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離
玲瓏閣中,越明修褪下那一身紅衣,難得的穿著一襲黑色的錦袍。
那一雙金色的瞳孔,不復往日的瀲灧勾魂,冷冽森寒。
顧自斟酒,淺飲一口,眼帘微掀道:「怎麼,你今日來是為了那日的約定?」不待鳳瑤
開口,勾唇道:「如此,我們便立即啟程。」
「我……」
越明脩神色不悅,打斷她的話:「若非履行約定,恕我不招待!」
鳳瑤一怔,未料到他突然變臉。
越明脩當真擱下酒杯,躺在軟榻上閉目,不再看鳳瑤。
守在門口伺候的婢女聽到杯盞落桌的聲響,推門進來,做勢將鳳瑤請出去。
「等等!」鳳瑤緊了緊手心,她的確沒有能與越明脩談判的籌碼。而唯一的籌碼是那對玉佩。可比起玉佩,越明脩似乎更看重她。
冰蠶他們要是強取,以越明脩的性子,寧願毀了罷?
越明脩能等,能耐下性子等她上鉤。但是雲初的身子日漸不行,他等不得!
倘若她去蓬萊島能夠換取冰蠶,也不是什麼糟糕的事情。先救下雲初的性命,其餘以後再談。
鳳瑤做下決定,深吸一口氣,鬆開手心道:「你也知曉,前些時日發生的事情。皇上讓我去驪山書院,若是就這樣隨你去蓬萊島,恐怕不妥……」
「這簡單,你到時候出城便是,其他由我來。只要你隨我去蓬萊島,冰蠶自會送到榮王府。」越明脩翻身,一手支撐著腦袋,眉眼溫和的看著鳳瑤:「這樣才對嘛,瑤兒怎麼可能言而無信?那得多傷人心啊。」
鳳瑤臉色變了變,端起一杯茶飲一口,僵硬的笑道:「這是自然。」
越明脩看著她毫不留戀的起身離開,目光微微變幻。慵懶的說道:「那我便靜待佳期。」
鳳瑤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離開。
越明脩的難纏她是見識過,來這裡之前,她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能救雲初,刀山火海都行,何況是去一趟蓬萊島?
只是,如何向他交代?
回了凌王府,換下衣裳,與姜綰串了口供,這才神色輕鬆的坐上馬車。
看著安靜靠在迎枕上,面容清淡的雲初,鳳瑤依舊沒有想好說詞。
雲初似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手臂一伸,勾著她的腰肢,將她攬入懷中。看著她出神的模樣,微涼的唇瓣輕輕印在她的額角,溫潤的說道:「想什麼呢?」
鳳瑤回過神來,摸了一把額頭,對上他清澈明亮的雙目,險些將實話脫口而出。眼裡閃過一絲狡黠,舌尖一轉,貼著他的耳朵說道:「我在想……我們分別在即,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沒有完成?」
溫熱的氣息灑在他的皮膚上,曖昧且意味深長的話回蕩在他的耳畔。
他的呼吸片刻的停滯。
雲初沉默半晌,手指輕輕梳理她的青絲,莞爾笑道:「還未曾去拜見母親。」
輕而易舉的轉移話題。
只是,抱著她的手臂,緊了幾分。
鳳瑤眼睫微微顫動,眼帘半垂,遮掩住眼底的失落。
他的心思,她都明白,只是聽到他態度堅決的迴避,還是忍不住難過。
鳳瑤斂去雜亂的心思,輕聲說道:「我想明日就走,今夜你可願與我共飲一杯?」不等雲初開口相勸,雙手抱著他的脖子,清亮的眸子里滿含著期待:「我出嫁時的那罈子女兒紅還在屋子裡放著,就拿出來品了?」
雲初面對她柔軟的目光,生不出拒絕,無奈的應允:「石韋,你先行回府準備。」
……
二人一同回府,正屋裡卻是燈火通明,榮王妃神色凝重的端坐在上首,下首穿著藏青色錦袍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滿面愧疚。
鳳瑤看向雲初。
雲初淡然的開口道:「三叔,您這是何意?」
雲德崇羞愧的說道:「得蒙大哥照拂,這才保我們三房一家榮華富貴。這半年我在任上,不知她們如此糊塗,做下那許多混帳事,三弟實在無顏面見大哥大嫂。」深深磕三下響頭道:「如今她們母女二人,已經被抓進天牢,特地來請罪,還望大嫂原諒她們。」
榮王妃是動怒了,平素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料到將她們餵養得如此心大!
竟想把他們大房趕盡殺絕!
榮王妃冷笑道:「三弟何須如此,左右她們已經伏法,我自然不會與她們計較。」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管家,示意他攙扶起雲德崇:「只要三弟莫要忘了,一筆寫不出兩個雲字就成。」
聽著榮王妃的警告,雲德崇心中震動,打消請求榮王妃救她們母女二人。
看著滿面寒霜的榮王妃,他想起一樁事,當初姜家可不是投靠獻王,做了許多不利榮王府的事兒,那可是她的親娘家,都束手不管。
何況,他們三房又是個庶出?
且逼死德親王?
雲德崇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喚道:「大嫂……」
榮王妃眉頭緊蹙。
雲德崇嘴角翕動,什麼也沒說的走了。
榮王妃看著他走了,疲憊的靠在椅背上,低喃道:「若非這麼多雙眼盯著榮王府,我當真想要將她們打殺了!」
「何須母妃親自動手?」雲初讓人將榮王妃扶回屋子,與鳳瑤一同回來秦樓。
鳳瑤思索著雲初的話,他不是那種會對親人下手的人。那麼要三夫人命的人,只有獻王了。
看著一桌子的菜,鳳瑤斂去心思,含笑的吩咐人在院子里將那罈子酒挖出來。
醇厚酒香混合著泥土的芬芳,令人沉醉。
「好酒。」
雲初誇讚道。
「這是自然。」鳳瑤揭開紅封,揮退所有伺候的人,斟酒道:「今夜得不醉不休。」
雲初沉吟道:「我不善飲酒。」目光落在白玉酒杯上,淺笑道:「不怕醉酒誤事?」
鳳瑤一怔,心道:比起你來,我酒量算是好的。
她可沒忘了,石韋曾無意間說過他三杯就醉。
抿嘴淺笑道:「又不急著赴任,明兒用完午食出城也不誤事。」
不等雲初說話,鳳瑤端起一杯酒遞給他,垂眸望著杯中清透的酒水,目光微閃道:「這一杯酒,慶賀我有驚無險,日後必定是有大福之人。」
雲初推遲的話,便說不出口。
二人一同飲盡杯中的酒。
鳳瑤將二人酒杯斟滿,這一回,雲初端走酒杯,抬眼看著她,大約是飲了酒,眉眼柔和,沉靜的眸子里水光粼粼,似一汪碧水清潭。
雲初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酒杯,她目光盈盈的望來,眼角眉梢帶著的風情,令人心生了浮躁。
飲盡酒,似要壓下心底驟起的波瀾。
鳳瑤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起身坐在雲初的身旁,執筷給他夾了菜:「這杯酒可不算。」
雲初微微搖頭,酒氣湧上來。玉白的面容酡紅,漆黑幽邃的眸子里的冰雪消融,似煙雲籠罩,朦朧間彷彿略有些醉意。
放下酒杯,揉捏額角,清雅的說道:「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守規矩?淺酌即可。」
鳳瑤目光微閃,倒也沒有強求,拿起玉壺斟酒,卻沒有想到這玉壺內空了。隨手拿起另一盞玉壺,斟滿一杯酒道:「這一杯酒,祝願你我……得償所願。」
雲初眉稍微挑,沒有說什麼,飲下這杯酒。
「好了,你去洗漱。」
鳳瑤去了內室。
雲初搖了搖昏沉的頭腦,去了書房裡的凈房沐浴。
出來的時候,鳳瑤站在屏風處,看著他穿著裘衣斜倚在床頭。一頭如墨般漆黑的長發散落在床頭榻下,面容如玉,薄唇嫣紅。往日清淡冷峻的面孔,此時柔和得毫無侵犯感。
鳳瑤坐在床榻邊,凝視了半晌,看著他毫無轉醒的跡象。目光微微一動,忽而變得堅定。伸出手碰上他的衣襟,倏然又收回了手。
之前她心裡謀算著將他灌醉,意識模糊的時候,行夫妻之事。
可眼下,他卻是睡著了。她若再強行……倒也顯得太過孟浪。
就這樣罷手?
鳳瑤咬緊唇瓣,心有不甘。
總不能讓他白醉一場?
深吸一口氣,鳳瑤屏住呼吸,傾身緩緩的靠近他,越是離那薄唇近越是心如擂鼓。將要吻上薄唇的剎那,忽而雲初動了動,不適的蹙眉。
嚇得鳳瑤猛然坐直身子,撐在床邊的手已經濕透。
見他仍舊沒有醒轉,鳳瑤嘆了一聲。
有賊心沒賊膽。
罷了!
側身躺在床上,身後的人抱著她的腰肢。鳳瑤靜默了片刻,翻身面對著他,靠近他的懷中。
微微揚起頭,他溫熱的呼吸灑在面頰,望著盡在咫尺的潤紅唇瓣。鳳瑤心頭鬱氣陡然升起,氣惱的張嘴咬一口。
雲初吃痛的蹙眉,不等她退開,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緊跟著唇落了下來。
他的吻一開始輕盈如羽,帶著些許的試探與猶豫。鳳瑤微微啟唇迎合著他,雲初的呼吸不由得粗重幾分,慢慢的深入。
鳳瑤被他禁錮在懷中,原本有些憐惜吻,驟然帶著幾分侵略。鳳瑤伸手抓著他的衣襟,有些喘不過氣來。
漸漸的,親吻彷彿已經不能滿足他,一路向下。
鳳瑤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褪盡,心裡有些害怕,顫抖的喊道:「夫君……」
身上的人動作一頓,似乎清醒些許。雲初頭埋在她的胸口,許久不動。粗重急促的呼吸,慢慢的平穩下來。
鳳瑤心裡一陣空落,屋子裡一陣沉寂,只剩下兩個人砰砰砰——的心跳聲。
良久,雲初輕輕吸口氣,聲音不穩的說道:「瑤兒……我……」
鳳瑤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裘衣,她的眼中尚未褪去迷茫與情潮,直直的望進他有些慌的眸子里,開口道:「都已經到這一步……你是嫌棄我嗎?」
雲初搖頭:「不是……」
「也對,畢竟我是閹人……」鳳瑤激將的話還未說完,紅唇便被雲初封住,只聽他道:「瑤兒,你莫後悔。」
鳳瑤替他寬衣,用行動告訴他,她不會後悔。
兩個人霎時就像兩條在乾涸的河床里魚,枯渴已久,一下子回落到水中,緊緊的糾纏在一起。
一場極為酣暢淋漓的極致體驗,痛與樂兼具。
最後在鳳瑤的求饒聲中,歸於寧靜。
……
太陽冉冉升起,陽光照亮滿室。
雲初手朝里一探,床邊已經一片冰冷,躺在旁邊的人兒早已起來多時。
緩緩睜開眼,雲初看著身上整潔的裘衣,並不凌亂的床褥,微微一怔。撐著床柱坐起身,目光一頓,落在夾在枕頭旁水藍色的肚兜上。
薄唇微微一抿,若非還留有這一樣證據。恐怕昨夜的那一夜,就宛如一場真實的夢境。
石韋聽到屋內的響動,立即進來。
「她呢?」雲初詢問道。
石韋將水放在木架上,這才回答道:「天一亮,主母便出城了。她告訴屬下莫要吵醒主子,她不喜離別的場景。」
雲初目光驟然一沉,眼底閃過一抹幽光。
屋子裡殘留的熏香味不曾徹底散去,一下便能分辨出是何香味。、
冷笑一聲,她倒是準備萬全。
不願面對他,竟是點了安神香!
莫怪這一覺睡得如此沉,連她離開都不曾覺察。
如鳳瑤所料,雲初對她的不告而別,充滿了怒火。
靠在馬車上,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鳳瑤掩嘴打了呵欠,神色懨懨:「到了哪裡?」
采芙遞來一杯清茶,撩開帘子道:「快到歸雁山。」
鳳瑤心中思量,過了歸雁山,她們便要走水路,一路到江南。而越明脩要動手,也就這一段路程了。
這樣想著,馬車突然劇烈的顛簸起來,鳳瑤驚慌的抓著窗延,避免整個人栽出去。
「來人,保護世子妃!」
馬車外頭響起護衛的高呼聲,不消片刻,便短兵相接。
「小姐……」采芙面色發白,驚恐的看著鳳瑤,身子朝後縮了索。
鳳瑤面色冷沉,掀開帘子一腳,還未看清楚,一道墨色身影閃進馬車。
「你可真夠慢。」
越明脩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側身躺下去,不滿的說道:「等了一個時辰,這就是你的誠意?」
鳳瑤見是他,緊蹙的眉頭鬆開:「這口氣可算出了?」
等得他來了脾氣,這才換了這個方式出場,大張旗鼓的將她給『劫走』。
越明脩沒有回答,打量著馬車,嫌棄道:「早知這般逼仄,將你掠去我的馬車,這一路也不必受委屈。」
鳳瑤嘴角微微一動,她這輛馬車算得華麗,只是越明脩特地挑刺兒罷了。
「你這樣劫走我,不怕皇上和雲初追查?」鳳瑤知道他一向膽大,不怕生事,只是擔心雲初聽到這個消息會擔心。
越明脩不以為意的說道:「皇上不會為了你得罪蓬萊島,至於雲初更不必擔心。想必你還不知,早前他來玲瓏閣找過我,與我做了交易。」
鳳瑤看他賣關子,懶得理會。
越明脩端起茶壺斟茶,水壺裡的水已經全都灑了,抿唇道:「他已經將你送給我了。」
「不可能!」
鳳瑤立即否定他的話。
雲初怎麼可能會將她送給越明脩?
可看著越明脩戲謔的表情,心裡又拿不定主意,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昨夜裡雲初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
莫要後悔。
越明脩瞧著她故作冷靜的模樣,邪肆的笑道:「你知我想要你,他怎麼會不知?難道你沒有想過,他耗盡心力尋找解藥,如今知道解藥在我的手裡,怎麼不會為求活命,將你換與我拿取解藥?」眼尾微微上揚,頗為撩人的說道:「畢竟,命沒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而如今,只是沒有你而已。
鳳瑤聽出他的話中之意,心神一晃,幾乎要相信他的話。
可這些時日來,她又豈會不知他的秉性?
勾唇譏笑道:「他拿我換或是不換,有何區別?反正我和他一樣,都是為了解藥。否則,我們豈會共乘馬車?」
一樣么?
不盡然罷?
越明脩被她勾起興緻,眼底閃過晦暗不明的光。手臂枕在腦後,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道:「我知你不信我,不如我們賭一局?行程延後三日,若是他來尋你,你隨我回島辦成一事,便放你回來。他若豪無動靜,你……此生留在蓬萊島。如何?」
鳳瑤變了臉色,他不會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
如今如此篤定……
「我……」
「就這樣說定了。」
越明脩不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