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江南的雨季,就跟這裡的女子一樣柔媚多情,五月的濛濛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蔣中明站在窗前挑望遠處的煙雨,他從京城趕到山陽縣,是來接親的,那是他父親生前定下來的娃娃親,據說冰雪聰明,是個萬里挑一的女子。
他正在沉思的時候,小廝扶衣進來了,他先對蔣中明打了一個千兒,恭敬的說道:「爺,沈家下了帖子。」
說罷,他呈上帖子,蔣中明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帖子是沈老爺寫來的,說他府上的海棠開了,邀請他到府上賞花。
扶衣抬頭望著自家主子,他上前一步,笑嘻嘻的湊趣:「爺,我今日外出,聽人說起過沈姑娘呢,城裡人都說她不光容貌出色,更是博覽群書,就連沈家兩位公子也常常要向她請教學問。」
蔣中明斜睨了他一眼,抬手朝著扶衣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說道:「誰要你去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人家姑娘也是你能議論的?」
「這怎就是亂七八糟的事,那可是將來咱們府上的大奶奶。」扶衣小聲嘀咕一句。
蔣中明沒有理會小廝,他轉身回到案前,先回了一封帖子,又叫扶衣送出去,他說道:「你給沈家來的下人傳話,就說我一定如約赴期。」
扶衣拿著帖子出門了,屋裡只剩蔣中明一人,他踱步來到窗前,想起扶衣剛才說的話,心裡默默想著,兒女婚姻大事,自古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有沈姑娘這麼一個未婚妻,這兩年,祖父身子每況愈下,半年前,祖父說要他娶親,他也便點頭答應了,都說她相貌出色,博覽群書,不知她究竟是個甚麼樣的女子呢?
沒過幾日,到了赴約的日期,蔣中明只帶著兩個小廝登門,他這位岳丈是山陰縣的縣令,和他父親是同窗好友,只因出身尋常,為人剛正不阿,又不會討好左右,很不得上司看重,便是這縣令一職,也是前兩年才補上的。
如今,沈家一家幾口住在縣衙里,他到的時候,沈家的長子沈俠站在門口迎接,那沈俠見了他,拱手說道:「蔣兄,一路辛苦了。」
沈俠比他略小兩歲,他眉清目秀,舉手投足之間翩翩有禮,兩人是第一回見面,蔣中明還了一禮,沈俠便請他進門。
衙門建得不大,前前後後就幾間屋子,與蔣家在京中的府邸自是不能相比,沈俠領他徑直前往書房,露過院子時,一株海棠開得花團錦簇,很是熱鬧。
蔣中明扭頭看了幾眼海棠花,他剛一抬眼,就見一個身量中等的男人負手站在門前,那人年約四十,留著一把鬍鬚,看起來不苟言笑,蔣中明猜測此人想必就是他那位岳丈沈懷山。
沈俠看到他,恭敬的喊了一聲父親,蔣中明見此,不慌不忙的上前,行禮說道:「小侄拜見世叔。」
「免禮。」沈懷山輕輕點頭,又請蔣中明進屋說話。
自從蔣父去世,蔣沈兩家的聯繫不如從前頻繁,只有年節時才會有書信問侯,蔣家本是京城的豪門權貴,沈家小門小戶的,生怕女兒嫁過去吃虧,是以從未主動提起這門親事,原指望著兩家都把當年那句定親的話當作是一時玩笑,誰知半年前,蔣家來信,提起議親之事。
沈家想著,既然蔣家不嫌他家門戶低,再者他們打聽得蔣家公子生得丰神俊朗,識量寬和,沈家自然也便應下了。
不久,兩家議定了婚期,因著京城和山陰縣兩地遙遠,本來說定沈姑娘赴京待嫁,後來為示尊重,蔣中明又親自下江南來接親。
彼此一番問安,沈懷山憶起和蔣父昔日的情誼,不免唏噓感嘆,蔣中明和沈家父子閑聊之際,已是留意到屏風後面影影綽綽,還露出了一截裙角,他收回目光,權作不知,專心和沈懷山說話。
說是賞花,實則是借口罷了,此番邀請他上門,不過是想親自校驗他的人品,聊了半日,沈父看他進退有禮,最難得的是小小年紀學識淵博,並無世家公子身上的浮誇之氣,心裡已是十分滿意。
說了半日話,沈家要留飯,蔣中明推辭了,他和沈姑娘的婚期將近,為了她的聲名,到底不好在沈家多留。
蔣中明離去了,自此,沈家公子時常來找蔣中明,或是帶他遊玩山陰縣的名勝古迹,或是引薦他與當地的書生學子會友,當然,更多還是商議婚事的種種細節。
轉眼,便到了沈姑娘出閣的日子,先前原本定好沈俠一同送他妹妹上京待嫁,不想就在這時,沈俠感染風寒,事急倉促,一時又找不到別人代替,最後沈姑娘只能獨自赴京,好在有蔣中明護送,那沈家倒是能安心不少。
家裡的姑娘出嫁,沈家盡其能力置辦嫁妝,只不過他家的日子,略微比尋常百姓人家過得好一些而已,沈姑娘的嫁妝除了四季衣裳和幾件首飾之外,其餘陪嫁之物,皆是沈姑娘在閨中讀的書本。
且說蔣中明登門接親,沈家張燈結綵,雖是喜事,不過嫁女不同娶媳,家人神色之間難免帶著幾分傷感,他和沈姑娘一起拜別了沈父沈母,便踏上回京的歸程。
這一路,蔣中明悉心照應,先是走水路,后又棄舟乘車,蔣中明和沈姑娘還未拜堂,那沈姑娘等閑不在人前露面,偶爾現身,也總是戴著一頂帷帽,故此兩人雖說一路同行,然而蔣中明並未見到她的真容。
走了十幾日,眼看離京城越來越近,隨行的人都能舒一口氣了,這日,他們走到淮縣地界,上一刻還晴空萬里,哪想眨眼就襲來一場暴雨,蔣中明原想著六月的雨,應當很快就會停歇,哪裡知道這雨勢越來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眼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他們這幾十個人,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再加路邊兩側都是高山,蔣中明發覺不時有泥石從山上滑下來,怕是會引來山洪,於是催著眾人速速趕路。
路上泥濘,馬車非常顛簸,蔣中明隔著馬車車窗,對車內的沈姑娘說道:「姑娘,你且忍耐片刻,等走過這段山路,再找地方歇息。」
沈姑娘是個識大體的,她認真回道:「我省得了,你只管照你自己的安排。」
雨下得越來越大,馬也變得焦躁不安,哪知就在此刻,沈姑娘坐的馬車車輪壞了,正在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之時,沈姑娘挑起車簾出來,她透過帷帽看到蔣中明淋成了落湯雞,車輪短時又修不好,便說道:「蔣公子,雨太大了,不如我們棄車走路,先離開這裡罷。」
蔣中明抬頭看了一眼四周,大雨下得眼睛都睜不開,再在這裡待下去,恐有險情發生,他沒有多想,說道:「姑娘受累了。」
蔣中明叫來僕婦好生照護沈姑娘,只帶了要緊的東西,其餘之物全都棄在路上,他們剛走不遠,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隨行等人後怕不已,若是再耽擱半分,他們恐要葬身在這山裡了。
「別停下來,速速趕路要緊。」蔣中明招呼著家人快走,此時,誰也不敢再有怨言,全都默不作聲的低頭趕路。
這麼大的雨,雨傘已經不管用了,蔣中明一邊要家人趕路,一邊又時刻關注沈姑娘這些婦人,等到經過前面的石橋,就能看到村莊,不一時,前面探路的長隨來回話:「爺,前面的石橋被水沒過了?」
蔣中明臉色一沉,附近只有一座石橋,要是繞遠路只會更危險,他問:「那橋還能通行嗎?」
「石橋倒是沒垮,就是溪水漲得很快,要是再晚一會子,那橋只怕就要被淹了。」長隨回道。
蔣中明說道:「走,就走石橋!」
他帶著一眾的家人趕到橋邊,果然看到眼前的石橋只剩下橋面,洪水奔騰,聲音響徹山谷,有些膽小的婦人,唬得腿都站不住了。
蔣中明叫人在前探路,又來到沈姑娘身旁,他道:「我們要往這裡走,姑娘莫怕,在下一定會護你周全。」
沈姑娘這會子也是渾身濕透,惟帽的紗簾打濕了,蔣中明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模糊,不過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沒來由的就叫人感到十分安心,她點頭說道:「全憑公子做主。」
蔣中明二話不說,指揮著家人手拉著手依次往橋上通過,輪到沈姑娘時,他緊緊護在她身旁,洪水又急又快,橋面濕滑不堪,沈姑娘身形嬌小,被水沖得幾乎快要站不住,幸得兩旁有婆子攙扶著她,幾人小心翼翼的走過橋上,就快走到對面時,忽然,沈姑娘腳下一滑,在她將要摔倒時,旁邊的蔣中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蔣沈姑娘的手臂,那沈姑娘帷帽歪了,露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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