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我想再看看,他的樣子
季陸胸膛上的那個傷口並沒有流血,而是變成了一道光,由刺眼奪目到慢慢消失。
然而此刻,我眼中的灼熱才慢慢消失。好像震怒冷卻一般,我看著被我剜空心臟的季陸,好像慢慢恢復了意識。
我心中崩潰,朝季陸伸出手,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是並沒有給我任何機會,一條火舌就從我頭頂直衝而下,在我和季陸的面前橫出了一道火海。
閻王此刻帶著人飛身而至,怒斥我的罪行。
「罪臣邪骨,天性戾氣難消。如今闖下大禍。按照陰例,奪去神位,打入輪迴道,至此再不封神。」閻王懸在我眼前,一字一句的對著腳下的萬骨枯將道。
我想開口解釋,卻發現自己的喉嚨里好像堵住了一般,張著嘴發不出聲音。我恍然大悟,看著面前的荒涼和自己失手闖下的大禍,恨不能苦笑出聲。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閻王想要驅逐我離開地府的陰謀詭計,只是我想不通,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為了地府眾陰盡心儘力。最後為什麼會落得這般下場。
隔著重重火光,我看到了季陸望向我的眼神,帶著不解,帶著恨。
我在他被發配蠻荒的時候點頭嫁給了重樓,我在他千山萬水回來了之後殺了他手下十萬陰兵。在他下定決心不計較這一切的時候,又生生的剜出了他的心。
怎麼會不恨呢,就連到現在我也在懷疑,季陸為什麼會不恨我……
我眼看著面如死灰的他被鬼將帶下去,臨了的那個眼神看得我刺骨的寒冷。頓時,眼前的火光熄滅,閻王落下,眼神中是勝利者的挑釁。
我喉嚨處好像衝破了什麼桎梏,嘶啞艱難的發出聲音「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閻王笑而不語。
「難為你能這麼狠,季尋,我邪骨為你賣過命的。」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湊上身去惡狠狠的說。
季尋冷笑,單手拂開我「一將功成萬骨枯,你落得今天這個下場。恰好是因為替地府賣命太多。」
我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冷入心扉。
季尋靠近我盯著我的眼睛道「你和我那個弟弟最大的問題,就是把誰都想得和你們一樣。」
我攥緊了拳頭,氣的渾身發抖「鎮魂只是把你當親人。」我本以為這句話會讓閻王覺得無地自容,卻沒想到他表情並無鬆動「他不該來地府的,我和他說過。只要他能留在人間老老實實的轉世投胎,我保他世世非富即貴,可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相安無事幾千年,這次偏偏要來送死。」
閻王的每一個字都說的我心臟生絞著的疼,那麼愛我的一個人,我卻生生的剜了他的心。
我左手蓄力,甩開擒骨就朝閻王的臉上揮去,但此刻卻發現自己右手空空,早就沒了擒骨的影子。
閻王看到我的樣子得意的冷笑「擒骨是神物,一旦你被心魔吞噬它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沒了擒骨,你也就是廢人一個,現在你們二人,不過就是我腳尖的螞蟻,我想讓你們什麼時候死,你們就得給我什麼時候死。」
我看著他囂張的樣子,恨不能把他抽筋剝骨,直接兩手掐住他的脖子「你要是敢碰他,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我發誓!」
半空中飛身而下兩名鬼將,各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拖走。
閻王拍了拍被我弄皺的衣領,抬頭看著我道「既然娘娘這麼說,我也只好給自己打算打算了。」
「你們兩個,把娘娘送到地獄入口,交給地藏王。」吩咐完了之後轉身對身後的人道「你們去鎮魂府,府上的人除了鎮魂將軍之外一個不留。」
「你若還有點人性就該停手,不然就算你放過鎮魂他也會恨你一輩子!」
我以為他還有側忍之心,我以為他對於這個唯一的弟弟還有親情在的,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
「我哪有一輩子好供他仇恨,只要解決了你們倆,我就可以高枕無憂的繼續做我閻王的位置,等著我的是萬世永享地府太平。我若是殺了鎮魂,地府餘下的陰兵一定不會答應,到時候我便成了毒害鎮魂將軍的兇手,這要我怎麼能立威?你放心,我也不會殺你,幾千年的地獄時光你好好享受,永遠都不要回來。」
他說完,笑著後退的兩步,朝我身旁的鬼將使了個眼色,我便被拖向了地獄。
一路上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咒罵,只是眼神冷冷的看著他。我從不知道,一個人對權利的迷戀竟然可以到這種程度,竟然忍心算計自己的親生弟弟,算計一個一直為自己賣命的人。
杯酒釋兵權的故事我是這一世才學到的,只不過當時的我和季陸,並沒有如趙匡胤手下那些將領一樣懂得求全。
他把我打入地獄,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箭雙鵰的事。
因為再次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所以在之後事情會有兩種不同的可能。一是季陸恨我入骨,將地府眾陰的死也怪罪到自己走眼這件事上,自此一蹶不振,鬱鬱而終。
二是季陸愛我入骨,即便出了這種事也會選擇原諒而四處尋我。但我是六界罪人這件事已定,只要季陸對我余情未了。想必也肯定會遭受六界人唾罵,到時候他身敗名裂,更不可能成為季尋的對手。
我不得不感嘆我和季陸這一次輸得心服口服,閻王心思細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鋪好了這一系列的路,等著我和季陸入套。想躲絕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我被帶去了地獄之後才知道,原來地獄是有第十九層的……
那段黑暗的日子,就算我如今有了記憶之後,也不想再去做更多回憶。拔舌地獄,刀尖地獄……每一次都是抽筋剝骨的劫,中途有幾次我都想過就這麼死了,但是想到了季陸,卻又咬咬牙堅持挺了過來。
就算是要死,我也要在死之前看他一眼。
就這麼命賤如狗的活過了兩千年,我全然放下了當年的那些仇恨和不甘。酷刑和劫難磨平了我所有的心性,從未照過鏡子我自己心裡也知到,現在的這雙眼睛會平靜如水到什麼程度。
十九層的地獄里,什麼都沒有。
沒有張牙舞爪的鬼差,沒有血腥恐怖的刑罰,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一個山洞,一道不明來歷的光,將你這一生中所有最心痛的事一次次的在眼前重新上演。
躲不開,逃不掉,除了面對那個快要心痛致死的自己之外,沒有任何逃離的辦法。
然而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地府,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一生,但我仍然看見了。當年那個冷著眼從我面前消失的季陸,那滿地的屍體,那生靈塗炭的鬼門關,那被我摧毀的快成了廢墟的地府,那怨聲載道的六界。
我痛苦的閉上眼,但是那些畫面又好像從我的七竅和頭皮中鑽進來一樣,在我眼前閃過不停歇。在十九層地獄的最後幾年,是我這一劫中最難熬的日子。
赤腳上刀山的時候我沒有喊痛,被烙鐵貼在手背的時候我也沒有喊痛,但是此刻卻心痛無比。
從十九層地獄離開,我木然的被帶走,兩邊的鬼差推著我讓我跪下。我微微抬頭,只見地藏王端坐在我面前,旁邊還站著我後來見過的聽諦。
「這兩千年,於你而言只是當年過錯的小小懲戒。眾生皆苦,生而為人,才是真正的酷刑。」
聽到投胎轉世,我死水一般的眼睛中,突然淌過一陣暗流。
「你要去嗎?」他問。
我心中有一處好像被喚醒,堅定的點了點頭。
地藏王一聲長嘆「凡間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樂極生悲,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你要去嗎?」
「這一輩子你要去經歷難以想象的病痛。無數焦慮、失望、離別的折磨,你仍是要去嗎?」
我如頑石般點頭「我要去,我想去再多看一眼他的樣子。」
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只是這兩千年。我好想他。哪怕被痛苦撕扯,被命運鞭撻,我仍是想再看看他的樣子。
地藏王搖搖頭「罷了罷了,你若執意,任誰都是擋不了的。」
他說著,從案後站起。走到我面前,伸手在我眉心一探。
我只感覺面前透過一陣光亮,從頭頂穿透全身,把整個人貫穿。
再之後,我好像被什麼東西拉扯,生生的從那個和自己重合的身影中脫離。慢慢的分化成了兩個個體。
她緩緩的轉過身,面對著我,眼神中是放下了所有的淡然。
「你就是我嗎……」我看著她,喃喃的問。
她不說話,笑著點點頭,朝我伸出手掌。
我連忙抬手把自己的掌心貼過去,突然感覺到我和她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阻礙,我用另一隻手敲了敲,發現是一層類似玻璃一樣的東西。
我看著身穿紅裙的她,開口道「對不起,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她笑「其實。我一直在你身上。逍遙島,半山別墅,還有地獄……」她所說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我曾被擒骨反噬的地方,原來我一次次的暴走都是她在暗中保護。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不熟悉的自己,我仍是習慣稱作她。
「往後的路,站直了走,不要覺得虧欠任何人。」
她的一句話,好像搬走了我心上的石頭,我突然就覺得委屈的想哭。她見了之後及時制止「還有,鎮魂不在的時候也不要哭。」
我擦了擦眼角。受用的點了點頭。
「你很厲害,也很勇敢,謝謝你能一直堅持到現在……」她勾著嘴角對我道。
「我也要謝謝你,從未停止愛他。」
我說完之後,眼看著面前這個人的身影慢慢變淡,最後整個影子籠罩在我身上。和我融為一體。
我知道邪骨這才算是回來了,從今往後,帶著小谷,帶這邪骨,我才是一個完整的我。
眼前的一切開始慢慢清晰,我重新回到了那個身旁一片幽藍的地方。腳下忘川水緩緩的流著,我眼前的這塊三生石也恢復了原樣。
眼前的一切雖然完全沒有發生變化,但是在我眼中已經大不相同。我清楚的知道之前的自己是如何和季陸一前一後的經過這座橋,也清楚的知道最初在橋上的相遇。
我背對著忘川水轉過身,冷冷看了一眼橋下那條通往閻王殿的路,慢慢握緊了手中的離火劍。
閻王,之前你欠我的,現在都還回來吧……