之前的若干杯酒一下子上了頭。
顧少司卻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狼藉的酒品,狠狠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