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美人劫3
王后被打入了冷宮,這是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事。別說外人,就連阿好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冷宮在後花園的後面,人煙稀少,阿好身邊只有一個伺候的宮女,冷宮門口還有換班站崗的侍衛。自從和婦邢見過的那日起,阿好就再也沒見過武丁。一切好像發生了毫無預兆,轉眼已經過了半月,武丁也從來沒看過自己。
冷宮蕭索,乏人問津。獨自一人時的阿好就容易胡思亂想。或許是自己那日對婦邢不友善的態度惹惱了武丁,是否是自己太過驕縱?武丁已經叮囑過不要和婦邢起爭執,自己偏偏板不住性子。
思及此,阿好不由得後悔。或許。自己去找武丁說明情況,再哄一哄他就消氣了。門口有守門的侍衛,但這絲毫難不住自幼習武的阿好。可能修建之時斷沒想過還有妃子能爬牆而出,所以宮門並不高,阿好輕而易舉的就翻了出去。
阿好翹著腳坐在房樑上,等著武丁處理完朝政之後自己再好好和他說句話。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經半個多月不曾見過他,心裡還覺得有些著急。阿好小心翼翼的掀開房樑上的瓦片,從小小的縫隙里正好能看見武丁的頭頂,耳朵貼近了,還能隱隱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
弦音斷,斷了那十載苦情糾纏。錦夏亂,亂的那繁花終迷人眼。阿好離開之時,彷彿瞬間所有的宮牆都轟然崩塌。屠城,谷孟,王后。。。武丁口中的每個字在阿好的腦袋裡成了碎片,但又拼不完整。阿好拖著顫抖的雙腿,自行回到了冷宮。瀾水湖中的荷花開得正好,阿好曾經奇怪過,為何這泡在水裡的根從來不曾爛掉?
或許,它早就腐爛,只是武丁捂住了她的眼鼻口。不讓她聞出味道。
武丁的書房中,大臣跪了一地,齊齊情願要求武丁廢了皇后,連同造反谷孟國上下所有人一同處以死刑。武丁冷冷的掃了一眼腳下眾人「有誰要廢了皇后?」
一老臣跪在地上「老臣,冒死進言。」
「拖出去,杖斃。」武丁冷冷的說道。
一時之間整個書房的人都在騷動,之前一臉正義之士此刻都閉嘴不言。那人被拖出去之前還在高聲呼喊「大王,她通敵叛國,難道你就不怕天下人恨她嗎!大王!」
武丁從座位上站起,看著窗邊一眼就能望到的冷宮宮牆「寡人都不曾恨她,天下人憑什麼。」
午夜,子時。
武丁累極,靠在書房的椅子上休息。今天的夜裡十分安靜,連蟬鳴的聲音都不曾聽見。一宮女慌慌張張的撞門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大王,冷宮失火了。」
第八章解脫
武丁愣了一下,慌忙推開窗朝遠處看去,只見冷宮方向火光一片。
阿好,阿好。
武丁像發瘋了一樣朝冷宮跑去,幾次腳下不穩都險些跌倒在地。耳邊獵獵的風聲,武丁此刻腦子裡一片空白。忽然之間,一切都不重要了。通敵叛國不重要,欺君犯上不重要,你要這天下,我給你就是。只是我在將天下拱手相讓之後,你肯不肯安心把手交給我,讓我帶你走。
「大王,您不能進去,裡面火勢太猛了!」守門的侍衛攔下了武丁。
「王后呢?」
侍衛不說話,武丁目光變得狠厲,一把抽出侍衛腰間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雙眼猩紅「我要你看好她的!她人呢?」
侍衛雙腿一軟,慌忙跪倒在地「王后她,她還在裡面。」
武丁扔下劍,不顧身後人的叫喊,飛快的衝進了火海。剛一進去,一陣熱浪撲面而來。火光之間,武丁只見阿好端坐在桌子前,直勾勾的盯著桌子上的東西。武丁兩步衝過去,拉起阿好就要往外跑,不料卻被一把甩開。
「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說。」武丁聲音軟了下來。低聲哀求。
「我給谷孟國,算了一卦。」阿好獃坐在桌子前,冷冷的說。
武丁震驚的看著桌子上的符紙,還有地上散落的燭台。他忘了她天生靈目,精通占卜之術。或許是靠在他懷裡的時間太久了,他已經漸漸把她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女人。卻忘了她此前在谷孟每卦必准被百姓稱作靈目公主,也曾隨著父王征戰沙場,鐵甲四方。
她在他眼裡,一直都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谷孟國的國運在一年前就亡了,亡國之脈從西北切過,而西北,只有商朝一個大國。你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麼了嗎?」阿好的每一個字都說的十分吃力,到最後,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不顧周遭升騰的熱浪,慢慢的滾下臉頰。
武丁看見她悲痛欲絕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心疼,上前一把抱住她,卻不料下一秒被她大力推開「別碰我,你手上好多血。」
武丁上前一把拉住她「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說。」
阿好歇斯底里「火是我放的!我每天和滅門的仇人生活在一起還渾然不知,我早就該死了!」
武丁甩開阿好的手「對,谷孟造反株連九族,你通敵叛國,那個時候你就該死了!可是我捨不得。就算你背叛我我也捨不得!」
阿好愣住,滿腦子想的都是武丁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無力的問道「你懷疑是我?我和他們裡應外合?」
話音剛落,房梁的木頭被燒斷,咔嚓一聲砸了下來。阿好猛地向武丁撲過去,把他撲倒在地,而自己,卻被狠狠壓住。
阿好昏迷了數日,這期間發生了很多變故。
先是邊疆戰事吃緊,后是婦邢偽造阿好書信之事被揭穿。
事情起因全因一副畫,婦邢見阿好昏迷。獻媚的送了一副自己親筆題詞的字畫來討好聖上,以解聖憂。武丁一眼認出這上面字跡和傅說當日送來的信件上面字跡相同。一切都是婦邢和父親祝伯兩人合夥的栽贓陷害,真相大白,阿好終於洗脫了通敵叛國的嫌疑。
武丁看著受傷昏迷的阿好,愧疚,心疼湧上心頭。但想起那晚阿好昏迷前看向自己冷如刀鋒的眼神,武丁心中便開始患得患失。
阿好。是否我在懷疑你的一瞬間,我就已經失去你了。
「大王,邊疆戰事吃緊。西母國有一巫師,善用蠱術,前方士兵大多中了他的蠱,軍中無人會解,再這麼下去,恐怕就要失守了。」武將跪在床前,武丁輕柔的用毛巾擦著阿好的手。
阿好昏迷了幾日,武丁就幾日沒有處理政事,朝中一片混亂。王后雖說洗脫了通敵的嫌疑,但谷孟造反是不爭的事實,加上現在王后又坐實了魅惑君主這一罪名,朝中視王後為商朝禍患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敢怒不敢言。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手指,武丁驚喜的牽起她的手。只見阿好慢慢的睜開眼睛,看清面前人是他的一瞬間,別過頭,抽出了自己的手。
武丁像是被人生生抽離了一部分,心裡空洞的像被剜開一個口子。
武丁從床榻上站起來「我,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說罷帶著武將離開。
阿好重新轉過頭,看著武丁離開的方向。面如死灰,卻冷不防的流下了一滴淚。蒼生社稷在你肩,這件事你無理也有理。我懂你,但卻無法說服自己再去擁抱你。
哥哥,阿爹,我不恨他,你們會怪我嗎?
第九章請軍出征
阿好換上衣服,拖著病重的身子來到了武丁的書房。滿屋子的大臣看到阿好的一刻並不是行禮,而是嘩然。阿好不去理會那些聲音,而是徑直朝武丁走去。武丁的臉上浮現一絲驚喜和期待,但卻在阿好開口的一刻徹底轉換成憤怒。
「邊疆戰事,最大困擾不過蠱毒,臣妾有辦法。」阿好跪在地上。不曾抬頭。
「戰事雖膠著,也不勞王后操心。你大病初癒,好好調養身子最重要。」
阿好淡淡開口,彷彿說給武丁聽,彷彿也說給滿朝大臣聽。
「臣妾本是叛國國主谷孟之女,天生靈目大家也可能早有耳聞。我自十歲起,隨家父兄長旁聽帶兵打仗之道,十二歲上戰場,三年之內打過無數勝仗,直到後來,後來進了宮。對於巫蠱之術,我頗有研究。聽聞前方士兵被蠱毒糾纏不淺,臣妾有辦法解蠱,也有辦法把這場仗打贏。就當是我替家父贖罪。也當我替自己戴罪立功。」
阿好的這一番話,聽的大臣連連點頭。
「大王,既然王後有辦法,為何不讓她去試一試。與王后自己與大商百姓,都是好事。」
武丁看著阿好的眼神,堅定不容置疑。或許真的打勝仗了之後,對她自己來說也是個解脫,也許幾月後回朝,兩人便可以放下先前芥蒂,重新開始。
「王后,如果勝仗歸來,你想要什麼封賞?」
阿好跪的端正,盯著武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臣妾要封地,自此歲歲不還朝。」
武丁怒極,將案子上所有的奏摺推翻在地「寡人不許!」說完拂袖離去。阿好仍舊跪在地上,任由身邊的文武大臣散盡,自己才慢慢站起身。
宮中不知何處傳來了哀怨的樂聲,武丁背手站在瀾水湖中的船上,阿好站在書房正對著冷宮宮牆的窗前。第一次覺得,夜是如此的漫長。兩個人的距離相隔不過百米,中間卻像隔著前世今生。
夜裡,武丁躺在小船內晃晃悠悠的睡著了。朦朧之間彷彿有一滴冰涼的淚落在自己的臉上,武丁聞著熟悉的味道,心裡知道她來了,但卻始終沒有睜眼,生怕這是一個夢,自己一睜眼。她就不在了。
阿好把頭輕輕的貼在武丁的臉上,低聲呢喃「你說你只愛我一人,謝謝你做到了。我何嘗不想讓你一輩子都愛我疼我護我周全,但是我們錯過了,從我父親決定造反的一刻開始就錯過了。你屠我滿門,我不恨你,但我卻不敢愛你更多。武丁啊。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能聽見我說的話,就放我走吧。大漠孤煙處,塞外落日時,你仍在我心上,我祝你歲歲安康。」
語罷,阿好再也忍不住情緒,低聲痛哭。武丁緊閉雙眼,不動聲色,但眼角的淚卻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滑落。
離開瀾水湖之時,夜裡飄來熟悉的歌聲,阿好記得兒時彷彿聽過同樣的一段唱詞。
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清唱,樓外樓,山外山
樓山之外有孤影,人未還,情未還
撫琴之人淚滿衫,歲歲年年,早過忘川
第十章早過忘川
王后出征之日,舉國歡送,唯獨大王沒有現身。
阿好久違的穿上了戎裝,騎著高頭大馬,直出北蒙,決絕的一次沒有回頭。武丁躲在城門后,看著英姿颯爽的她,心裡莫名期盼著這一仗她輸了,自己好親自去邊疆接她回家。落日餘暉。第一次她奔著他來順著陽光,這一次她離他而去,逆著斜陽。
半月之後,邊疆捷報頻傳,一時之間王後婦好驍勇善戰的消息傳遍了北蒙。阿好從一個罪臣之女變成了大英雄,麓戰過後,阿好望著腳下的一片廢墟。身後紅色的戰袍獵獵作響。
腳下的士兵臣服高喊「敵軍已經退兵,王后驍勇!」
此刻距離離開北蒙九十二天。
阿好將手邊長劍插在土中,望著幅員廣闊的邊疆出神。
我並非一生金戈鐵馬,驍勇善戰,甚至也曾被人像孩子一樣放在懷中寵愛。如今身披戰袍面對著烽火狼煙,偶然卻發現。
愛恨千年,萬里河山,都不及瀾水湖旁,你我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