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狀元糕(九)
河神阿宴來了,帶著蘇青鐲,她們手牽著手,好似一對小夫妻。比上一回見可親昵了不少啊。
「又是什麼事?」她用食指蹭了蹭鼻子,皺起眉頭,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何未染將信和狀元糕交給她:「托你送樣東西去京城。」
阿宴撇了撇嘴,接過東西:「你怎麼不自己去?」
何未染笑:「哪及得上你們水路快呢?再者說,我要是去了,留苦兒在這兒可放心不下。」
「好吧好吧。」阿宴本也不會拒絕她,將東西遞給蘇青鐲,又將她拉扯到角落,低聲問:「你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見何未染一臉不解,她又道:「我聞到了不太好的味道,這個鎮子,會有大事發生。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別攙和進去了。」
何未染搖頭:「怕是……已經攙和了。不過無礙,苦兒不會有事的,我能護她,她自己也……至於離開還是留下,這兒畢竟是她長大的地方,還是讓她自己做主吧。」
阿宴沉著臉,還是恨鐵不成鋼:「我若是你,就算她不想走,我也迷暈了她直接帶走。反正她在這兒也舞父母親人了,還有什麼不能割捨。」
何未染嘆氣:「人心啊,你永遠不會懂。」
李苦兒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只覺得這神神秘秘的樣子,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心中不免也跟著忐忑起來。然而她們轉過身時,又是一副與平時無異的樣子,當真……奇怪。
阿宴去送信了,何未染說,想來一日便夠她打個來回,然而那戚家大郎什麼時候來,就不得而知了。
阿宴回來了,說已然將書信和糕點偷偷送進了戚家大郎的書案。她們還等了一等,親眼看見那男人打開信。
「我也不知道他決定回鄉沒有。總之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阿宴這樣形容。
蘇青鐲卻說:「是惆悵,他應該是想起了過去吧。」
李苦兒急切地問:「那狀元糕呢?他吃了沒有?」
蘇青鐲答:「吃了,只吃了一片,就收起來了。對了,他還搖頭嘆氣,嘴裡念叨『何必呢,何必呢』……」
阿宴和蘇青鐲又走了,臨走時,她們對李苦兒說:「若有朝一日你要隨何未染離開,便沿著咸河往東來吧。我和青鐲在那兒有一處宅院,坐在屋頂上,能望見東海。」
「啊,那一定很美啦。」李苦兒想象著,又感不解:「可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阿宴笑:「你若是要一直與她在一起,早晚是要離開這兒的。畢竟,她是個不會老的老妖怪,不可能永遠呆在一個地方,要不然啊,世人都會有所懷疑的。」
李苦兒不大高興她這麼說,哼道:「何姐姐才不是什麼老妖怪。」
何未染到底是什麼?李苦兒依舊沒能知道。但她說過,她不是妖,那她便一定不是妖。
冬去春來,雪下得幾乎沒有停歇,梅花開得依舊繁盛。聽阿竹說,戚家大兒媳在年三十那夜死了,糕餅鋪的大娘哭暈過去三回,鬧過一場,還將戚家告上了公堂。然而官府顧慮戚家大郎京官兒的身份,未作理會。
按照風俗,人死之後停屍三天方能下葬,戚家人平日里對待這兒媳雖不如何,但人一死,還是上心辦了一場,並按兒媳的遺願,將她葬在了杉樹林里。
大年初六,大兒媳的頭七,何未染帶著李苦兒又去了杉樹林。她們在杉樹林等了許久,才再次見到了那縷幽魂。
她說:「原來人在將死之時,一切都會透徹。」
她說:「你們看哪,這些杉樹。呵,杉,可不就是散么?」
她說:「我們在這裡離別,便是在這裡散了緣分。他啊,早已拋棄了我。」
她說:「我不等了,也不再留戀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她說:「謝謝你們,如果可以,請告訴我娘,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別再為我的事操勞。人啊,活著受苦,死了,就不苦了。」
她說:「我會很好,我會忘了一切的愛與苦,我該走了,再會。」
李苦兒看她漸漸消失在雪夜,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十分難受。她問何未染:「人死的時候,就會忘情么?那我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忘了我們的情。」
何未染緊了緊李苦兒的手,沒說一句話。
李苦兒低下頭,嘴唇微微顫抖。有溫熱的東西刺激著她的眼睛,她小聲地問:「何姐姐,你能親我一下么?」
何未染捧起李苦兒的臉,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里,貼上她柔軟的嘴唇,呢喃著將承諾渡進她的口中:「別怕,我會有辦法的。」
戚家大兒媳徹底走了,然而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一場災難的開始。鎮上越來越多的人患病,與她一樣的怪病。川草堂的大夫沒有辦法,老王爺不忍百姓受苦,從其他地方請來許多名醫,然而,一樣是束手無策。
戚家一家子都病了,往京城送了家書。半個月之後,戚家大郎帶著僕從回來了,不出兩日,也跟著病倒,怕是回不去了。
鎮上人都說這是天降大疫,得趁早離開,若是晚了,且不說會不會跟著染病,怕日後官兵將幾條出路一封,根本別想出去,只能在家中等死了。
藥鋪中的草藥幾乎被富戶搶購一空,街上,也沒有人再做買賣,到處散逸著病氣,走在街上,三不五時便能聽到街道兩旁的人家哀哀啜泣。不久之後,世子將王爺和三位王妃接走了,至於其他人,有遠親的,也帶上細軟投奔去了,剩下不願走的,不是因為家中有病人無法離開,便是仍相信著這場災難早晚會過去,清水鎮,還會回復它原本的寧靜安詳。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染病,只是染上病的,直到現在也沒人有過一絲好轉。慢慢地,出現了病死的人,甚至是越來越多病死的人。時日一久,先前被請來救人的大夫也放棄了,離開了。他們一走,百姓們便似失去了對醫者的希望,又將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身上。只是和尚不願下山,只說已然日夜在廟裡念經祈福,也叫百姓們在家中念經,佛祖總會保佑虔誠的信徒。然而念經管什麼用呢?有人想起了鎮上那位瞎眼道士,可找了才知道,道士早跑了。先前倒是有富戶請過他,他騙了些銀錢,最後只說:「天命如此,憑貧道一己之力恐怕不成,待貧道回去師門,請出我那得道的師尊,再來行逆天改命之法。」現在想來,確實是上了他的大當。
李苦兒沒染上病,她雖不明白原因,但內心還是揣測,該是何未染護著她。然而往日的姐妹、左右的鄰里不少是病倒了,就連隔壁劉嬸兒家的兒子,也沒能倖免。看著往日那般照顧自己的人們憂心上火,李苦兒實在於心不忍。
她常常問家中三人:「你們有法子救救鎮上的百姓么?」卻只換來無言又無奈的拒絕。
故土變成如今的模樣,李苦兒的心中有悲傷滋長,她一直認為,何未染能做到一切,然而事實,總是那麼無可奈何。
夜晚,她再一次問何未染:「何姐姐,真的沒有辦法么?」
何未染撫著她的臉,低聲道:「這是天意,我能護得一個兩個,卻不能有更大的動作。」
「那麼說,你可以的?」李苦兒睜圓了眼睛:「但為什麼……就不能救所有人呢?」
何未染抱緊了她,悵然道:「因為我啊,是仙人與凡人的孩子,這是不能被天庭知道的事,所以我這一生,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世間行走。」
作者有話要說:感受到即將結尾的氣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